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意犹未尽的谈话 王岐山回答什么？

　　9月9日，个性鲜明的王岐山再发惊人之语，面对80多位国（境）外前政要及知名学者破例大谈中共执政合法性。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今年4月份，王岐山对福山等人的那次被称为“像玄学讨论”的对话。两次对话均跳脱中共领导人官方会晤讲话的窠臼，显得颇不寻常。

　　我们认为，王岐山的回答已经“透底”中共的执政本质，至少是在公开回应了两个问题。其一，中共的合法性根基已经不再仅仅是历史因素，或者说历史因素已经不能撑起中共执政的根基，但是3年之间，中共高层已经找到或者自信已经找到了新的来源；其二，由对话而独白，有感叹亦有斩钉截铁的“拒绝”，王岐山说4月对话就是一个信号，虽然没有明说，但可以想见高层迫切希望打破外界对中共一党专政的刻板想象。

　　“中国共产党的合法性源自于历史，是人心向背决定的，是人民的选择。办好中国的事情，就要看人民高兴不高兴、满意不满意、答应不答应。执政党代表人民，为人民服务，就要确立核心价值观，坚守在行动上”，王岐山的这番话被海内外诸多评论视为石破天惊，至少是不同寻常的。

　　此后人民日报旗下公众账号“学习大国”说，这段话提到一个政治学上非常重要的概念：执政党的“合法性”。特别要说的是，这是中共最高层领导，第一次论述中国共产党的合法性问题，可以说是在话语体系上的一个重大的突破。殷鉴不远，切不可沉湎于“打天下就能坐天下”的陈旧观念。这个论述背后，蕴含着深刻的危机意识、忧患意识。

　　BBC引述一名前中共官员、现英国剑桥大学中国政治经济问题专家张炜的话亦坦承，这的确是一个进步。作为中国最高层的领导人敢在国际场合谈合法性问题，是想表明他对这个问题在国际上发展的了解程度，显示他是跟着世界潮流走的，也是需要一定政治勇气的；同时，它也说明围绕执政合法性问题的中共党内外议论越来越多，使中共高层也不能不面对这个问题，也应被看作是一种进步。但是，“合法性来源于历史”这句话等于没有说，他认为，相比毛泽东、邓小平乃至胡耀邦的类似表达，王岐山的“理论”仍然是俗套。

　　的确，在很多评论看来，王岐山的讲话无非是以中共夺权历史上曾获得的民意支持或者说选择来为当下“背书”，所以“毫无新意”，甚至令人反感。但是，这显然误解了王岐山的用意。“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与王岐山同样谙熟历史而且相当厌恶历史修正主义虚无主义的习近平曾引用过这段话。而此次王岐山的论述，恰恰就是回答：读不懂中国历史尤其是近现代鸦片战争以降的历史，便不会明白今天的中共为什么能够走上执政党的位置。

　　当然，这并非全部，甚至不是重点。如果说当真王岐山的思维停留在此，那或许可以用BBC的口吻说“俗套”。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要说的是之后的“人心向背”、“人民选择”，说的是执政合法性也可能面临“流失与枯竭”。用中共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话语说，用变化发展的观点看待中共执政。所以，不妨依然引用“学习大国”的文章，东欧剧变、苏共败亡的教训，给人们上了深刻的一课，“应然”的理论设定并不等于“实然”的客观事实，共产党也可能面临执政合法性资源的流失与枯竭，直至丧失执政地位。

　　不妨说得更明确些，王岐山之回答不在于回溯历史决定论，而在于其一中共高层公开承认所谓的西方意义上的执政合法性问题或者说中国历史上的道统问题，其二承认合法性资源有流失与枯竭之虞，中共“坐吃山空”历史资本，摆资历、讲过去，同样有丧失执政权的可能。

　　不过，既然今天王岐山敢于公开探讨或者说回应这一系列敏感问题，那么至少说明今天中共的自信，不再抱持鸵鸟思维讳莫如深，相反应该说，还找到了避免中共被“二次选择”的危机。历史选择不过是“人心”二字，而令中国上下深恶痛绝的腐败正是因为中共的铁腕反腐而得以遏制，所谓执政合法性资源才重新得以恢复，所以在此中功莫大焉的王岐山自然有底气主动挑起这个在早前被视为禁区的话题。也就是相信，即便是今天重新选择，近三年整肃官场、剔出腐毒的大仗也足以令中共在一定时期内站稳脚跟。

　　当然，王岐山的思维还是很巧妙的。第二天，在9月10日“2015中国共产党与世界对话会”的闭幕仪式上，中联部副部长郭业洲引用了王岐山的一段话：“反腐倡廉、从严治党不是一个运动，什么时候就停下来了；它不是一个战斗，什么时候就取得胜利了；它是一种斗争，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努力。这种斗争可以理解成针对人性中的弱点展开的斗争，只要人存在，这场斗争就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是事实，也是一个精妙的逻辑，就是反腐不停止，民心将源源不断地为中共执政输入合法性资源。王岐山当然不想回答未来“人民的选择”问题，但是他很清醒地认识，避免一次重新选择是多么重要。

　　由此，我们便可追溯4个月前王岐山那场天马行空的散论。独白一个半小时，官方未见披露，自由派阵地共识网传声，尔后文章蹊跷删除，王岐山在中南海同样是接见外国学者的讲话，显得更为神秘，意味无穷。福山说，那次对话“像玄学讨论”。许多评论说，这违背中共高层不得私下对外表态的纪律。其实，无论怎样，如果我们将两次谈话结合起来看，便可稍微清晰地看到王岐山内心“挣扎”的痕迹。

　　彼时，王岐山表明自己是熟悉西方政治的，“研究西方文明，喜欢欧洲历史，最近看人类历史”，谙熟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也啃过《美国宪政历程、影响美国的25个司法大案》，认为“基本的价值是一样的”，也以医学上自己给自己开刀的唯一例子来论证“（一党执政）自我更新、自我净化很难”，“难啊，自己监督自己啊”。但一旦涉及“rule of law”和司法独立，国家、法治、问责三要素和美国模式，王岐山则态度坚决，断然回应不可能，中国有自己的那一套。

　　最后，王岐山透底“今天得以结识几位，不成系统地讲了这些话，也算作信号吧。”也许由此才可以理解所谓的信号即是，中共当然希望向外界传递改变国际形象的积极态度，但是中共对西方政治语境的捆绑会保持警惕，对于执政合法性论争的挑战，希望以事实说话，而不是怂恿二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