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屡败屡战 “淘麻梦” 华人在印第安保留地种大麻

www.creaders.net | 2021-05-10 08:29:09  BBC中文网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新冠疫情期间,一股种植大麻的热潮正席卷美国。大批失业的华人移民来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纳瓦霍国印第安保留地,做起他们本以为合法的农场工作。

然而,到达那里的华人劳工很快发现,这行工作远不如想象的那样简单——大麻农场与印第安原住民族群而形成对立,追寻“淘麻梦”的华人移民也都经历了很多平时难以想象的事情。

新墨西哥州的“剪花工”

当夏霞第一次从室友那里听到“剪花工”这份工作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是玫瑰花:10天工,每天200美元,包吃包住。

夏霞和室友寄身在洛杉矶圣盖博谷一处拥挤不堪的劏房旅馆里面;这种“家庭旅馆”在当地的亚裔移民聚居区遍地开花。

“剪花”的工作地点远在新墨西哥州,从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出发要有足足11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对于在疫情期间失业,早已经没法给在中国南方的成年儿女寄钱的夏霞来说,这份工作简直就是场及时雨。

她简单收拾一下,第二天就动身了。

去年十月初的一天清晨,夏霞和另外5名华人挤进一辆车里,驶往新墨西哥州北部一片广袤而人烟稀少的沙漠,最终抵达小镇法明顿(Farmington)市郊。一名华人老板雇下他们,安排他们住到一座亮粉红色外墙的路边汽车旅馆。

The pink Travel Inn

夏霞一行在新墨西哥州所住的粉红色外墙的路边汽车旅馆

一行人在旅馆二楼的房间里休息,用一个电饭锅煮饭、蒸菜。每天日间,他们则在一楼的房间里工作十个小时。床垫竖在洗手间的墙边,好空出地儿来放堆到膝盖高度的植株。夏霞和她的华人工友们坐在小板凳上,用剪刀飞快地修剪着用卡车运来的一堆堆植物。

他们剪的不是玫瑰花。眼前这扇子形状的叶子,让夏霞想起了中国人常用的艾草。这些植物的气味很重,像云一样笼罩在旅馆上方。她心想,这玩意儿说不定能驱蚊。

刚接下这份工作时,夏霞心情雀跃。自从她在2015年抵达美国后,人到中年的夏霞做过五花八门的工作:家庭护工、保姆、按摩师,但这份剪花的工作不仅薪水可观,还没那么寂寞。

“我觉得很开心啊,有人说话,以前做家政照顾病人,没得交流,”夏霞说起这段往事,语调欢快。“我更喜欢剪花。”她有点怀念当初,且不论这份工作差点让她失去自由、被遣返回中国。

A cannabis farm built by Chinese immigrant workers in Shiprock, New Mexico

工作仅仅三天之后,突然有人来敲门。夏霞以为是有人来叫他们开饭了,直到她看见敲门的是几个穿着制服、戴着警徽的男人。一开始,双方沟通很困难,直到一个会说国语的警官抵达现场。他问工人们,知不知道自己剪的是什么“花”。他们纷纷摇头。

“警察刚来的时候我也不怕,我想我也没有犯罪,”夏霞回忆说。“当他们给我戴上手铐,我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警车载着华裔工人们往监狱驶去。其中一个工人开玩笑说:“嘿,我们都已经快六十的人了,还是第一次戴手铐、坐警车!”

夏霞在当地无亲无故,也没有翻译来帮她与执法机关和法庭指定的律师沟通,她在监狱里有好几天就只是坐在床上,以泪洗面。她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果法庭把她发配到荒岛上做苦工,她计划向法官求情,让他把这批中国劳工都送到同一个地方去。

“我当时想,‘这辈子完蛋了’,” 夏霞哭着回忆道。

“我想着我儿子,要是我死在美国,他也不会知道。”

Mugshots of Xia and her coworkers

夏霞等人被警察拘留后拍摄的入案照片

与此同时,她和其他工友在监狱拍的嫌犯大头照在当地新闻上广为流传。他们被起诉涉嫌贩卖人口、意图散播受管制物质。

那些“花”,其实是高等级大麻。

疫情期间的“淘麻热”

夏霞当时不知道的是,就在那座亮粉色旅馆30分钟车程之外,多座大麻农场在印第安保留地纳瓦霍国的小镇船岩(Shiprock)拔地而起。

数以千计的美国华人移民跟夏霞一样,在疫情期间投入到“淘麻热”当中。

Booming cannabis plants at a farm in Shiprock, New Mexico last summer

图像来源,NAVAJO POLICE DEPARTMENT

尽管许多华人依然视大麻为社会禁忌的毒品,但对一些原本从事餐饮、美容、旅游业的华人老板来说,这并不成问题。他们纷纷把数百万美元的资本投入到这个逆市蓬勃发展的行业。

投资到位后,华裔移民劳工随即跟上,源源不断。他们大多在疫情期间失业了,从纽约、加州等移民聚居区迁徙到美国的偏远地区种植大麻。

“在中国,我们说,天时地利人和,你有这三样东西,你就有一个好的开始,”一名华裔大麻法律助理表示。

但在新墨西哥州,一个看似千载难逢的投资机遇却急转直下。

当一群雄心勃勃的华人移民到印第安保留地上开大麻农场,当地的印第安人将这视为对家园的威胁。两个族群因此矛盾不断,甚至拔枪相向。尽管华人不是唯一一个在疫情期间转投大麻行业的移民与少数族裔群体,但这起案件将华人淘麻者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绝对不是一个族裔问题,他们(华人)用我们社区的资源,土地、水、劳力……这不对。”一个印第安本地居民对《纳瓦霍日报》表示。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碧·雷德菲特(Bea Redfeather)在纳瓦霍国的家望出去,风景令人叹为观止。南面是大教堂形状的船岩峰,这座2130米高的神圣山峰在当地语言中被称为Tsé Bitʼaʼí,静静地矗立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中。冬日清晨的空气冷冽,哈一口气就能冻住眼睫毛。

今年59岁的雷德菲特身材娇小,是个税务会计与银匠,她在当地住了已经近30年。

Bea Redfeather looks into the distance at the top of a hill near her home in Shiprock, New Mexico

“这里曾经很平和,令人心神平静,”她说。

但在2020年六月初,平静被打破了。

雷德菲特看见一辆巨大的卡车摇摇晃晃地经过她与邻居家之间的小路。一些男人从车上下来,把货物搬到空地上。

A group of Chinese immigrant workers unload tools from a truck to build hoop houses on a cannabis farm in Shiprock, New Mexico

BEA REDFEATHER

雷德菲特看得目瞪口呆。印第安部落的官僚机关牢牢掌握着保留地的开发权,即使是很小的建筑工程,都要经过好几个月的申请。一个如此大规模的农场在她家对面开建,她居然什么风声都没听见。她马上拿出手机来开始录影那些工人的举动。

“他们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雷德菲特回忆道,“这些不是印第安原住民。所以我理所当然怼回去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们这些人未经许可就到这里来。’”

那天晚些时候,雷德菲特记得农业委员会主席本纳利亲自开车到她家来跟她谈话。她说,当他问她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时,他掏出了钱包。

“我要阻止你和你在做的事,’” 雷德菲特说,本纳利当场就变了脸,面露愠色。本纳利透过律师拒绝就这篇报道受访或发表意见,但此前他曾强烈否认任何违法行为。

印第安合伙人

本纳利曾在美国联邦政府的印第安事务部担任土木工程师,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部落政治家的长子,他在保留地上种汉麻与大麻的野心早就人尽皆知。

汉麻,又名工业大麻,跟大麻同属大麻属,但几乎不含带来神经快感的四氢大麻酚(THC),其含有的大麻二酚(CBD)具有医用价值。

在纳瓦霍国,种植汉麻和大麻皆为违法。新墨西哥州已将药用大麻合法化,但印第安保留地不受州法管制,只遵行美国联邦法与部落法律。

Dineh Binally, the former San Juan Tribal Farm Board president, poses with cannabis plants in a photo

早在2017年,本纳利就极力游说一项提案将药用大麻合法化。他形容这是一场“改革运动”,以此来纪念他因胰腺癌去世的母亲。

“在她生命的最后四个月,她受了很多苦。” 根据《纳瓦霍日报》报道,本纳利曾说:“她没有能让她好过一点的药物。”

尽管本纳利奋力争取,这项提案还没进入投票阶段就被撤回了。

但本纳利没有因此打退堂鼓。在药用大麻提案被撤回那年,他竞选上了农业委员会会长,并自认为这个头衔意味着他有权批准自己的 “汉麻试验田项目”。

“在纳瓦霍,我们有土地和水源。我们需要一个实体来帮我们着手做事,”本纳利曾说。

Dineh Binally

一个朋友把本纳利介绍给了华人大麻中介林瑞煜。

今年70岁的林瑞煜老当益壮,从台湾移民美国后,他在洛杉矶从事房地产中介多年。到了本该退休的年纪,他却丝毫没有金盆洗手的打算,还跨界到了大麻业。不过,他的妻子认为大麻是毒品,约法三章规定他不能直接从投资大麻中获利。于是,林瑞煜转而为有意投资的华裔商人提供咨询服务,在中文报纸和微信群里发布大麻宣讲会的广告。

“这对华人来说是非常好的行业,我认为大麻迟早会成为华人的主要产业之一,” 林瑞煜说。

Irving Lin, a cannabis consultant based in Los Angelos, California

图像来源,MEIYING WU

他记得本纳利对他说:“这都是合法的,因为纳瓦霍人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做主。”林瑞煜当起了华人投资人和纳瓦霍地主的“媒人”,介绍参加他宣讲会的人在船岩租土地盖农场 。最终,像滚雪球一样,数以百万计美元的投资涌入,人们发动自己的亲友也来种大麻。

船岩原本是个冷清的农业小镇,约有8000名居民,但在短短几个月内,大量华人劳工从美国各地涌入这里。

林瑞煜说:“突然好多人到那里去。每天人们都在找房子住。才过了6个月,就有1000人去那了。”

大老板们也来了,他们的宝马和奥迪等名贵豪车飞驰在乡下的土路上。然后,邻里间开始纷争不断。

大麻农场扩张

雷德菲特在家门前目睹了这场“淘麻热”迅速升温。25座温室一夜间在她家对面拔地而起。它们的主体结构是钢架,顶上盖着塑料膜,这样的低成本温室短时间内遍布船岩镇。原本这些土地上种的是纳瓦霍国的传统作物玉米,如今上百间的温室一排排地分布在广袤的沙漠上。

“玉米是一个神圣的农作物,你不能吃汉麻和大麻啊,” 雷德菲特告诉“新墨西哥探照灯”(Searchlight New Mexico),首家深入调查这些农场的媒体机构。

Dozens of hoop houses were built overnight last summer in Shiprock, New Mexico

雷德菲特开始频繁用Facebook来直播这些农场的施工进度。在她的视频里,重型挖掘机施工整地,卡车运来移动房屋,化粪池被埋进土洞里。在印第安保留地,这样大规模的建造项目通常要好几年才会得到批准。

在农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之前,纳瓦霍警队就已经怀疑本纳利口中的“汉麻”,实际上是大麻。

但纳瓦霍国的警察总长菲利普·弗朗西斯科(Phillip Francisco)称,要关闭本纳利的农场,他们必须要证明农场里种的植物含有超过0.3%的四氢大麻酚。纳瓦霍部落里没有药品实验室,警察只能把样本送到部落外的检验机构。

正当警察等待检验结果之时,新冠疫情爆发了。

“疫情开始后,我们开始看到很多这样的农场以极快的速度冒出来了,” 弗朗西斯科说。他手下共有180个巡警,要维持7万平方公里区域的治安。“我想他(本纳利)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趁着警察人手不足,本纳利牵头的试验农场在夏季加紧生产,迅速扩张,在鼎盛时期达到36座。

印第安保留地的执法相当复杂,在这个案子中可见一斑。本纳利对部落汉麻法律的解读迷惑了许多居民,给了农场崛起的空间。许多新搬到船岩镇的工人不是印第安人,因此部落警察没有权力起诉他们。相应的,新墨西哥州警察部门则对发生在部落的事宜与印第安人工人没有司法管辖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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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级的联邦部门,例如印第安事务部和联邦调查局(FBI)能够在印第安部落内外执法,但是他们的人手不足,应对这种情况是出了名的行动缓慢。

“在我22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来都没见过这阵仗,”警察总长弗朗西斯科说。“我们从来都没想过要担心这么大规模的(非法)生意,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An aerial shot of the cannabis farms last summer in Shiprock, New Mexico

图像来源,NAVAJO NATION POLICE DEPARTMENT

纳瓦霍国的警察去调查关于农场的投诉时,有工人告诉他们,他们在这里耕种经过了地主同意。

33名纳瓦霍本地人签署了合同,答应把土地租给本纳利和投资者们。跟华人劳工一样,很多纳瓦霍人也在疫情期间失去了收入,而这些外来的投资者用现金交租。他们还出示了由农业委员会开出、看起来似模似样的“临时大麻种植”证书。

BBC记者打电话给其中一个纳瓦霍地主询问时,对方说:“我们答应种汉麻那时,(我们以为)是合法的,”说完便挂了电话。

族群对立 剑拔弩张

某天清晨,雷德菲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附近农场的工人手持一把看起来像是AK-47的枪,朝她坐在屋前喝咖啡的母亲做出威胁的手势。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好生气,真的气炸了,” 雷德菲特说。出于自卫,她也买了一把来福枪。

Shiprock resident Bea Redfeather sits on her porch holding guns she bought to protect her family

雷德菲特通过网络直播累积了不少粉丝,开始组织大家一起抗议反对农场。他们自称Kéyah,即“土地守护者”,共有100人左右参加了首场示威。他们把船岩旁边的公路堵住,手里高举标语,有的写着:“我们不需要华人来种地”。一个小男孩用麦克风大喊:“反对亚裔入侵!”

Dozens of Shiprock residents protest against cannabis farms holding signs reading: Resist marijuana farms

图像来源,BY BEA REDFEATHER

当地96%的人口是印第安人,这些华裔劳工十分显眼。很快人们就把所有对农场的怨气都撒到华裔身上。

“种族之间很快就变得剑拔弩张,” 警察总长弗朗西斯科回忆说。

示威者也没放过自己人,反对汉麻的纳瓦霍居民和出租土地的同族地主们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

“你这个叛徒!”在一场火药味很浓的示威中,示威者隔着农场大门对一个地主大喊。

在另一个视频当中,雷德菲特与一个穿着防弹背心、戴着骷髅头口罩的高壮男子迎面对峙。

“你爸爸不是个药师吗?” 雷德菲特朝他大喊。

这个25岁的男子名叫布兰登·比利(Brandon Billie),他对这些冲突见怪不怪。作为本纳利的保安主管,他经常被叫去驱赶小偷和来搞破坏的人。他自认很享受这些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更重要的是,这是份疫情期间难得的固定工作。

25-year-old Brandon Billie worked as a security guard protecting Dineh Binally's cannabis farms

图像来源,BEA REDFEATHER

“他(本纳利)雇用任何愿意为他工作的人,”比利说,虽然工资不高,“但毕竟是份工作。”

针对农场工人的威胁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比利干脆搬进了工人居住的移动房屋里。他通过翻译软件跟华裔工人沟通,还跟他们一起做饭。华人们煮加了辣椒的面条,还给本地工人们烤了一整个猪头。纳瓦霍工人礼尚往来,做了印第安炸面包、羊肉汤和蓝玉米糊。比利幻想着,有一天他能去这些新朋友们在中国的家乡看一看。

“我叫他们兄弟、姐妹,”他说。

但这份工作很快给他真正的家人带来了麻烦。作为部落药师的父亲最初支持比利从事汉麻工作,但自从族人把农场看作是对印第安人传统生活方式的威胁,父亲的立场动摇了。比利告诉家人,他需要这份收入,不会辞职。从此,父亲不再理睬他。

Brandon Billie rarely goes home to see his parents any more for fear of retribution from his community

在11月9日那个寒风凛冽的早晨,比利刚冲了杯速溶咖啡,正准备往屋里走,突然听见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只见警车猛地开上了他房子所在的小山丘。

他说,警察们从车上跳下来,拿AR-15步枪指着他。跟夏霞一样,比利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

那天,船岩镇的许多农场都上演了这样戏剧化的一幕。纳瓦霍国的警察、郡和州警以及来自FBI、缉毒局、国土安全局和环境保护局的联邦探员联手出击,执行这项代号为“纳瓦霍黄金”的突袭任务。

The Navajo Nation Police serves an injunction at a Chinese cannabis farm in Shiprock, Mexico. By Navajo Nation Police Department

图像来源,NAVAJO NATION POLICE DEPARTMENT

在三天之内,专案小组把每个农场都翻了个底朝天,缴获了大量庄稼。检验结果很快证实了大家此前的怀疑:农场里种的是大麻,不是汉麻。

探员们在21个农场和2户人家中搜出2700公斤的大麻。在其中一个农场里,450公斤的成品大麻已分装完成,随时可出售。

Police raided dozens of cannabis farms and many workers had to pack and leave overnight, leaving an eerie scene of chaos in their trailer homes

“一场噩梦”

比利与几十个农场工人被警察押送到船岩高中的体育馆。几年前,比利在此从校长手中接过高中毕业证书,如今,他在这里要面对的是FBI特工的审讯。

跟早前的旅馆逮捕行动不同,这回没有人被送进监狱。琳·桑切斯(Lynn Sanchez)接待了被送到这里来的亚裔劳工们,她是非营利机构“生命连线”的主任,她的工作是帮助这些一夜间失去工作和住所的劳工们。

“他们看起来吓坏了,” 桑切斯说,“我记得一位老人家,他至少65岁了。他当时双眼含泪,但泪珠就是一直不落下来。”

桑切斯为一些工人争取到了补助金,补偿他们被拖欠的工钱和补贴离开当地的旅费。

有的人马上撤离了。警察总长弗朗西斯科说,他听说那之后几天有一些亚裔工人搭便车离开,或是露宿街头。

Abandoned hoop houses at one cannabis farm in Shiprock, New Mexico

桑切斯留意到,农场的生活状况艰困,有的人就睡在户外或是木板上,卫生和医疗设施欠缺,她认为这些是劳工贩卖的明显标志。然而,要在法理上认定“人口贩卖”很困难,有时候连工人本人都不认为自己是劳工贩卖的受害者。

“在非正规的经济活动中,即使存在彻头彻尾的剥削,这也不意味着当事人不是自愿选择这份工作,”反人口贩卖组织"新框架”(New Frameworks)的创办人阿尔布莱特( Erin Albright)表示。

一些劳工并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拒绝了桑切斯的帮助。

“都是你情我愿,人家也没逼着你干嘛,”他对最先采访到当地华人工人的香港端传媒说。

桑切斯从一个政府指派的律师那里听说,有17个在汽车旅馆被捕的工人如今还滞留在船岩。那就是夏霞和她的工友们。

他们在狱中待了几天后被释放,等候开庭,但法官要求他们暂时不能离开新墨西哥州。

一行人回到汽车旅馆,才发现行李全都被扔出来了。老板给他们发了三天的工钱,但说已经没工可做了。夏霞和五个工友搬到了附近另一家更便宜的汽车旅馆,无所事事,苦苦等待。为了节省预算,他们吃了10天的白粥。

当桑切斯顺藤摸瓜找到他们时,检察官已认定夏霞和工友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非法毒品犯罪,撤除了对他们的起诉。这些工人们自由了。

在反人口贩卖专案组的资助下,夏霞和她的朋友们又翻山越岭回到了加州。

A cannabis farm against the backdrop of snow-capped mountains in Shiprock, New Mexico

当她远在中国的儿女问她,怎么这么久没个音信,夏霞撒谎搪塞了过去。“我跟他们说我手机坏了。如果他们知道,会担心的。”

“想起新墨西哥州,那就像是场噩梦,”她说。

但她的旅程没有就此打住。她回到洛杉矶的家庭旅馆休息了一段时间,恰逢疫情又一波高峰袭来,下一份工作遥遥无期。

就在那时,夏霞听说,一些在船岩打工的工友打算去奥克拉荷马州闯一闯,那里如今是美国“淘麻热”的中心。一个朋友说她可以先去按摩店打工,再看看有没有农场工作的机会。

“所有工都不好做,” 夏霞说,“都是要忍啊,为了生活、养家嘛。”

于是,她又再一次打包行李上路,前往未知的远方。

转战奥克拉荷马

奥克拉荷马城的亚洲区延绵10多个街区,道路两旁分布着华人超市、珍珠奶茶店、越南米粉店和饺子馆。在它的中心区域有一座建筑,外面没有英文标示,只挂着崭新的中文招牌:美国福建同乡会。这个奥克拉荷马分馆在2020年底成立。

The Asia District in Oklahoma City, Oklahoma

奥克拉荷马城的亚洲区

一进门的房间里摆放着在中餐馆常见的红色坐垫椅子,墙上挂着中国和美国国旗,八名男子正在两个麻将桌边打牌。有几个人在边上围观,还有人在玩墙边的电子赌博老虎机。空气里满是香烟的味道,麻将牌敲击桌子的声音、不时爆发的笑声和脏话此起彼伏。他们之间都用福州话聊天。

福建人是在美华人移民中的一大族群,他们以建立紧密的团体著称。福建同乡会遍布美国各地,对移民商人来说,是像是社交俱乐部一样的存在。

这些男人大多穿着T恤、牛仔裤和球鞋,年龄在30到60岁不等。其中一个人说,他们大多是从事餐饮业的商人,搬到奥克拉荷马来,赶一赶这波大麻热潮。

林瑞煜说,至少有十几个华人投资者没在新墨西哥州多耗时间,立即就带着工人和能够抢救回来的器材,一路闯荡到了奥克拉荷马。

Irving Lin, a cannabis consultant based in Los Angeles, California

“你在新墨西哥州阻止我,我就马上到奥克拉荷马,”林瑞煜说,“那又怎么样?下一站!”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至少有一个投资人告诉BBC,其在这场失败投资中失去了所有的积蓄和用作抵押担保的房产。

其中一些从新墨西哥州转战奥克拉荷马的华人投资者,当天就在福建同乡会里,但没有人愿意提及他们此前的经历。当BBC直接询问他们时,好几个人只礼貌地微笑,摇摇头。

“什么大麻?”其中一个在打麻将的人狡黠一笑。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接着就回到牌局上,不再理会接下来的提问。

A Chinese and American flag on the wall of the Fujianese association

终于,一个50多岁的男子走进同乡会来。他剃着平头,一头黑发,穿着全黑的羊毛长外套,一只耳朵里塞着苹果无线耳机,看起来沉稳干练。

他说可以叫他“迈克”,虽然他没有参与在新墨西哥州的项目,他对那场一败涂地的投资有所耳闻。他指向在麻将桌边吐着烟圈的三个男人,说他们就在那里损失惨重。

“你可以试试,”他语气温和地说,“但我不认为他们愿意跟你讲新墨西哥的事。”

之后,在电话访谈中,迈克解释道,对于那些投资者来说,新墨西哥是段不太光彩的回忆,更不宜在自己同乡面前谈论。他说,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违法了、还蒙受了财务损失,情何以堪。除此之外,大麻被许多华人视为危险的毒品,是一个禁忌话题。这些财力雄厚的老板们如今要在这个富争议性的行当上再赌一回,自然不想接受记者的采访,以免引来更多的注意。

迈克在疫情初期转手了美国东岸的三家针灸店,六月来到奥克拉荷马,说服了几个福建同乡集资做生意。他们现在经营着好几个跟大麻相关的生意,包括农场和农业器材店,不过迈克自称从来没吸过大麻。

A weed product on display at Jayne and Vic Grossom's cannabis dispensary

他说,他雇的工人大都是此前在餐馆工作的福建人。他们从美国各地来到奥克拉荷马,让很多人觉得匪夷所思。奥克拉荷马因为政见右倾、宗教信仰浓重而被称为“圣经带上的皮带扣”,这个州的亚裔人口极少,它更为人所知的是西部牛仔文化。

“如果不是疫情,我永远都不会到这里来,”迈克说。

自从2018年奥克拉荷马州合法化医用大麻后,这个社会观念保守的“红州”就迅速成为了美国最炙手可热的大麻市场。在奥克拉荷马,只需要花2500美金就能办一个大麻种植牌照。相较之下,在其他州这个费用动辄数万美金。该州还对牌照数量不设上限。

map corrected

“他们(华人移民投资者)来是为了合法的环境,”奥克拉荷马城的华裔大麻法律助理刘力力表示。“在中国,我们说,天时地利人和,你有这三样东西,你就有一个好的开始。”

刘力力帮助这些新来者在此落脚,从申请大麻执照和买地开始。她说,跟新墨西哥州的情况不一样,在奥克拉荷马,她的客户都在法律的界限内行事。

尽管奥克拉荷马大麻业的投资门槛低,这个行业从根本上是一个资本、人力极度密集型产业。商人需要投资可控制气候的温室大棚、雇佣工人来亲手照料植株。而在美国的中国移民群体,丝毫不缺这两种资源。

刘力力说,有的华人投资者是家大业大的企业家,也有人把自己的房子和店都卖了,把全副身家投入到这波大麻热中。

Audiences from the Chinese diaspora in California attend an information session about cannabis investment hosted by Irving Lin

图像来源,IRVING LIN 一组华人参加在加州举行的一次大麻投资信息会

随着资金到位,数以千计的华人移民劳工业随之而至。工作机会通常是口口相传,人们也通过讨论大麻投资机会的微信群、宣讲会或是同乡会组织来交换信息。美国各地唐人街还有许多职业介绍所,把低薪的移民劳工介绍到华人开的商铺。

根据林瑞煜的估计,大约有600个曾经在新墨西哥州大麻农场工作的华人移民已经转移到了奥克拉荷马。

“是淘金潮,还是一个诅咒”

在奥克拉荷马州,亚裔人口大约只占2%,这些初来乍到的新面孔惹人注意。在2018年该州药用大麻合法化后的第二天,洁恩与维克·格里森夫妇就去申请了种植执照。他们如今在奥克拉荷马城郊外开了一家敞亮时尚的小型大麻用品店。

去年八月,当一群华裔男子在格里森夫妇家对面买下80公顷的土地、迅速建起一个规模庞大的农场时,这马上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Jayne and Vic Grossom pose in their marijuana plant display room

洁恩与维克·格里森夫妇在他们所拥有的大麻用品店的展示厅合影

“奥克拉荷马不是一个很多元的州,”洁恩·格里森(Jayne Grissom)解释说,“有这么多的华人搬过来,尤其是在我们所在的这么偏远的地方,我觉得非常奇怪。”

格里森夫妇在当地以三个集装箱种植“手作大麻”,它们的名字五花八门:66曲奇(66 Cookies)、好了老人家(OK Boomer)、辣味莓果(Spicy Berry)……他们担心这些新来的大规模种植业者涌入,将会导致市场饱和,拉低产品价格;而且,他们还可能会违法将大麻产品销往州外。在美国,由于各州有各自的大麻法规,跨州销售是违法行为。

“这是蛮荒的西部,”维克·格里森(Vic Grissom)说,“这对奥克拉荷马来说,是一个淘金潮,还是一个诅咒,我不知道。”

华人大麻农场主“亚伦”不想透露他的真实名字,但他很大方地开门让我们入内参观。亚伦穿着人字拖和运动裤,烟不离手。他自豪地向我们展示他的大麻帝国。

对于一个几个月前对种大麻毫无经验的人来说,亚伦的农场规模之大,令人震惊。农场里有好几座像仓库一样的建筑,里面种满了数不清的大麻植株。

Andy's marijuana farm in Oklahoma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生态公园,却有宛如工厂流水线的气氛。在没有窗户的温室里,几百台电扇哗哗地运转,搅动着带着一股泥土、草木味道的空气。在种植灯的照射下,树丛散发着金光。十几个华人工人坐在树丛间的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修剪着幼苗。

亚伦的员工们住在同一条路上不远处的房子里,还在宽敞的后院养了几只活泼好动的小狗。那天下午,他们在后院热火朝天地料理极大份量的鱼丸汤,用的是他们自己从这片土地的池塘里捕回来的鱼。

亚伦也是从福建来的。30年前,还只有十几岁的他乘船偷渡到美国。从1980年代到2000年初,从福建出发来美国的非法移民潮源源不断。根据相关研究,数以十万计的福建人通过偷渡或逾期居留等方式移民美国。

刚开始那几年,日子一点都不好过。亚伦辗转美国各地的餐馆打工,腰酸背痛,居无定所。为了工作,他到过缅恩州、俄亥俄州等偏远的州份。当他抵达一座陌生的城市,全副家当都在一个背包里,在茫茫人海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那份心酸他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Aaron in his leather slippers

亚伦也是从福建来的。30年前,还只有十几岁的他乘船偷渡到美国

“当时没得选,你只能任劳任怨,你怕你丢了这份工作,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亚伦回忆起当初,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之后,他在街头学会了英文,拿到了绿卡,在佛罗里达州的餐饮业赚到了第一桶金。他说,他一度开了30多家餐馆。

这是一个美国梦成真的故事,直到疫情袭来,迫使亚伦放眼其他的行业。但这一次,他说,不再有心酸了,取而代之的是探索新行业的兴奋之情。

亚伦如今雇佣不少跟夏霞背景类似的工人,他们刚来美国几年,为了生活愿意打五花八门的零工。不过亚伦认为,这一代的移民比他30年前刚到时幸运多了,有手机跟家里人联系,移民人脉网络更加完善,因此工人的选择也更多。

A Chinese worker trims a marijuana plant at Andy's cannabis farm in Oklahoma

在大麻农场剪花的华人女工

“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亚伦大笑说,在工人面前他是“孙子”。一波波的中国人前赴后继地移民到美国,奋力地攀爬阶级的阶梯,在传统移民行业走下坡之际,他们又纷纷登上了淘大麻的快车。

亚伦说:“中国人很能适者生存,在每个阶段都能找到生存的方式。”

现金带来的麻烦

不过,不是每个初来乍到的移民都能轻松适应奥克拉荷马州的生活 。许多亚裔移民习惯使用现金,这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警察一看到亚裔的面孔,开着的车是外州的车牌,他们就会查车,”迈克说,他在奥克拉荷马已经被警察截停了三次,他们每次都会仔细地搜身与查车。“他们检查我车子的每个缝。”

联邦和州法规定,执法机关如果怀疑现金是通过犯罪所得,或者会被用于犯罪,就可以扣押这笔钱。迈克说,这对移民群体来说是飞来横祸,他在美国生活了30年,还从来没办过一张信用卡或储蓄卡。

奥克拉荷马州大麻律师马特·斯泰西(Matt Stacy)有超过300个华人客户,占他客源的九成。 “我之前没预料到,华人顾客群增长得很快,”他说。如今,他每个星期都要接手好几宗关于扣押现金的案子。

“我们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这笔某人合法携带的钱,确实就是他所有的。”据他的观察,截停搜车对他的亚裔移民顾客造成更大的困扰,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不能说流利的英语。

“事实是,这是一个不使用银行的行业,” 斯泰西说,由于大麻在美国未被除罪化,大麻商人可选择的银行十分有限。

Chinese workers on a cannabis farm

在新墨西哥州遇挫之后,奥克拉荷马的华裔大麻商人们更谨慎处理跟本地人与执法机关的关系。

不过,类似的纠纷已经初现端倪。今年4月下旬,奥克拉荷马毒品管理局查封了一个农场。这个农场持有种植药用大麻的合法牌照,但当地执法机关称,背后有贩毒集团将大量产品销往黑市。当日共有11人被拘留,警方称他们可能是农场主与工人,相信他们来自台湾与中国,都不会讲英语。

州议会正推进一项法案,要求持大麻牌照者上报其生意中的“外国财务利益”。

Irving Lin

然而,林瑞煜说,大部分的华人大麻商人如今严格遵守当地法律,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

“他们是好人,” 林瑞煜说,“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需要照顾家庭。”

尾声

林瑞煜和其他华裔商人在奥克拉荷马州憧憬着大麻业的光明前景,然而在纳瓦霍国的船岩镇,当地人则还有烂摊子要收拾。

Abandoned hoop houses at one cannabis farm in Shiprock, New Mexico

农场一夜间人去楼空,留下一片狼藉的简易房屋和不透气的胶合板棚屋,里面闻起来是一股下水道和腐食的味道。原本在抽屉、橱柜、衣柜里的物件散落一地,大概是执法机关搜集证据时的操作。衣柜里还挂着衣服,牙刷还立在洗手盆旁边,地上散落好几个中国香烟牌子的烟盒。门上挂着一张分工清单,上面以汉字整齐地列出一项项家务活。

Cigarette boxes of different Chinese brands were left behind after police raided dozens of cannabis farms in Shiprock, New Mexico

“现在满眼都是塑料、垃圾、枯死的大麻,” 碧·雷德菲特说,“这就是我们眼前的一切。这就是他们留下来的烂摊子。”

在2020年11月的选举中,雷德菲特当选了农业委员会会长,把本纳利赶下了台。她准备践行竞选承诺,吊销那33个出租土地的本地地主的种植牌照,同时想办法清理大麻热潮退去后遗下的废墟。

Bea Redfeather looks out at the top of a hill near her property in Shiprock, New Mexico

纳瓦霍的检察官起诉了那33个本地地主,他们当中有17人组成一个支持种植汉麻的组织,表示他们当初对“本纳利种非法农作物的企图”毫不知情。

警察突袭农场之后,迪内·本纳利离开了纳瓦霍保留地,他在那面临多项针对涉嫌串谋、袭击、干预司法的指控。美国缉毒局和FBI仍在调查案件,目前不清楚船岩农场在高峰期有多少名移民劳工、他们和投资人会否因此而被起诉。

A scarecrow in the midst of cannabis cultivation pots at a farm in Shiprock, New Mexico

布兰登·比利觉得自己在纳瓦霍成了不受欢迎人物。如今,他在船岩附近的一家医院工作,要上大夜班。白天他在他的SUV车里睡觉,车身之前被反对农场的示威者砸得伤痕累累。比利其实在船岩有一间公寓,他却不敢回去住,担心他和家人的安全会受到威胁。

“当我去船岩的时候,我再也不觉得那里欢迎我了,”他说。

Brandon Billie poses with the car he lives in now

比利去中国旅行的梦想也成了泡影。他说,他尝试跟最投缘的那些华人工人保持联系,但他们一个个都不再回复他的短信了。

夏霞在奥克拉荷马的经历同样短暂如一场幻影。她在一个朋友的按摩店里做工,帮忙照料按摩师的孩子们。有时她也替人按摩,同时留意着会不会又有"剪花"的工作。

但那份工作一直都没有到来。两个跟她一起在汽车旅馆被捕的朋友也说,他们不想再做农场工了。

“雪很厚很大,”他们警告她。来这里之前,他们对奥克拉荷马州的气候没什么概念。一个月后,夏霞就收拾行囊,返回洛杉矶了。

在美国的这几年,洛杉矶称得上是她的家,但夏霞不确定,她还会在这异国他乡待多久。

今年3月,一名枪手在美国亚特兰大枪杀了八人,其中六人为亚裔女性。枪手瞄准亚裔开设的按摩店,受害者中包括多名韩裔和华裔移民,她们跟夏霞一样,曾辗转美国各地谋生。在这场杀戮之前数个月,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暴力袭击的案件在美国各地屡见不鲜,其中不少受害者是女性。

“我听说华人在街上被打啊,我们都互相提醒要小心,”夏霞悻悻地说,“很恐怖啊,就像是生活在恐惧当中。”

但经历过种种之后,她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平静。回到洛杉矶几个月后,夏霞在北加州找到一份户外汉麻农场种小苗的工作。这里没有皑皑白雪,只有毒辣的太阳把人晒得晕头转向。

不过,她依然喜欢这份工作。

“只要不怕苦,不怕累,(干农场活) 容易过一天。”

这样的农场工作是季节性的,务农间隙夏霞就到城里当保姆。

但她说,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要回到农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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