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大博弈内情 政治改革三大悬念

中共十/七大.落幕，习近平在党内高层测评中领先李克强，成为未来总书记的有力竞争者，李克强成为未来总理热门人选；曾庆红两度请辞被胡锦涛挽留，最终急流勇退；温家宝面对「倒温」寒流曾萌退意，借诗明志；贾庆林在中央委员中得票最低。胡锦涛十/七大.报告对左倾思潮没有让步，暗藏的三大悬念为政改留下空间：基层民主，党员主体地位中的决策权、执行权及监督权，以及权力如何在阳光下运行。

必须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这是十月二十二日连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锦涛，一周前在中共十/七大.开幕式上所作报告中，最为闪光、最为醒目、最充满诗意的句子，也是最让中国人向往的一句话。中南海最高权力层的组成，终於在一番博弈后揭开神秘面纱，政治局常委九人名单揭晓，一场长达半年的境外传媒的政治局常委名单竞猜游戏，随着中共十七届一中全会的结束而偃旗息鼓。中共执政党高层的选举始终是「黑箱作业」，不到最后一刻，十三亿老百姓不知，七千多万党员不知。二百多中央委员不知。要让新一届政治局的权力在阳光下运行，首先要让这政治局常委九人名单的酝酿过程公开在阳光下，揭开幕后的博弈细节，令肌理渐次呈现。

十月二十二日，中共十七届一中全会上，新一届政治局常委露面：他们是胡锦涛、吴邦国、温家宝、贾庆林、李长春、习近平、李克强、贺国强、周永康。上届的九常委中，胡锦涛、吴邦国、温家宝、贾庆林、李长春留任，曾庆红、吴官正、罗干退下，黄菊病逝。新一届新进四人，习近平主管党务和书记处，李克强将任常务副总理，贺国强主管纪检，周永康主管政法。当天，京城百姓的手机就纷纷流传短信：「吴官正无官了，罗干不干了，曾庆红不红了，黄菊早黄了，见习生近来摆平了（习近平），克强国强强强联手，永康了！」

中共全国代表大会五年一次，五年前胡锦涛从江泽民手中接过接力棒，走到时代聚光灯下。五年前的中共十六届一中全会上，九位新政治局常委就达成一个约定，要尽快作出部署，在未来的头五年，即到二零零七年的中共十/七大.，要让五十多岁的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领导干部进入政治局决策层，重组最高领导机构，以新阵容执政五年；在接着的后五年，即二零一二年的中共十八大，让胡锦涛（届时七十岁）向他们传递接力棒，以换届和换代营造「继往开来」的态势，以此体现中共「后继有人」、「兴旺发达」的发展趋势。

大框架决定了，二零零六年秋天，由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曾庆红主持十/七大.人事安排小组，由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起草胡锦涛代表十六届中央委员会向十七届代表大会所作报告的草案；由政治局常委、全国人大委员长吴邦国主持中共党章修改草案。被誉为「智多星」的曾庆红一再表示，他愿意出面谋划十/七大.人事布局，但他自己必须做出表率，在十/七大.退出领导层，辞去政治局常委一职，胡、吴、温多次挽留他继续留任。二零零七年春天，他在给胡锦涛和诸常委的信中，陈述了他退下的五点理由，他已经六十八岁了，岁月不饶人，在中央工作有十八年了，出任两届政治局候补委员、政治局委员，应该为未来交接班考量，让年轻人上阵试身手。胡锦涛再次挽留，曾庆红二度写信表明执意退下。

十/七大.胡、吴、温铁定连任，曾庆红的退留成为焦点。在十/七大.会议期间，曾庆红参加江西代表团讨论，他以故乡「老?」的话语，引歌曲「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道出官员进出上下的道理。曾庆红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手腕，刚柔并济，在中共党内外最具魅力，在包括早退下的中共元老在内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场＿?]人脉最广，令人信服，在江、胡两朝执政都受信任。他的退下，留下急流勇退的历史声名。

六十八岁的曾庆红率先执意退下，政治局常委中，六十九岁的中纪委书记吴官正，七十二岁的中央政法委书记罗干，也就没有不退下的理由了，加上二零零七年六月病逝的黄菊，十六届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胡锦涛、吴邦国、温家宝、贾庆林、李长春进入新一届，即十七届中央政治局常委，他们的年龄都没有超过六十八岁。在中共十六大，六十八岁的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是退出政治局中最年轻的常委。在筹组十/七大.人事安排时，曾庆红提出今后以六十八岁作为中共最高领导层的退休年龄，但胡、吴、温最后没有对以此划线作出拍板。早在一九八二年的中共十二大，确立了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而二零零六年，中共又公布《党政领导干部职务任期暂行规定》，但都没有明确规定政治局委员的退休年龄，十六大、十/七大.都以六十八岁划线，但又没有明确这一准则，因此领导人退休尚未建立可操作性的制度。

二零零七年八月，中共高层发生了两个变数，对已初步拟定的九人名单带来了纷扰。其一，一批学者在北京聚会，对中国改革的现状作出前所未有的猛烈抨击。他们将矛头率先指向国务院，点名批温家宝，他们声称「国务院许多部门都是言不及义，好行小惠」，「国务院的路线是错的，总理天天跑到老百姓那＿?h哭，解决了什麽实际问题？实在有作秀之嫌」。这一波「倒温」逆流，是上一届已退出决策层的政治局常委暗中发起的。面对这一波否定改革思潮，温家宝心力交瘁，暗萌退意，却由胡锦涛竭力挽留。

吴邦国曾萌退意

八月二十二日，香港中华基督教会桂华山中学校长和二十五名学生收到温家宝回信。温在附信中，借黄遵宪的诗抒发情怀：「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九月四日，北京《人民日报》发表温家宝题为《仰望星空》的十六行诗作。诗云：「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样寥廓而深邃；那无穷的真理，让我苦苦地求索、追求。」这啼血之情，填海之心，苦苦求索，被认为是温家宝面对指责的自我明志。其二，吴邦国在一次检查身体时，被查出肺部顽疾疑症。他曾以身体理由表示倦勤之意，后经复查而排除疑症。这一退一病一旦成真，中央政治局的人员构成就得重新洗牌。直到九月中旬，政治局常委九人名单才最后定夺。

九人名单中，新进政治局的是五十四岁的习近平，五十二岁的李克强，六十四岁的贺国强，六十五岁的周永康。直到九月，是习近平排在前，还是李克强排在前，才最后定夺。之前数月的九人名单中，并没有公安部部长周永康，而是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王乐泉。这两人与曾庆红的关系都不错，经多番徵询、商议，最终选择了周永康。

十/七大.政治局常委九人名单，既是各方势力磋商、平衡、妥协的结果，也是向未来新一代执政班子的过渡阵容。虽说当下中共核心领导层，已不再是一人说了算，由谁一手指定，但胡锦涛的平衡术还是掌控得当，未来这五年，虽然仍是胡锦涛主政的最后五年，因此这过渡阵容中的政坛新星令人瞩目。这新星就是在中共高层各派各方都能接受的习近平、李克强。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中共上海市委书记习近平，居於中共辽宁省委书记李克强前面，更出任中央书记处书记。胡锦涛、曾庆红当年也曾出掌中共中央书记处，主持中共中央日常事务，这一位子通常被视为是中南海第一把手接班之位。由此可呈现出习近平无疑是胡锦涛的接班人了，而李克强是总理温家宝的继任人选。

五十四岁的习近平有望成为五年后中共总书记一职的最有力的竞争者，五十二岁的李克强则成为五年后国务院总理的热门人选。习近平与李克强背景不同，从政路子也不同。现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的习近平，曾任福建省长，在主政浙江时创下他从政以来的最佳政绩，中共中央曾派专组到浙江总结「浙江经验」。陈良宇事件后，他不带一兵一卒入主上海，很快令重镇上海政坛稳定。在中共党内多层次考察和徵求意见中，他成为党内外各方都乐意接受的政坛新星。

习近平是最具代表性的「太子党」，父亲是中共元老习仲勋。他又是「秘书帮」，一九七九年至八二年曾任国务院办公厅、中央军委办公厅秘书，人们对「太子党」和「秘书帮」的负面成见，都没有影响他的仕途，被称为政坛奇迹。他个性沉稳，官风清廉，不显山露水。他父亲病危时给他留下一句话：「做事要实事求是，做人要厚道宽容」。事后他说：「实事求是恐怕我不能完全做到，因为受到各种制约，做人厚道宽容，我一定能做到。」

有「小胡锦涛」光环的李克强，成为十七届中共中央政治局最年轻的常委。在中国政坛，他的优势是年轻、学历高。他始终保持着以年龄优势登上台阶。他三十八岁出任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四十五岁出任农业大省河南省长，旋即转为省委书记，四十九岁出任工业大省辽宁省省委书记。他坐过胡锦涛当年坐过的许多位置。他为人谦和，行事低调，有大将之风。辽宁省委的一位人士说，李最大特点是「无欲则刚」，他始终谨言慎行，中共组织部门对其的考察测评，从来都是高分。

有学者认为，李克强从政多年，政绩并不显着，最近官方大力宣传的仅是辽宁棚户区的改造。在中共高层测评中，获分低於习近平，但仍能以中央委员直接进入中共最高层。

根据中共党章规定，中央委员会是中共党的最高领导机关。十/七大.的二千二百多名代表和特邀代表，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出二百零四名中央委员、一百六十七名中央候补委员、一百二十七名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会员。经过预选淘汰后产生的二百零四名中央委员，是大会等额选举的，名单由官方以姓氏笔划为序公布，并没有披露每个人的得票数。据悉，「票王」依然与上届一样，是胡锦涛，差两票就是全票，而最低票数是贾庆林。「老人」温家宝和「新人」习近平也获得高票当选。选出的一百六十七名中央候补委员，官方以得票多少为序公布的，最末五名引发了人们的热议和联想：倒数第一是前江泽民秘书、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贾廷安；倒数第二是前国家电网总经理、曾传出股权转移奇案的山东鲁能集团主席刘振亚；倒数第三是前国务院副秘书长、新任中国投资公司董事长楼继伟；倒数第四是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殷一璀；倒数第五是中共福建省委副书记王三运。

中央委员、中央候补委员和中纪委委员，在中共十三大时，没有预选而是直接差额投票选举产生，结果闹出不少令中南海决策层意外的结果。中共十四大开始便有了预选。据悉，十七届中共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下称：两委）的人事准备的推荐、考察、提名工作是二零零六年六月开始部署的，七月到二零零七年上半年，中央派出六十多个考察组，分赴三十一个省区市和中央国家机关、中央金融机构、在京中央企业以及军队集中考察。中央选派了近百名省部级官员担任考察组组长，抽调了千名干部参加考察工作。

自二零零六年下半年以来，中南海先后召开九次会议，专题听取各考察组的汇报，而后提出「两委」候选人预备人选建议名单，二零零七年九月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通过了这一建议名单，而后提交十/七大.主席团审议。

差额选举比例提高

各地省区市在部署初步提名人选工作中，召开党委全委会，对是否同意初步提名人选再作一次投票，不同意票超过三分之一的，不再列为考察对象。今次扩大了差额考察的比例，十六大时，省区市「两委」人选的差额考察比例是一比一点五，十/七大.扩大到一比一点五至二。

十/七大.期间，与会代表以差额选举方式对「两委」人选作预选，提名中央委员人选二百二十一名，差额数十七名，应选二百零四名，差额比例为百分之八点三。提名候补中央委员的人选一百八十三名，差额数十六名，应选一百六十七名，差额比例为百分之九点六。提名中央纪委委员人选一百三十八名，差额数十一名，应选一百二十七名，差额比例为百分之八点七。十六大「两委」选举差额比例是百分之五，而十/七大.「两委」选举差额比例都超过百分之八。中央委员候选人经差额选举被淘汰的，可进入中央候补委员候选名单。

尔后，十月二十一日大会正式选举，选举以等额方式进行，「两委」正式产生。中共十六届中央委员是一百九十八人、中央侯补委员是一百五十八人。十七届因中共党员由六千多万增至七千多万，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也相应分别增加六人和九人。由於差额比例分别扩大，被差额选掉的人也分别比上届增加近倍。

境外传媒更多的关注中南海人事变动，而对十/七大.提出新观点、新思路、新思想似乎着墨不多。其实，除了人事安排透露了中共执政路线的图谱外，中共十/七大.上胡锦涛所作的长达六十四页、近二万九千字的报告，也披露了中共未来五年的执政面向，后者在中国民间社会更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

北京《炎黄春秋》杂志社常务社长、总编辑吴思接受亚洲周刊采访时表示，十/七大.在表述发展民主政治方面，留下了三大悬念。按照十/七大.的表述，人们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可以前进三分，可以前进七分，可以前进十分，也可以在原地踏步。悬念其一，「发展基层民主，保障人民享有更多更切实的民主权利」。所谓基层自治制度，可以有两种解释，按照基层的定义，一是社会组织的的基层，在农村就是村庄，在城市就是居民委员会，这些干部都不是国家干部，村长是百姓选的，但不是国家干部。基层的第二种理解是政权，基层政权在农村就是乡镇，在城市就是街道委员会，这些干部都是国家干部。如果基层组织作第二种理解，这就会出现一个大变化。以前的基层选举自治只是在村一级，那是否意味着十/七大.后的五年内，会有一个变化，基层政权组织也会推行民选？这就是一个大口子。中国的政权体制非常完整，权力都是上级授予的，一层一层授予到乡镇这一级，官员由上级任命，如果这些官员也由百姓选举产生，政权体系就会出现一个基础性的改变，权力授予方式变化了，全国五万多个乡镇发生变化，整个农村的几亿农民就生活在新的政治体制之中，这是作第二种解释时，可能在中国引起的巨变。

吴思说：「这种变化一旦发生，人们就会看到，这种变化会马上向上延伸，既然乡镇这一级可以民选，乡镇上一级的县还能指挥民选自治的乡镇这一级吗？他们为什麽指挥，他们是否也应该民选呢？我觉得乡镇这一级的民选是有可能发生的，究竟怎麽发生，取决於如何试探、摸索，取决於执政者改革的勇气。至少十/七大.的报告开了一个模糊的口子，打开了一扇门缝，尽管是模糊的许可，却还是有可能发生的，能让有志於改革愿望的乡镇干部和县级干部，看到一种模糊的亮点。当下的乡镇恰好处在一个前途未定的阶段。本来就是一个未定的体制，借此指出一条正路来。」

吴思说，第二个悬念就是党内民主，三权分立。十/七大.报告首次强调「尊重党员的主体地位」。党员的主体地位，是指广大党员是党的一切活动的主体，在党内生活和党的社会实践中居於积极的主动的地位。这涉及到党和党员的权力结构，以前只是治理机制。报告中明确提到决策权、执行权和监督权，暗示了一种三权分立，而且党的各级代表大会代表实行任期制，选择县市区试行党代表大会常任制，党的基层领导人的候选人提名制度是上下相结合。这些都留下了悬念，如果党内民主真能这样开展了，那对整个社会的影响起大变化。如果这五年出现这样的变化，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速度就不是在高速公路上慢慢遛，而是步子有所迈大了。

特别提出表达权

吴思说，第三个悬念就是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相应提出了「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特别是「表达权」，历次党代会报告中没有出现过，权利是个法律术语，如果要把这一权利的规定明晰化，明白其中的义务，就应该有新闻出版法。吴思说：「这些新提法，新的表达方式，都有一个解释的空间。这一空间，对每一个有志於政治改革的人士提供了大有作为的可能性。这三个悬念有可能很大程度上改变中国人的政治生活。对中共十/七大.，有些人关注政治局、中央委员究竟谁上谁下，我更关注这三大悬念留下的空间，究竟会如何发展。」

北京国情问题研究专家马立诚说，在中共十六大「积极稳妥地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基础上，十/七大.提出「深化政治体制改革」。基於中国的特殊国情，政治体制改革应该从两方面切入，即加强基层民主和扩大党内民主。全世界对中国的村一级选举比较重视，并给予好评，近年，很多地区还试行乡镇一级干部的公选或直选，四川、广东等地都有好效果，全国有三百多个乡镇试点乡镇领导班子直选。应该把基层选举从村一级普遍扩大到乡镇一级，今后五年在这方面应该突破了。比如党内民主扩大差额选举，在一定?围内和一定职级上实行干部公选或直选，保障党员提出意见或批评的民主权利，加强对各级干部的监督，以及党代表常设制，都应推进。

马立诚说：「把基层民主从村一级扩展到乡一级，各界人士都有很大期待，试点多年，舆论也呼唤多年，现在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时候了。停顿和倒退没有出路。这是关系千千万万公民的命运和千千万万家庭切身利益的大事。这是破解政治体制改革难题的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要从大局出发来观察和解决这个问题。大局就是，如果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进展，民心就难以凝聚，腐败就遏制不住，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就没有保障，已取得的成果有可能丧失。情况就是这样严峻，决不能过一天算一天地拖下去。」

前国家新闻出版署长、北京《炎黄春秋》社长杜导正说，十/七大.闭幕了，他和他周围的一些党内老人总的感觉是两个字：「还好」，是认可的，还是满意的。他说，大会才刚刚闭幕，对大会文件和精神还要细细领会和思考，现在只是一种情绪上的感觉。大家原先最担心的是，面对左倾教条主义，面对那些僵化而保守的力量和主张，胡锦涛的报告会不会产生摇摆，甚至让步和退却。现在看来很清楚了，胡锦涛的报告对此没有接受一个字，是寸字不让，寸步不让。这是让人高兴的。报告中说，对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对十六大以来的党的重大决策「是完全正确的」，改革开放的成效和功绩「不容否定」，「停顿和倒退没有出路」。杜导正说：「从报告上看，政治体制改革，当然也没有大步前进，还是我早些时候说的，没有后退，没有停顿，稳步前进，小步前进，碎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