越有野心垮得越快 薄熙来不是最后一个

　　2011年底，一名叫作尼尔‧海伍德的英国商人被发现死于重庆南山丽景度假饭店的房间内，根据最初的调查，死因是酗酒过度，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一起悲剧的意外事故，然而，几个月后，大权在握的重庆公安局局长却逃离了这座城市，企图叛逃到美国驻成都领事馆，没过多久，中国近十年来最严重的政治丑闻轰然爆发，致使中共内部最具野心的政治家，也就是重庆市委书记薄熙来的政治生涯断送在一夕之间。

　　事实证明，海伍德之死并非偶然，他是被毒死的，薄熙来的妻子谷开来难辞其咎，所有与本案牵涉之人没有一人全身而退。薄熙来不知被监禁在什么地方，正等候著审判，毫无疑问他是有罪的，不管是海伍德谋杀案上或其他腐败和滥用权力的指控，但整起事件会就此落幕吗？薄熙来的崛起和殒落是否标志著中国来到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后，政府权力和官员腐败行为不再能逃避公众监督？

　　记者黄文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发现薄熙来案提供当代中国相当有用的透视镜，一个以威权打造的和谐外表不再能完全掩盖政治阴谋，他与另一名资深记者何频的共同著作《中国权贵的死亡游戏》，对事件的描述既扣人心弦又有说服力，读起来就像一本伟大的惊悚小说──而且所有事情都是真的。《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副主编马特‧史奇文萨（Matt Schiavenza（以下以史称呼）对黄文广（以下以黄称呼）进行了电话访问，讨论薄熙来事件及它为中国政治带来的改变，下文即是精彩的访谈内容。

　　拉下薄熙来的完美武器

　　史：我在读你的书的时候，对一个问题感到好奇，薄熙来是一个特殊人物，不见容于中共之中？还是说，他也是属于整个系统的一分子，只是运气不佳被抓住了？

　　黄：我的回答是，在某种程度上两者皆是。薄熙来是一名特立独行的政治家，同时也是中共系统的一部分。一方面身为极具魅力的民粹主义者，薄熙来堪称胡锦涛底下最有能力的地方官员之一，他在重庆发起的社会和经济计划为城市缔造巨大变化；另一方面他也是一个自大狂，像美国政治家那样在媒体前表现高调。基本上他所遇到的麻烦跟重庆盘根错节的商业利益有关，并且还用全国知名的打击犯罪运动迫害政治对手以及拒绝与他合作的商务人士，他崭露的无情、野心与过分激烈的反犯罪运动被北京的高层领导人视为一大危机，令他们觉得薄熙来是非拔除不可，一旦薄熙来成功叩关政治局常委会，其他人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很有可能饱受威胁，因此，海伍德谋杀案成为薄的对手拉下他的完美武器。

　　薄熙来不是第一个倒台的强大政治家，前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和前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都是前例，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中国每五年进行一次领导过渡，每十年更替最高领导人，只要过程仍缺乏透明度和公平竞争，更多的权力斗争是可以预见的，另一个薄熙来也将出现。

　　史：那么，副总理汪洋呢？汪常常被认为在政治光谱上是与薄熙来对立之人，也是一名有野心的政治家，他可能倒台吗？

　　黄：如果中国不愿推行政治改革，基本上没有一个官员是金刚不坏之身，任何人都可能变成权力斗争下的牺牲者。然而，就目前我们所看到的而言，汪洋的政治前途似乎光明无量，现为副总理，未来进入政治局常委会的希望浓厚，再者，与薄熙来相比，汪显得小心谨慎许多。薄的父亲薄一波是与毛泽东共同作战的功臣，令薄时常自恃太子党身分，加上薄家在文革时期受到的迫害，薄熙来不免认为自己作为统治者当之无愧，他有庞大的政治网络，导致个性过于自信和傲慢，但汪洋是谦逊的政治家，起初只是食品加工厂的工人，逐渐摸索在共产党里工作。汪洋最有名的事蹟是在广东推行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且对于抗议示威者的态度更为宽容，所以，我不认为汪洋会经历跟薄熙来一样的命运。

　　并非善与恶的战斗

　　史：薄熙来打造“左翼政治”的名声，意即将发展套入以国家为中心的模型，这跟他的倒台有所关联吗？

　　黄：首先，我想纠正西方人的共同看法，薄熙来事件并非一场善与恶的战斗，也不是激进毛派份子与温和改革派的冲突，何频和我都不相信薄真心想回复毛泽东的传统，对他而言，那只是通过直接诉求于人民获得公众支持的另一种途径，简单来说，薄熙来创造政治另一品牌，在胡锦涛倡导由国家直接参与经济以及收入不均和腐败猖獗造成的公众愤怒之间投机获利。

　　我不相信薄熙来是出自信念才做这些事，也不相信前总理温家宝提倡的“自由主义”思想。我的意思是，当薄熙来鼓励重庆人民研究毛泽东思想时，却把自己儿子送到哈佛大学攻读政治，同样地，温家宝看似信奉自由民主的改革，但在其任内，没有推展真正的政治改革，即使温主张廉洁政府，我们不难发现温家人已通过良好的政治关系攫取数十亿美元资产。

　　在中国政治体制里，没有一人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一切都归结到个人利益，此外不管政治家嘴巴上说什么，只要中共继续执政，领导人绝不希望见到政治改革。他们深知阿拉伯之春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胡斯尼‧穆巴拉克的下场，他们害怕同样事情发生，害怕自己的余生在监牢度过。

　　史：你觉得薄熙来的政治遗产是什么？全都是负面的吗？

　　黄：不全然，我们还是可以看见一些积极影响。第一，薄熙来丑闻让公众瞭解到中共的政治体制多么腐烂、共产党员多么虚伪，从而促使他们向新领导班子施压并做出改变。

　　第二，这是第一次外国媒体如此深入地报导中国的政治丑闻。在过去，如果有类似薄熙来丑闻的事件爆发时，我们几乎不会第一时间获取消息，但现在情况大有不同。社交媒体如微博尽管受到审查限制，各种信息仍不断涌出，犹如最即时报导；其他国际知名媒体像是《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金融时报》《卫报》以及《每日电讯报》也都对此事多所著墨，提供内幕人士透露的说法，当报导辗转见于中国人眼前时，政府不得不加以回应，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发展，外国媒体发挥了中国媒体不能的作用。

　　更超脱角度看待丑闻

　　史：你觉得薄熙来会怎么被处置？

　　黄：令许多媒体费心等待的薄熙来审判，事实上对已就位完毕的中国新领导层不会有太大意义，但领导人将利用薄熙来的案例来达成新目的──展示党打击腐败和权力滥用的决心。因为中国法院是服膺在党底下，薄熙来的审判很可能会流于形式，或通过高度精心设计排除意外产生，无论薄的律师多么用力为他辩护，他几乎肯定会被认定有罪，无论薄的处罚是什么，关押也好死刑也罢，有一件事我们是确定的，中共决不会让他走出去，决不会让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史：现在中国人对政治越来越有兴趣吗？

　　黄：天安门事件后，人们忙著赚钱，变得愤世嫉俗又对政治厌倦，不过薄熙来丑闻供给人民新的能量。2012年我访问中国时，碰到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在微博上听闻过一点薄熙来的事，有些人甚至“翻墙”来浏览外国新闻网站获知最新信息，如今越来越多人对中国的政治现状感兴趣，也使政府显得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