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这回输定了 民进党也没赢

 

　　当飞机着陆发出的强烈震动和巨响，我立即意识到真的到台湾了。算起来也去过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了，但仅就机场论，台湾真的是最差的，第三世界的泰国都在台湾之上。显然国民党名誉主席连战说台湾的基础设施是第三世界并不是谦虚和政治批判语言。

　　上一次到台湾来还是三年前参加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活动。今天再到台湾，颇有再到法国之感：看不出什么进展与变化，除了设施更加老旧。当然我们既可以说台湾和法国一样是一个成熟的经济体，早已完成发展阶段。也可以说他们陷入一种日本式“发达收入陷阱”：社会停滞，人口老化，债务激增，活力不存。不过，就事论事，台湾民众的素质确实远在大陆之上，谦和、热情、礼貌，颇有儒家社会的温良恭俭让风范，其风格颇类似于佛教文明的泰国。

　　与上次不同的是，近期的台湾街头竞选广告随处可见，提醒着人们：台湾又进入选举时分。目前台湾选举的设计，使得即将上场的“九合一”选举很类似美国的中期选举。选民将借这个机会对执政党进行评判。考虑到马英九还不到两位数的支持率，国民党大输已是定局。

　　2004年去台湾参加交流活动时，时任台北市长的马英九曾接见我们一行，还共进晚餐——民进党执政的县市往往只是见一下而已。当时马英九作为国民党担任最高行政职务者，形象英俊，为政正直，拥有极高的人气，我们也都忍不住高呼“马到成功”。2008年，更是现场见证了他以压倒性优势赢得选举，延续了选举不败的奇迹。恐怕谁也想不到，到今天，他居然成为众矢之的，其无能竟然成为《经济学人》的讨论话题。一个曾经万人瞩目、给予救世主般期望的政治明星，沦落到如此境地，怎能不令人质疑这套选择人才的体制？这不由让人想起18世纪英国最伟大的诗人蒲柏的一句名言：“让傻子们去争论政府的形式吧，治理最好的就是最好的形式”。——这句话不仅可以用于两岸，更可以用于东西方的制度对比。

　　所以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看好“九合一”选举的功能：如果选举能选出优秀治理人才，台湾何以屡屡到了天怒人怨的境地？但还是要关注台湾选举，毕竟它是中华民族的，选举结果还是会对两岸关系产生一定影响。

　　这次“九合一”选举，焦点是台北和台中。只要这两个城市中的一个落入绿营之手，国民党就是败选。然而令国民党焦虑的是，目前他们在这两个城市都大幅落后于竞争对手。

　　台中市落后的原因很简单：现任市长胡志强已经连任三次了，尽管他表现还算不错，但民众早已厌倦。西方的民主制度虽然是换人换党，但从实际来看，换人远比换党重要。举个极端的例子，假如胡志强改换门庭，加入民进党——这在台湾政坛屡见不鲜，照样不会改变选民对他的观感。这也是为什么大陆独创的“定期换人而不换党”模式能够被中国上下主流所认可和接受。

　　胡志强已经连任三次台中市长，民众早已厌倦。对于西方的民主制度来说，换人远比换党重要

　　应该说谁都明白胡志强的软肋，但之所以最后仍然是他再披战袍，还是由于国民党内其他候选人的支持率更弱。胡志强也是通过党内正式初选、打败所有竞争者才获得提名的。我们只能说，国民党在新生代人才培养上存在严重不足。由于国民党是执政党，拥有各种资源——人才都是跟着资源走的，它的人才匮乏，就是台湾人才的匮乏。从最根本的角度，究竟是人才培养出了问题，还是缺乏留住人才的环境，就是见仁见智了。从这个角度看，台湾选出马英九这样缺乏能力的领导人而且能够连任，不是没有原因的。

　　台北则属于另一种情况。国民党候选人是连战的大公子连胜文。连胜文的优势在于知名度高，家族政治和经济势力雄厚，和大陆的关系也极为密切。特别是2010年五都选举前一天被枪击险些丧命，但却挽救了国民党不利的选情，算是拿命做出了巨大而独特的贡献。因而他以极高的领先优势赢得党内选举，而且当时他的民意支持率领先于竞争对手——有“政治素人”之称的无党籍候选人柯文哲近10个百分点。

　　然而上述优势也同样是连胜文的弱点。官二代、权贵、财团利益勾结、亲大陆（影射对台湾不忠诚）都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标签。另外，过于优裕的家庭环境和没有政治历练，使他缺乏应对残酷选举的能力，他和民众的疏离感、距离感也是很难改变。投入竞选以来，他的支持率越选越低，竟然落后柯文哲10个百分点以上，尤其是双方第一次电视辩论后（50.8％的民众认为柯文哲总体表现最好，认为连胜文表现最好的则仅有15.6％），差距更达空前的16.7%。根据台湾的选举经验，如果候选人之间差距达到这样的程度，落后者败选无疑。

　　台北传统上是蓝大于绿，只要国民党不分裂，稳赢不输。但这一次看来要成为例外。除了连胜文的不足外，还有他遇到的对手也是前所未有。柯文哲是无党籍，在政党政治的框架下，本绝无任何可能。但台湾却是硬生生的创造了一个奇迹。这既有柯文哲“政治素人”敢言、直率的魅力，也有民进党审时度势的退让和联合，但更重要的是台湾社会对两大政党的失望。毕竟，台湾民主化之后，无论是民进党还是国民党，其执政都算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说十分失败。今年春天发生的、得到广泛支持的大学生占领“立法院”的“太阳花运动”（也被称为“台北之春”），也同样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台湾社会对两党政治（也可以说是对民主政治）的不信任。他们不相信这个体制本身还能解决问题，所以才采取冲撞体制的违法行动。

　　所以，假如最终柯文哲胜出，这固然是国民党的失败，但也同样是民进党的失败，更是台湾民主失败的警讯：假如柯文哲现象成为主流和常态，政党政治消失，民主体制将何以存？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此“无党籍”非彼“无党籍”。民主化之后，台湾屡屡出现过“无党籍”候选人竞选而且获胜的现象，但他们大多是某一政党的前党员，只是不满党内选举结果或者自认实力更强，或者脱党或者被所在政党除名而成为无党籍。最著名的就是2000年宋楚瑜竞选“总统”。多说一句的是，他的参选改变了台湾的历史：不仅首次实现政党轮替，也令国民党与李登辉分道扬镳，更推动了2005年连战的大陆破冰之旅。同时，民进党在一个拥有反对党、司法独立和新闻自由监督的环境下，迅速地、全面地腐化，也令两岸尤其是大陆对民主具有了更清醒、冷静的认知。

　　可以说上述无党籍和柯文哲现象有质的不同。至于柯文哲是特例还是趋势，只有等待未来给予答案。

　　如果要预测最终结果，我认为台中输的可能性远大于台北。根本原因还是蓝绿在台中的力量对比差距并没有台北那么大。我和出租车司机聊天时，他也持同样的看法。晚上和几位朋友吃饭，他们也提供了另一个视角：如果连胜文当选，会有确定感，而柯文哲，则令人感觉未来不知如何变动的忧虑。在台北，如果国民党最后能够催出投票意愿低迷支持者的选票，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毕竟，台湾20多年的选举过程中，突发事件是常态。不到投票结束，谁也无法笃定最后的胜利者。

　　最后值得反思的还是一个老问题：究竟人和制度哪一个更重要？中国的政治传统一向是重“人”超过制度。“为政之道，首在得人。立政之道，察吏为先”。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能够率先创立打破阶层、门第的科举制度以选拔人才。中国的先贤早就明白，人是活的，制度是死的。要想改变、废除乃至绕过一个制度实在是轻而易举。相对而言，西方重制度超过对“人”的信赖。但是从实践来看，同样的制度，领导人不同，执政效果竟然可以南辕北辙。比如克林顿当总统，美国国力达到顶峰。接任的小布什就能够把美国从巅峰带入经济危机的谷底。无论东西方，权力（包括权力的产生）和权力的运用还是两回事。

　　看来，人和制度的争论依然是进行时，难下定论。或者用中国的中庸理念来解读的话，应该是：既不要“人”的崇拜，也不要有“制度”的迷信。或许正在探索人类新发展模式的中国能够做到两者的有机结合与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