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的玄机 各种利益链条大扫描

　　北京延庆午夜的大卡车畅通无阻，河北迁安不可计数的烟囱吞吐着浓烟，山西孝义煤矿遍布终年望不见星星，黑龙江哈尔滨一天耗煤千万吨公交车迷路环保局长失踪……人们对化石能源的消耗塑造了一个令人惊惧的。柴静之《穹顶之下》揭露了当下中国自上而下在面对“雾霾”时的种种病态与荒唐面孔。

　　国家机器运转失灵导致监管失效，甚至与利益体结成同盟；企业为求生存为求利润，不得不铤而走险，无视社会责任，视环保监管于无物，垄断国企操控国计民生命脉甚至尾大不掉公然叫板公共利益；而普通民众虽然近年环保意识觉醒，但大体而言，如“温水中的青蛙”，漠不关心者有之，有所关心又无发言权者亦有之，而迫于生计而目光短视者亦有之……“穹顶之下”绝非某一个个体或者群体之错，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吊诡的陷阱，处处透露“机关”。

　　源头之污

　　一块煤炭、一滴原油，一升天然气，在柴静的《穹顶之下》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化石能源从出产到消费，再到不可避免形成环境隐患的整个过程，每一个环节都参与到雾霾攻陷中国大半国土的过程中。

　　根据《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13年，煤炭在中国一次能源消费结构中的占比为67.5%，石油占比为17.8%。它们是中国大气污染的最重要因素。因此，柴静的纪录片用两个部分回答了“煤炭怎么了？”“石油怎么了？”两个问题。

　　以煤炭为例，至少两个方面存在问题。其一，从煤炭本身看，低热值、高水分含量的褐煤祸患最著。褐煤是一种发育不完全，处于无烟煤和泥炭之间状态的煤炭。其含碳量为25至35%，水分含量高达66%，灰分含量为6至19%，发热量为10至20兆焦耳／千克。中国褐煤湿度普遍在30至50%，这就造成其二氧化碳排放量比普通烟煤要高15%左右。如果不经过提质处理，褐煤能源利用率低，对环保压力较大。中国矿业大学副校长缪协兴称，中国己探明褐煤储量占到全球煤炭储量1/3左右。由于埋藏浅，褐煤开采成本较低，在中国每吨市场价格大约只相当于烟煤和无烟煤的1/3至1/4。与之相对的是，优质煤资源正在迅速减少。非但如此，而且根据柴静的纪录片，将近一半的原煤（包括褐煤）是在未经洗煤工艺的情况下直接使用的，杂质多，灰分大小差别大。

　　其二，从煤炭用途看，煤炭的利用主要集中在热电和炼钢领域。柴静的纪录片中列举了黑龙江哈尔滨市2013年10月21日供暖第一天的场景，当天全市烧了两千多万吨品质低劣的褐煤，导致PM2.5爆表1,000，公交车迷路局长失踪，整个城市犹如嵌入混凝土中。中国遍及南北的热效率低下的火力发电厂以及数十万烧散煤的小锅炉，都加剧了这一形势。中国是全球产钢第一大国，每年据称吞没36亿吨原煤，而河北独占的其中3.6亿吨。但是钢铁产能过剩尤其是粗钢产量已是常识，吨钢利润甚至不及茶叶蛋，依然需要苦苦维持高耗能。

　　再以石油链条为例，最关键的无疑是石油品质的问题。在柴静的纪录片中，每天午夜导致北京12点PM2.5暴涨的罪魁祸首是担负输入重要民生物资的柴油车，而这些大卡车环保标准却被曝存在“全面的普遍的造假”。根据柴静提供的数据，目前国Ⅵ标准，柴油车的颗粒排放标准便是国Ⅵ达标车的500倍。

　　为什么造假？根据柴静提供的数据，目前国Ⅵ标准标准造价，柴油车的颗粒排放标准便是国Ⅵ的500倍。但是，一辆车如果不装环保设施的话，能够大概省两万。所以，柴静的纪录片中，车企老板也大呼冤枉，如果生产达标车，附加排放设施，自己便当真会因为面对低成本的不达标车的竞争压力而被挤出行业外。

　　不但如此，更为令人绝望的是达标车在中国很难找到匹配优质燃油。燃油品质包括硫含量、锰含量、烯烃含量等方面指标。其中硫含量是机动车燃油中最关键的环保指标。使用高含硫燃油不仅会增加有毒硫氧化物的排放，还会使车辆自带的减排部件效率打折，从而导致一氧化碳、氮氧化物等物质排放量增加。这些又恰好都是形成雾霾的重要成分。中国的燃油品质从硫含量上看一直以来都很差。虽然随着中国近年来一些列油品标准的制定，燃油品质有所提高，不过当前实施标准与欧盟和美国现行标准还有着大约10倍的差距。目前中国各地燃油供应标准不一，主要遵从着3套标准：国三（汽油150ppm，柴油350ppm）、国四（汽/柴油50ppm）和国五（汽/柴油10ppm）。北京地区于2012年5月底开始全面升级为京五标准（国五的参照蓝本）汽油，这也是目前中国最高标准的清洁油品。其次是其他省会城市正普遍供应的国四标准汽油。而全国大部分地区广泛使用的仍是国三标准汽油。截止2014年，全国135个城市里使用国三及其以下标准燃油的城市仍占46%。总体上全国绝大多数城市的燃油硫含量是现在欧美地区10年前的水平。

　　畸形与荒谬：石化垄断变现权力

　　燃油品质低劣的原因是什么？在柴静的纪录片中，石化企业声称那是因为国家标准低。为什么标准低呢？油品少升级一次，能够省500个亿。更悚人的是，曾在《穹顶之下》遭遇柴静5连问的石油产品和润滑剂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下称石化标委会）主任曹湘洪披露，在国五标准以前，国四以下（含国四）的油品里都有锰剂添加。锰剂可以让炼油企业用较廉价的手段实现汽油标号的提高，炼油企业一吨的加剂成本为30元，但标号提高后每吨能多卖100多元。按照国四标准，汽油中加入每升8毫克的锰剂，以汽油牌号表现的辛烷值可提高1到1.5个单位。

　　有这些利益的诱导，谁能指望当事者自觉放弃利益。所以柴静说雾霾中全都是钱的味道。但是，这难道不是体制畸形的必然悲剧吗？裁判员、运动员，类似石油企业的利益体一人身兼两职，自然不容他人指摘“护食”。

　　面对巨额利益，石油企业也是底气十足。它不仅敢于以能源安全叫板发改委财政部，而且无视环保部的要求，甚至以断供相要挟。在柴静的《穹顶之下》，国III升国Ⅳ，环保部说一升（涨）7分钱，石化行业要求涨5毛钱，连发改委财政部都抱怨无可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我们，他副部级单位，你拿什么招啊？他搭理你啊，你价格司今年不涨价，明年逼上门来，你涨不涨，不涨我断供了，就这话。”

　　其实，中国油品的标准制定掌握在全国石油产品和润滑剂标准化技术委员会手中。据报道，在该委会中90.9%的委员来自石化系统，2.3%的委员来自汽车产业系统，4.5%的委员来自环保系统。主任委员来自中石化，且秘书处也设在中石化。多维新闻在石油工业标准网查询到的结果显示，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王宜林副总经理担任全国油气标委和油标委主任委员、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王志刚副总经理、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周守为副总经理担任全国油气标委和油标委副主任委员。“两委”委员由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中国中化集团公司等石油企事业单位推荐的61名委员组成，其中中石油20名委员、中石化11名委员、中海油6名委员、中化集团2名委员，16个专业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和全国钻采设备标委会、全国天然气标委会各1名委员，科研院所等代表4名。

　　曹湘洪称，标准制定的程序，首先是由环保部提出汽车尾气的排放标准，“这个标准就要求油和车都要提高标准，因为油和车是配套在一起的，那么搞油的人就要研究怎么提高标准能达到他们的要求”。现在标准是由中石化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专家组起草，提交到石化标委会下面的燃料油分标委讨论，讨论过程中充分发表意见，最后采取记名投票的方式进行投票，必须得到3/4的票数通过，才算通过。但实际投票权掌握在石化国企手中，实际上环保部门远没有什么话语权。难怪曹湘洪公开质疑环保部门人员不懂石油。

　　而曹湘洪本身就是原中石化总工程师。在面对柴静的5连问时，他警告，提高标准倒闭改革提高油品等级，甚至放开垄断，但那不是阿猫阿狗便可以经营的。言有所指，到时出现能源安全，谁担得起这个风险和责任？将丑话说在前头，曹湘洪理直气壮，而且天衣无缝。一旦扣上“能源安全”风险的帽子，谁能吃罪得起。但也正是此逻辑，令“三桶油”有恃无恐，以“断供”相要挟。手握此杀手锏就犹如抓住了叫板中央、叫板民意的秘密武器，为什么还要淘汰落后产能，有什么动力提高油品呢？

　　当然，个中内情利益纠葛，远不简单，“三桶油”凭借垄断力量形成的庞大利益集团早已是众所周知。巍峨雄伟的三桶油总部大厦、高档的进口奢华装备、百万千万计的高管薪酬，相信十八大中石化高层几乎全军覆没所爆出的奢靡，仅仅是一个缩影。

　　面对庞大的利益体，环保部门像普通公众一样弱势。此前，多维新闻在《利益集团大摊牌 谁该为雾霾锁城负责？》总括了监管部门尤其是环保部的不作为、难作为。比如，汽车环保标志是国家发放的机动车排放标准的分级标志，有黄色和绿色两大类，按照车型和排放标准进行审核，然后发放。目的是为了进行节能减排检查和汽车定期环保检查的需要。但正如上文所言，从车企、到购车公民再到执法监管部门，都形成一种普遍的全面的造假的共谋，环保部门更是无权查扣任何一辆车，相关法律一次都未适用过。

　　《大气污染法防治法》等环保法令遭各种利益掣肘，执法主体不明确，环保部、工信部、质监总局等互相推诿扯皮，于是无一家出面执法。环保部机动车处处长丁焰说道，“我现在都张不开嘴，我怕人看见我没牙，环保尴尬不就尴尬在这儿嘛。”为什么呢？因为从根源上，环保部从来没有被清晰地赋权，可能那个纪录片中出现的私营加油站主说得不假，“有义务没有权力”。于是，空有一纸法令，环保部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空壳而已。

　　尴尬的不仅仅是环保部，一吨钢的茶叶蛋利润，但是背后是十万百万人的就业。所以，当局甚至不惜血本撑持落后产能，不停地输血，这无异于鼓励高耗能的落后产业继续存活。没有人可以轻易否认它的意义，但是有没有更好的方式走出“苟延残喘”？

　　此外，曾经，人们对着环保官员批评人们炒菜做饭污染环境的新闻报道发笑，曾经人们对私人汽车尾气排放造成雾霾恶化感到不以为然，但实际上现在战争到底的不是一个人、一个群体的利益。抗击雾霾甚至更多的环境恶化，当真不是某个弱女子的私人恩怨。正如她本人在最后所表白的，抗击污染，从自己做起，“我要做的事情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就在此地，就在此身”。覆巢之下无完卵，谁也别做“不是我”的狡辩。两公里的路，可不可以不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