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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廷儒来稿:悼念在地震中离世的父亲

www.creaders.net | 2008-05-23 16:48:01  万维读者网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万维网友梁廷儒来稿:我的父亲,梁汉辉,于2008年5月12日下午3时10分伴随著汶川大地震突然与世长辞了,享年87岁。父亲虽然八,九十岁高龄,可父亲生前耳聪眼明,直到五月十日,每天都和比他小十多岁的老人打麻将的呀!父亲的离去让我突然觉得人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能平安活着是那麽的奢侈。


父亲十岁便从四川乐山农村到西康省会雅安学徒做糖果糕点,终身靠自己的一手好技艺为生。可能是幼儿学的原故,也可能是父亲的努力与天赋,。父亲的手艺在民国时期一月赚过刘文辉(西康省省主席)三根金条,解放后评定为最高级别的八级技师。中国有句俗话“良田百亩,不如薄技随身”。正是由于父亲的一技之长和终年劳作,让我和妹妹从小就过着不致缺乏的生活。更重要的是父亲从小做的是体力活,身体特别棒。遗传给我的自然是最健康的体魄,到美国十几年就从没需要看医生。万能的上帝,满心感谢你赐给我世上最好的父亲。


我在中国和美国读了那么多的书,有过许多很好的老师,可是目不识丁的父亲却才是我最好的老师。首先,是父亲给了我最好的名字,梁廷儒。朝廷的儒生,改革开放前可不就是国家干部,在眼下的中国就是挤破头也难求的公务员,在美国自然是吃笔杆子饭了。名字有了,期望也就在那了。何以能达到这一期望?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给我八个字“有字吃字,无字吃力”。这可真是句短意深,育人绝句,让我受用终身。


孩童时期的我,由于天性使然,当然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耍安逸。最烦的就是练毛笔字,尤其是写“人”这个字,仅仅二笔,可写好真的太难了!为写毛笔字我不知挨了多少打。直到高中毕业,下乡当知青才慢慢开始体会到写毛笔字为何那么难。原来中国的方块字要求四平八稳,该粗的要粗,该细的要细,该长的要长,该短的要短。在那方框之中,上下左右都得留下足够的余地。踏上社会,可不正象写毛笔字吗?该学的要学,该尊敬的要尊敬,该花的要花,该省的要省,该谦让的要谦让,该低头的要低头,该付出的要付出,。。。。。。要做人真是不易,做受社会尊敬的人就更不易,做上帝喜欢的義人就难上加难。其实能遇上这样的義人本身已是莫大的福份了。而我则正是有这般运气的人。因为父亲,你就是一生讲義气,让你的儿孙蒙福的義人。

四十五年前,那是我平生学写的第一封信,就是为父亲写信邮寄十元人民币给我叔叔。那可差不多是母亲一月的工资。从那以后每月都会写这样的信直到八零年代。在父亲的六兄妹中,有二个哥哥,二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梁家人都称父亲是三爷。父亲是最小离开我爷爷和奶奶的,但父亲给爷爷和奶奶的钱是最多的,对他的兄弟姐妹照顾也是最多的。九十年代初,父亲的最后一个兄妹过世了。可是,父亲作为梁家的总老辈子,对梁家的后代的照顾并未停止。

大约是七。八年前,父亲的一个侄儿计划结婚向父亲要钱,父亲二话没说就给了五千元人民币。这差不多是父亲一年的退休工资。过了些日子说婚没结成,又得重结,父亲又掏了五千元。大约又过了一年,第三次这个婚才真的结成了,当然父亲又给出了第三个五千元。父亲对此事从无任何的报怨还高兴得很。

三年多前,父亲的一个侄孙女要装修房子,向父亲开口借一万元人民币,父亲当时只有四千元,父亲让母亲给另外的六千,母亲手边也没那么多,只拿了三千元,父亲还很不高兴。老人家,你自己都没有还要给予,太大方了哈!要知道父亲,母亲住的房也没有装修的呀。七,八过月过去了,在电话中父亲笑着告诉我:还是不错的还回了二千元得嘛。

一九五六年,父亲的一个杨姓朋友从父亲那里借走了四十元人民币(当时在雅安能买一套房)却永远没有还回。母亲为此事多年都责怪父亲“你自己都是租房住,还借那么多钱出去”。可父亲却象啥都没发生过,从不后悔,从不提及。


文革初期,父亲在工作的食品厂负责,有电机等电器需要维修,请来一个四川石棉矿的右派工程师,而他儿子就在我家里吃住,上学达 三月之久。你为国家做事,掏自己的腰包,文革还挨批判。老人家,你咋这么忠心为公哦。

民国时期,父亲效力于雅安的乐山同乡会。听父亲讲,只要是讲乐山话的老乡,到了雅安找到他们,一般都会安排到乐山老乡家先住下,然后就是帮忙找事情做。一位李姓老乡,到雅安半年多都没工作,父亲一直管他的食宿,后来他离开雅安去了永川,父亲还给了他路费。近四十年过去,我毕业分到永川,父亲来耍,李前辈的家人三天二头请父亲。几个月后,父亲离开了,李家人还不断托人喊去耍。真是好心有好报。

父亲,你一字不识何以所做的这些离文明那么近!你的心为何那样纯,那样真!你做事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你的给予不带一丝一毫的私心!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几年,父亲,母亲每年给出的钱比他们自己开销的还多。父亲,我敬重你。

父亲,我对你的情感永远是敬畏。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惹你老人家生气。连你的孙子都这样对我说“爸爸,如果你使用和爷爷讲话的口气同妈妈讲话,妈妈在家就找不到生气的机会了”。可见我对你老人家是多么的敬畏。

记得小时候,母亲做的饭菜如果特别不合胃口的话,你有好几次是直接倒入厠所的哦。

一九六一年,你开面馆子,味道是出了名的好,生意很不错。有一天,来了二位北方人,面上了桌,你问他们味道如何?那二人说,不咋的。你立马收了二人的碗,不收钱,也不卖面给他们了。老人家,你太有性格了嘛!

记得有一次你去理发店,郑师傅没有把你的胡子刮干净,你到收钱处又买了一张理发票,迳直走向郑师傅说“这胡子长得太快了,刚刚刮了又长起来了,还得照顾你”。父亲,你太风趣,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哈。

可是,父亲,我依然敬畏你,永远一是一,二是二,心里咋想就咋做。有气就发,有委屈就讲,有意见就提。从不让任何不高兴的事在心里停留,你的心从来没累过。父亲,你真的太有福份了。一生讲义气,万事不担心。心中永远无钱无事,身骨始终有血有气。而我就没你那份福气。平生几国字,无字不烦心。说话,做事一会儿考虑场合,一会儿又考虑用词。。。。。。每天都在努力活给别人看,拼了命地要面子,而内心却苦不堪言。幸好有父亲比爱自己还要宽广的博爱从小就保佑着我,一生都活在好运之中。

小时候,大陆的生活是很难的。买肉是要票的。我又特喜欢吃肉。咋办,事在人为。父亲,母亲自己喂鸡,养猪,日子过得是居民二段最好的,完全没影响身体成长。如果只是抱怨和等待的话,那得等一,二十年,我的身体肯定遭了。万分感谢父母亲的勤劳与智慧。

我该读书的时间,九年高中就毕业,而且书包特轻。记得有学期,数学只学了对数换底。每天主要是打兰球,排球,乒乓,游泳。。。和打工(包水果糖,上山拣柴,拾煤渣,捶黑桃,剥花生。。。)。我和妹妹,每月差不多能赚七,八块人民币。到了美国后,我惊奇地发现,我高中前的生活和美国小孩如此类似。十八岁前,不知道长大后会做啥,但知道的是身体永远是本钱,知道的是长大后就不能光着屁股天真的耍了。先把身体锻炼好,先耍安逸再说。想起来,还真有点运气!

父亲的一生,没有买过一本书,没有订过一份报,但做人的高度却是我永远达不到的,上天赐给你的福份也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坚信:我始终能得到上天最好的看护,完全是由于父亲终身行义。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也从不过问我和妹妹的学习和作业。但是,父亲每天做的是正事,做的是讨上帝喜欢的事。正是父亲和上帝关系好,上帝无时无刻都关爱我们。我们上的是四川贫困县的最好中学,那些当年犯了错误的老师,下放到那里,有复旦的数学硕士,有留日的博士,有川大的教授,有中科院的研究员。。。。。。排球老师是省体工队下来的,乒乓球教练是打过省队的。。。。。。小学数学老师都是川师大高才生。既有天势,又有人和。你的儿子,女儿,女婿及上大学认识的媳妇都在七七年恢复高考便迳直踏入大学之门。后来又在开放的浪潮中相继赴美留学。眼下你的孙子也从佛吉尼亚大学毕业了,外孙女更总是以优异的成绩让你女儿欢欣不己。

亲爱的父亲,我们会记住你所有的爱心,记住你所有的仗义,记住你所有的真诚,记住你所有的耿直,记住你的义人作为所带给我们的所有的幸运。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父亲,你突然离开了我们,我和妹妹都没能尽到最后的孝心,肯请父亲原谅我们的无可奈何。好在来美之前的几年,儿子就把家里的房子是修好了的,来美十几年,儿子始终未曾忘却孝敬你老人家。美中航线飞了十几趟,几乎年年都回家看望。电话从来都是经长打,最先每周一次,最近几年差不多每天都向你老人家请了安的。一九九九年,我回去没把签证给你办下来。二零零零年,儿子又飞回四川亲自把你接来,每天陪著你,开车去了纽约和加拿大,最后又陪你回到四川老家。依母亲的话说,你这生是值得的哈。你和母亲有近六十年的真爱。家里一分钱的事你都没有操过心。你的一生,天黑睡觉,天亮起床,和自然最亲近,简直就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临走的前三天,打麻将还二天赢,一天打平,笑欢了的。

爱可无边无涯,善可包容天地。肯请父亲在天之灵永远爱着我们。父亲虽没教过我们任何书本知识,可却教了我们如何做人。这正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为,正所谓,教大不教小。父亲,正如你的名字,汉辉,在你生前,你那男子汉的光辉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父亲去世了,虽没留给我任何的金钱,我知道父亲一生不缺钱,然而是没有银行账户的,但留给我们的是上帝永远的眷顾,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遗产。

父亲,我会秉承你的血脉,坚守你做人的原则:第一原则是感恩,第二原则是永不违反第一原则。对亲人和朋友,在对错与友善之间永远选择友善。

父亲,我读过的书太多,走过的地方也太多,见识也太广,心灵受到这个世界的污染也比父亲多得多,想问题,做事远不象父亲那样真诚和纯朴,时常都带有虚伪和娇敖。但我愿意以父亲为榜样,不管世人如何看,世间万事,唯舆上帝搞好关系为大。愿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我,帮助我每天清洗自己那柀污染的心灵,依上帝的意志向子孙表达美好的只有利于幸福生活的心意,永远不为拥有那些对自己人生毫无意义的金钱而失去健康,失去朋友,失去开心,失去平安。

亲爱的父亲,你的离去,我深感万分悲痛。大地悲哀,苍天流泪。你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伟人。你没读过书,但是当你踏入天国之门时交出的是最美善最幸福的答卷。你把人生的微积分解答得太完美了。你的一生可以说让幸福的时间达到了最大值,而让痛苦和忧愁的时光减小到了最小值。上帝真的特别恩典你。虽然我和妹妹没能赶回来看你最后一眼,但是我们的朋友却有十几个车为你老人家送行,母亲大人也是 安排好了的,请你安心上路。

父亲,肯请你的在天之灵关爱我,看着我的脚步,永远走你老人家一生实践的“身心康健,夫妻恩爱,祖辈行义,儿孙蒙福”之幸福路。

安息吧!最亲爱的父亲。

梁廷儒
二00八年五月于美国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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