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杀人？中国大学裡的两封绝笔信

两封来自不同大学的绝笔信，写的是当事人的万念俱灰，和中国现行教育制度下的悲剧。

为什麽亲友眼中认真、努力的人会选择走上绝路？他们的绝笔信透露了端倪。

忧延毕成真 25岁研究生自缢

大连理工大学这名25岁的研三学生13日早上7时在实验室自缢前，当天凌晨，在微博上发出题为"再见"的文章。文中，他以看似冷静甚至幽默的文字，细述他在校的学习过程称，当初为了逃避找工作考了研究生，结果刚考上贸易战就开打，就业形势一下严峻了起来，还赶上了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好像这三年读研期间世界跟闹肚子似的"。

文中说，为了赶紧完成毕业前的实验，开始专心准备考公务员，他拚了命地赶进度，却看著自己的努力成了不断地做无用功，感受著自己的心态一块一块碎落下来，"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以前我们组还没出现过无法按时毕业的，为了不打破这个优良传统，那我消失好了"。文章并附上了一张实验室的配图照片。

大连理工大学研究生自缢前在微博发文并配图实验室的照片。（取材自微博）

文章发出没多久，大批网民留言，劝他不要想不开，许多网民还提供了自己做研究实验的经验，希望能帮他一把；有网民说，文章的最后，他还不忘祝国家繁荣昌盛，"多温柔的人啊"。只是，24多万则的关心留言，仍无法抢救回他的生命。

这名研究生身亡后，引来舆论及网民关注，有人认为是学校制度的问题，因为文中提到"给研究生讲课的老师授课质量差到了酸奶没吃完放在垃圾桶裡一周的地步"；也有网民感叹是造化弄人，疫情使这名自我要求高的研究生无力回天。校方事后则发布声明称：家长失去孩子，学校失去学生，深感惋惜并沉痛哀悼；已组成专班调查原由。

陷权力斗争 党委书记走绝路

事发后不到2天，另一封来自大学的绝笔信又成了让人悲痛的话题。10月15日早晨6时许，成都大学党委书记毛洪涛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发文后失联，警方介入后，当天上午在毛洪涛住家附近的河畔发现他的遗体。这天距毛洪涛的50岁生日只剩40多天。

1970年11月出生的毛洪涛为河南焦作武陟人，1989年考入位于四川成都的西南财经大学，就读会计学专业。1996年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并曾到美国伊利诺亚大学做访问学者。2001年，毛洪涛从西南财经大学发展规划处副处长做起，历任四川省眉山市副市长、眉山市委常委、宣传部长。2019年2月调至成都大学出任党委书记。

毛洪涛的经历显示他从基层做起，仕途正平步青云，也因此，身为成都大学"一把手"的他在朋友圈发出绝笔信，并点名指控成都大学校长王清远是他走绝路的主因，格外令人震惊，毛洪涛在朋友圈的发文被大量转发。

毛洪涛过世前在朋友圈发的照片。（取材自大象新闻）

毛洪涛在文中说，过去八个月乃至一年多，"精神上崩溃、身体已失调"，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时段。"一直坚持原则，在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单位，真行不通，因为他们利益勾连更坚定顽固；虽然独善其身，两袖清风，但身陷污泥浊水，拚尽力气难以改造环境，日渐一日觉得无力无助"。他自嘲仍天真地简单相信人性的真善美，却发现一年多的成都大学工作，早已让他头破血流。

毛洪涛朋友圈发文。（取材自新京报）

毛洪涛在文中控诉王清远"披著学者的外衣，满心名利追逐；在成都大学建立起的利益集团和独立王国，强力防御著全面从严治党和党委领导下校长负责制的政策要求，连续挤压三任党委书记，而我是被害最深当然也是斗争最强烈的"。他没有想到，制度机制建设、治理体系健全如此艰难，甚至无助到付出生命的代价。

毛洪涛的绝笔信内容曝光后，引来舆论譁然，许多网民不可思议的问，如果事实真如信中所说，那麽大学岂不成了搞权力斗争、追求私利的邪恶帝国？校长王清远也成为众矢之的。但截至10月19日，王清远尚未就毛洪涛的指控做出回应。

不过成都大学倒是发布了两个公告。一是"全校师生深感震惊和哀痛"，强调"学校的教育教学秩序正常"。第二个公告是昭告校方要为毛洪涛办告别式，时间就在他过世的两天后。讣告中并通篇讚誉毛洪涛是一名忘我工作的好干部，也是一名深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

这份讣告引来舆论的质疑：过世两天后就赶办告别式，是急著把人送走了，热爆的话题也能随之冷却？为什麽校长王清远没出席毛洪涛的告别式？儘管成都市政府已组成联合工作组调查中，仍无法释疑，相关话题在社交平台上的关注跟踪度达到10亿。

职掌很模糊 校务运作疑虑多

媒体随后聚焦王清远的资历。王清远1965年1月出生，重庆人，曾获法国巴黎中央大学博士学位，并在美国普度大学工学院做博士后和日本作JSPS研究员，2003年回到四川大学，历任建筑与环境学院院长、人事处处长。2014年5月起任成都大学校长、党委副书记。王清远并多次获得学术及教学成果奖项，连续五年入选中国高被引学者。

成都大学校长王清远。（取材自成都大学官网）

媒体并翻出了王清远"一吻成名"旧照。一名成都大学女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吻了王清远。她说，很幸运亲吻她心目中的"男神"。王清远则回应这是他到成都大学上任后收到的珍贵礼物。有媒体据此称王清远在校内拥有高人气。那年是2014年6月，王清远刚就任成都大学校长一个多月。

随著告别式结束，毛洪涛"以死明志"事件，舆论讨论焦点逐渐转向中国的大学制度是否出了问题，尤其党委书记毛洪涛的职权原本大于校长、副党委书记王清远，为什麽仍如毛洪涛所说的他在与校长的斗争中落败？

中共中央政治局在2014年审议通过"关于坚持和完善普通高等学校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的实施意见"，明确规定"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是中国共产党对国家举办的普通高等学校领导的根本制度"。也就是说，大学由负责党务与人事等工作的党委领导，校长则负责行政、财政等校务工作。

成都大学传出权斗丑闻。（取材自成都大学官网）

两人工作看似有级别之分，仍不时传出因为职掌、背景和任职时间等因素而闹不和的争议。主要原因在于党委书记虽在职位上大于校长，但握有学校管理实权的是校长，这在校务运作上就常产生"到底谁比较大"的疑虑。

如果书记不具学术背景、缺乏学校或地方人脉，或是校长的学术辈份高又久任，校长权力就可能凌驾书记，甚至在校内形成派系，使两个人的权斗成为全校的派系之争，师生若因此被迫要"选边站"，难保校园不会乌烟瘴气。

书记和副书记校长不和的争议屡见不鲜，两人"志同道合"的例子当然也有。曾有教育界人士指出，两个人"太好了"，失去彼此制衡的效果，甚至可能"同流合污"，如此一来，被牺牲的就是师生的权益和办学成绩。这种实际上"双头马车治校"的安排，初衷在巩固党的权力，但这套制度看在民主国家教育人士的眼裡，则多无法认同。

知名学者易中天在2015年曾说："真正的人是有标凖的，就是真实、善良、健康、快乐"，但当下教育评价标凖的结果是不把学生当人，中国教育扼杀了人才。多年后的今天，两封绝笔信，揭露了在中国现行教育环境下，不快乐的两个人的故事，以及中国大学制度的缺失，和大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只有找出原因究责、改革，才不会让更多的师生因绝望而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