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天治病,晚上揍人
2024-12-21 02:25:39 · ChineseHeadlineNews.com · 來源: 中國新聞周刊
11月23日,在2024年UFC(終極格鬥冠軍賽)格鬥之夜澳門站精英之路女子草量級決賽中,石銘奪得冠軍。
兩天后,石銘返回昆明,如往常一樣早上來到自己供職的醫院上班。
奪冠後很多人都知道了,她除了是“拳王”之外,還是一名中醫大夫。掛她號的患者數量直接翻倍,甚至出現了掛號“秒光”的情況。
一位患者對她說:“我其實沒什麼病,就是單純想找你來聊聊天。”
對此,石銘感到了不適應,更多的則是不真實。
(以下來自石銘口述)
中醫醫師石銘&綜合格鬥選手石銘 圖/受訪人提供、視覺中國
藏不住了
決賽前,幾乎沒有人看好我。
我決賽的對手叫馮蕭燦,身高1.71米,臂展1.75米,一眼看上去“人高馬大”,剛在各項賽事中取得了8連勝。
而我只有1.59米,臂展1.53米,還有500度近視,比賽時不允許佩戴眼鏡,也不許戴隱形眼鏡,我看到的對手都是晃動的。
從天賦和戰績來看,我全面處於下風。
外界和觀眾的觀感是,比賽前兩個回合我的形勢持續被動,直到第三回合比賽結束前最後一分鐘,我才看到了對手的一個破綻,“走運”地用“高掃腿”踢中了她的頭部。
但實際上,我和教練都明白,這並不是被動的體現,而是賽前的策略使然。我前兩回合一直用腿法,給她的身體重擊,逐漸拉低了她雙手的防守位置,第三回合便逐漸形成了踢頭的機會。
她被我踢中後應聲倒地,我撲上去補拳,裁判迅速分開了我們。我知道我KO(Knock
Out)了她,我贏了,但我的大腦卻一片空白。
她躺在地上,10分鐘都沒有站起來,最後是被擔架抬出場。我很害怕,直到賽後檢查確定她沒事,我才最終放下心。
石銘(右)在UFC澳門站精英之路女子草量級決賽。圖/視覺中國
那個時候,沒有多少人知道我是個醫生,但我沒有辦法忽略我是一個醫生。
10歲時,父母送我去學了跆拳道,讓我把運動當成了習慣,後來我也練過散打和拳擊。
直到2015年大二的時候,綜合格鬥在國內的比賽數量逐漸變多。我看到了一些宣傳,壯着膽子報名參加了一項賽事。
其實綜合格鬥項目,很適合有專業摔跤、散打訓練背景的運動員參加。但在當時由於政策所限,各省隊、國家隊的摔跤、散打運動員不太被允許參加商業賽事,這讓我這種“門外漢”有了可乘之機,當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回看當時,國內綜合格鬥的整體水平並不高,包括我在內可以說都是在“瞎打”。或許是因為我還算有一些基礎,第一次參加綜合格鬥比賽就拿了冠軍,賺了8000元的獎金。
那筆獎金,除了交給父母和繳納大學學費的部分,剩餘的我用來日常訓練。
也正是因為拿了那次冠軍,讓我獲得了更多比賽的邀請。我居然還有出場費可以拿了,獎金也逐漸有了一些。
但我花不了多少,我不怎麼逛街購物。衣服、包都是比賽方免費發的,我的背包,背了好久都沒爛,自然也沒有必要買新的。
綜合格鬥除了能獲取一些收入,還能讓我遊歷世界,越南、日本、韓國、新加坡的一些比賽方發出邀請,我就可以去很多地方,這時出場費和獎金也就不太重要了。
再後來,我畢業了,成為一名中醫大夫。我和科室領導、院長提出了自己的小小請求,儘可能只上白天班,因為下班後我還要去訓練和打比賽。在領導們的通融下,我可以繼續維持我此前的訓練和生活。
所以在這次比賽之前,我的工作和比賽是完全分開的,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兩重身份,患者不知道我下班以後幹什麼,對手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做什麼。
我的父母知道我愛運動,但都不太知道我到底在綜合格鬥這項運動中投入了多少時間、精力、金錢。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綜合格鬥很恐怖血腥,參賽選手經常會被打得鼻青臉腫、皮開肉綻。
但其實,眼角被打開,臉被打腫也只是皮外傷而已。包括UFC在內的賽事方都很專業、嚴謹地保護運動員,有嚴格嚴謹的醫療介入制度。同時,一個綜合格鬥運動員,一年的比賽頻率也不會很高,最多打四五次比賽,不可能長期是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的狀態。
即便如此,我還是怕父母擔心,每次參加完比賽都會在家附近躲兩天,等臉上的淤血腫脹消了再回家。
但這次奪冠以後,怕是藏不住了。
石銘近期受到搏擊、格鬥業界熱捧。圖/七彩雲南職業拳擊邀請賽供圖
“上班救死扶傷,下班打死打傷”
奪冠之後,我看到好多網友的評論,比如“女版黃飛鴻”“甜美女中醫”“上班救死扶傷,下班打死打傷”“你想要全麻,還是要拳麻”……
這些評論,甚至是調侃,我都很喜歡。
“反差感”是我被提起最多的詞,最近閒下來的時候我仔細思考了一下。
其實主要反差就兩點:第一是外形,第二是職業。
我個頭小、戴眼鏡,很多人說我說話細聲細氣像個“軟糯”的萌妹子。同時,我喜歡粉色,養小動物,這確實和格鬥反差比較大。
至於職業,我如今確實是執業醫生,外界普遍認為,與綜合格鬥這個項目有天然的“衝突感”。但其實任何體育項目,既可以是職業運動員的主業,也可以是業餘運動員的副業。
比如我現在的俱樂部裡面,就有高中數學老師、警察,還有我的同行急診科大夫,他們也會選擇在下班後訓練,甚至參加比賽。我們職業反差都很大,只是大家看到了我,沒有看見他們罷了。
就連我的教練巴格,現在的主業也是雲南一所高校的金融學教授。我是在2017年,主動拜在了他的門下,報名加入昆明紅星摔跤俱樂部。
在伊朗,摔跤運動就像我國的乒乓球一樣是奧運強項。對於綜合格鬥來說,摔跤運動中如“擒鎖”等技術動作可以轉化為很多好用的招。巴格很聰明,把大量摔跤的動作加入了綜合格鬥,教會我很多應對的方式,甚至改變了我對這項運動的部分認知。
石銘與伊朗教練巴格在拳館訓練。圖/葉珠峰 攝
關於形象和職業的反差,我確實沒有辦法通過自身的努力消解。比如我說話的方式和風格很像我的大學老師。而從職業來說,中醫、醫生這個群體,普遍都是輕聲細語、慢條斯理的,不大可能是咄咄逼人、兇狠的語氣,這樣沒法和患者有效溝通,也不利於我講清楚他的病情和如何用藥。
穿衣風格同樣是如此,我並不覺得我因為從事了格鬥行業,就需要穿上一些帶有符號性的衣服,給自己打扮得非常“犀利”。我反而覺得旗袍代表東方的審美,我很願意穿着它在國際比賽前亮相。
外在的反差其實都不影響我在八角籠中的風格。因為體形上的差距,我反而會在比賽中更有侵略性和攻擊性,這最後形成了我“先下手為強”的比賽風格。
但是中醫這個職業,終究對於我的訓練和比賽還是有很多心態方面的影響,甚至還讓我差點輸過比賽。
出拳,還是收拳?
競技體育的對抗是殘酷的,搏殺必須竭盡全力,不能給對手留任何情面。這時,我醫生的身份便給我造成了障礙。
作為綜合格鬥選手,我要通過學來的技術動作努力擊敗對手,拿到勝利。
但作為醫生,我又不希望對手受傷,無論輕重。
這二者是矛盾的,導致我有的時候非常害怕。絕大部分拳手都在思考如何出拳,而我卻常常思考怎麼收拳,這些常常是本能的反應,是下意識的。
就拿這次奪冠前的第一場比賽,我與韓國排名第一的運動員交手。我一樣踢倒了對方,卻因為產生了一些“惻隱之心”沒有上去補拳,結果她緩過來了還對我進行反撲,我差一點輸掉了那場比賽。
我學醫,是受到了爺爺奶奶的影響,他們都是中醫,爺爺還是軍醫,在戰場上救死扶傷。
印象中,小時候,爺爺奶奶開了個全科醫館,什麼病都看。每天有很多人慕名來問診,爺爺奶奶在患者心中德高望重。
小時候我住在爺爺奶奶家,也算是耳濡目染。他們讓我學着抓藥,幫忙晾曬陳皮,這些都成為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高考的時候我選擇了中醫專業,爺爺奶奶都很開心,特意對我強調,當醫生做人做事,學習要有嚴謹的精神,也要有持續學習的能力,更要有一顆仁愛的心。
其實上學後我還是有些後悔。大學醫學的學制是5年,學習強度甚至比高中還要高,而且醫生的收入也不如一些其他行業高。直到最終入職醫院當了醫生,在所有科室輪轉,接觸到了很多生離死別,我還是明白了醫生的責任感,對於一些“身外事”也不那麼在意了。另外此刻,行醫和打拳,也在我的生活中形成了很美好的平衡。
我現在的科室叫中醫內科,普遍掛號來看病的都是中老年人。這個科室不像急診科需要處理緊急病症,也沒有複雜的外科手術。正常情況下,問清楚患者病情,然後開藥,扎針灸,患者的病情是普遍可以持續好轉的。
患者病情好轉,我開心。有患者持續掛我的號,說明認可我,我也很有成就感。
石銘奪冠後參與昆明當地的義診活動。圖/受訪人提供
不過當醫生有時也有挫敗感。一些患者雖然病理在腸胃表面,但精神壓力、焦慮等問題會導致病情反覆。即便我可以開藥幫他們短暫舒緩病痛,但一想到很多患者病痛的根源沒辦法完全消除,也會有無力感。
其實,中醫和格鬥是相通的。本質上都是廣大知識的綜合運用。
從中醫醫學來講,知識的難度、深度或許不如物理、化學,但特點在於知識點非常多,非常廣,以及綜合運用。這需要記憶力的鍛煉,以及長時間的經驗積累。
而從綜合格鬥來看,也並不是一項只比拼蠻力、肌肉、體能的運動,而是需要正確的技術、戰術策略,需要多種技術的綜合運用,也需要長時間的經驗積累。
奪冠後,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夢想是成為張偉麗那樣的冠軍選手。我真的想看看,自己能在綜合格鬥領域衝擊怎樣的上限。
所以關於很多人關心我是不是要辭職的問題,目前我沒考慮完全放棄醫生的職業。
因為,一旦徹底轉型成為綜合格鬥職業選手,就需要長期在外地、外國訓練,那肯定會和當前的工作有衝突。即便是領導再通融,我也不好意思耽誤本職工作,更不能耽誤患者的病情。
當然,目前我還在昆明,還在醫院,我的號還能掛。只是對於那些身體沒有什麼不舒服,就是想跟我聊天的“患者”,我還是想鄭重表達一下:醫院是一個嚴肅的工作場合,如果想探討綜合格鬥知識,歡迎業餘時間來俱樂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