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脱欧的背后 是英国穷人的呐喊

　　几乎所有的精英群体都是支持英国留在欧洲的，都是支持留下的；而支持离开的主要来自于普通人民、来自于草根阶层。不平等加剧深刻地影响着社会舆论和政治环境，最显著的一个现象就是精英阶层和社会大众在公共事务上观点的日趋分化。

　　每个日子都独特的，但有些日子比其他日子更加独特。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日子——因为英国举行的脱欧公投，2016年的6月24日这一天无疑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公投的结果固然十分重要，也必将成为后世史家谈论最多的“标志性事件”；但这一标志性事件并不是孤立的。

　　通过公投，英国选择了离开欧盟。但事实上，不论公投结果是走是留，英国与欧洲大陆关系的“背景色”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同样，不论公投结果是走是留，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的关系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将会敏感而复杂。

　　英国为什么要进行脱欧公投？直接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竞选人在选举过程中为了争取更多的选票，有意无意地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说：如果我当选，那么未来给大家一个选择，让选民们来决定英国的去留。更多的选择总不是坏事，所以这样的策略很受政客青睐。六年前，卡梅伦在竞选时为选民们开除了这样一张空头支票。现在兑现承诺的时间到了。

　　但这仅仅是直接原因，深层次的原因是，在英国的内部确实一直存在着反对加入欧盟的声音。整体来看，支持脱离欧盟的理由很简单，概括起来无非如下五个方面：

　　首先是移民问题。欧盟东部之后，诸如波兰、罗马尼亚、捷克等国家的大量移民涌入到了包括英国在内的原欧盟国家。支持脱欧者认为，大量移民的加入会冲击英国劳动力市场，提高英国本国居民找工作的难度，拉低工资水平。同时移民还会占用社会福利资源，相当于是分走了本国居民的福利蛋糕。同时很可能会对社会稳定和公共安全带来潜在威胁。当然，支持脱欧者并没有说出故事的全部，因为对于老龄化的英国而言，新移民的加入也意味着为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动力。

　　二是会费问题。英国每年要向欧盟交80亿英镑的会费，很多人认为不应当拿纳税人的钱去供养欧盟的官僚机构或者帮助欧盟其他国家。整体上看，移民问题和会费问题是脱欧公投各项议题中被讨论最多的话题，这是由民选政治的技术细节决定的。

　　三是历史文化和制度的原因。英国长期以来在文化上、民族上、以及在法律体系和政治体制上都与欧洲大陆有着非常不一样的传统。以法律体系为例，英国是海洋法系的滥觞，以案例法作为法律体系的内核，而大部分欧洲大陆国家属于大陆法系，以成文法作为法律体系的内核。一个简单的事实是，欧盟繁琐的成文法规则让英国的立法者和公共政策制定者头疼。法律体系的差异和摩擦仅仅是一个例子，它同时反映着英国和欧洲大陆在社会理念、政商关系、公共福利等诸多事项上存在差异。

　　四是是英国对于欧洲大陆的信心和雄心在下滑。在历史上，英国曾经长期有雄心，希望成为欧洲大陆的领导者甚至是主导者。这种雄心在二战之后越来越弱，英国越来越意识到，维系这种领导力的成本是自己难以承受的，至少是不乐意去承担的；到现在这种雄心不仅消失殆尽，甚至越来越多的英国人不希望自己的国家与欧洲大陆靠的太近，特备是在欧债危机之后，加之中东难民问题和恐怖主义给欧洲大陆的冲击。

　　五是从技术的角度而言，英国须要运用脱欧公投这样一个筹码在与欧盟进行谈判的过程中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

　　反对脱欧的理由主要在于经贸领域。如果英国脱离欧盟，对于英国的出口会产生比较大的负面影响，尤其是服务贸易的出口。对英国和欧洲大陆的跨国直接投资、特别是金融业也会带来冲击。尽管按照规则会有两年的缓冲期，可以进行各种谈判和协调；但脱欧对于英国经贸的影响仍然是不可忽视的。

　　遗憾的是，与移民问题、会费问题、感情因素等比起来，经贸问题在大众选举中显然既不够直接，也不够有力。

　　那么，我们应当如何看待英国公投的这件事情呢？短期的意义和影响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但分析思考其背景色和中长期影响则能带给我们更深刻的启示。

　　第一个背景色是英国与欧洲大陆关系的长期演变。这次公投事情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不应该只放在一周或者是一个月的时间区间来看，而是应该放在世界经济格局和国际关系演变这样大的历史背景下来看。

　　它至少标志着两件事情：一是标志着英国正式放弃了对欧洲大陆领导力的雄心，二是标志着欧洲一体化进程又一次走到了历史份额分岔路口。

　　主流的观点认为，英国脱离欧洲不利于欧洲一体化，甚至是欧洲一体化的一个灾难；但我们的研究结论恰好相反。我们认为如果英国顺利地脱离欧盟，这对于欧洲一体化是一件好事。因为长期来看英国人对于欧洲的感情、对欧洲一体化的态度是复杂的，英国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所发挥的角色也是比较微妙的。一方面，英国希望融入欧洲统一市场，另一方面，又对欧洲的统一和强大保持警惕。从英国在欧洲煤炭钢铁协会里的角色、在欧洲经济委员会里的角色、以及后来否要加入欧元区的争论，都反映了上述心态。

　　欧债危机之后，欧元区的问题越来越凸显。摆在欧元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解散货币联盟，这也就意味着欧洲一体化的止步；第二条路是在财政上、公共政策上加大协调和整合力度。显然，英国人并不支持第二条路。如果英国离开欧洲，那么德国等中心国家推动欧元区财政、公共政策一体化的步伐则会相对容易一点。当然，德国是否具有这样一种主观意愿和能力至少从目前看来仍然存疑，这是另外一个话题。

　　第二个背景色是全球范围内不断加剧的不平等。这次公投事件还有一个深刻的背景，而且这一背景在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那就是收入分配不平等。反映在国家层面，是国与国之间经常项目的不平衡；反映在国家内部，是人与人之间收入不平等和财富不平等的加剧。

　　我们看到，这次公投中，几乎所有的精英群体都是支持英国留在欧洲的，包括像《经济学人》、英国《金融时报》等精英媒体，以及传统的精英政客，都是支持留下的；而支持离开的主要来自于普通人民、来自于草根阶层。不平等加剧深刻地影响着社会舆论和政治环境，最显著的一个现象就是精英阶层和社会大众在公共事务上观点的日趋分化。

　　这不仅在英国存在，在欧元区、美国、在拉美、在中东地区都是普遍存在的。在中国也出现一些细微的苗头。所以我们看到特朗普会在今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异军突起，会看到很多国家维持社会稳定的显性成本和隐性成本不断上升。不平等的加剧还从根本上决定了当前全球经济需求不足和产能过剩，缺乏增长动能。

　　这次公投事件在短期内毫无疑问会对国际金融市场形成冲击。在高度紧张的市场情绪下，资金会流出英国和欧元区，黄金、美元、日元等避险资产的价格会上升，而风险资产的价格会下降、波动会加大。不过金融市场的脉冲反应不会持续太久，公投事件本身带来的影响很快趋于平静。

　　但公投结果的出炉并不代表着英国和欧盟之间故事的终结，英国脱欧这件事情还会继续发酵，持续地影响全球金融市场，至少有如下两点是需要尤其注意的：一是这次公投会影响到美联储的加息决策和进度，相应的，其他金融资产的价格也面临重估。二是在未来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英国和欧洲大陆之间的经贸关系以及金融市场将会变得更为敏感，包括苏格兰的去留问题以及欧元区进程的新动向等等。三是欧元区的一体化进程面临分水岭，未来呈现何种走向需要密切关注德国等欧元区核心国家的态度。

　　(作者冯明介绍：清华大学经济学博士，现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青年研究员。曾任哈佛大学经济系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