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不统不乱 中国暗藏重大危机

　　面对朝鲜这个不听话的“邻居”，中国究竟应该怎么办？在中国学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应该放弃早已成为包袱的朝鲜；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中国应该尽量保护好作为战略缓冲区的朝鲜。各方争论下，中国对朝政策是不是真的到了亟待调整的地步？

　　近日，多维新闻专访了延边大学朝鲜半岛协同创新中心首席专家、朝鲜韩国研究中心国际政治研究所主任金强一。在其看来，中国学界现在很多的声音是在混淆视听，守朝论和弃朝论都经不起推敲。半岛不统不乱的现状，是美国的战略所需，但对中国来说，却暗藏着重大危机。

　　多维：从方法论的角度谈，认定朝鲜半岛的哪种状态符合中国的战略利益取决于中国在东北亚设定了怎样的战略目标。在你看来，中国在东北亚的战略目标究竟为何？是否找到了相应的政策来实现这一目标？

　　金强一：就朝鲜半岛论朝鲜半岛毫无结果，从中国的角度，我们首先需要的是一个理论坐标，即中国在东北亚想要有何种作为？现在有很多人认为朝鲜半岛不统不乱有利于中国，符合中国的利益，而且在朝鲜半岛等距离外交中占据主动权。我纳闷要这个主动权有什么用？这样做最大的利益是在联合国获几句发言权，其它可视的利益一个都没有。

　　全世界最安全的高速公路就在延边，因为没有物流，没有物流何以谈我们的发展？近几年东三省经济下滑严重，和朝鲜半岛问题脱不开干系。但我觉得东三省最缺的就是开放度，想获得开放度的最佳方式是朝鲜半岛统一。

　　朝鲜半岛一旦统一，中国的东三省与朝鲜半岛立刻会形成一个经济带、合作带。东北亚这里云集了第二大经济体中国，资源最丰富的俄罗斯，技术资本密集的日本、韩国。一旦形成这种规模的话，马上产生一种引力。这个引力将扩展到哪？我敢相信可能会把东南亚全部吸引过来，至少其他的区域也会吸引。这个时候在东北亚，会形成世界经济规模一半的经济体，这个将超过欧洲有可能以后发展好的话也超过北美。

　　在这种巨大的经济体系当中，中国形成一个主导性大国的地位的话，那是中国的成功。这是否意味着中国的真正崛起？现在我还不敢说。中国崛起是崛起了，但是不是崛起到满意的程度？我不认为，还早呢。

　　这里有一个问题是，中国在与美国博弈之前，需要先跟美国学好打法。美国虽然到处点火，但考察一下会发现，美国有两个非常坚实的基础，一个是北美，一个是欧洲。在北美和欧洲这两个巨大的地盘上，美国稳稳地站住脚了，形成了战略基础，这个时候它才敢到处点火。

　　另外，美国的基础或者说支点，是如何形成的？是因为有一个理念，我总结了叫合作控制。美国二战以后，所有的打法都是合作控制的。比如欧洲马歇尔计划，面对战后变成一片废墟的欧洲，美国大力支援，当时支援额度是130亿美元，用现在的钱换算，一万亿都多。拿这个来支持欧洲，形成一个复兴计划，结果欧洲马上就繁荣了，美国也就形成一个控制力。

　　再看日本和韩国，现在美国咳嗽一声就感冒。原因是什么？当然有朝鲜这个特殊背景在，但是美国一开始就是以合作打好了基础，而且灌输自己的政治文化作为一个主要的手段来形成控制力，所以美国的战略核心是以合作来控制。但中国仔细地分析的话，有吗？没有。

　　现在我们国政，最头疼的问题是，抬起头一看，没有朋友。巴基斯坦好像也不太够得上，朝鲜太左了，甚至不行。还有谁？都有矛盾。俄罗斯肯定不会跟我们玩好，印度跟我们有矛盾，还有一大堆问题。所以中国现在困惑，没有朋友怎么办？

　　但回过头来想，这也很简单，我们只要确定出一个合作的理念，就满天下都是朋友，没有这个理念，满天下全是敌人。

　　多维：那么如果用美国的这个打法来考虑的话，中国该如何进行战略构思？

　　金强一：我曾经提出四个区域，一个是东北亚，这是核心区域；第二个是东南亚；第三个是中亚；第四个是印度板块。为什么这么说？先说东北亚。如果中国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合作体系的话，最符合中国的利益。到那时候，中国即便不想当主导势力，也是主导势力。这就是战略的成果，所以这个目标一定要锁定。

　　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以前也是早就理解了，所以才在90年代进行了图们江流域开发，当时实际上就是要建构这样一个大的合作体系，但是为什么都失败了？问题就出在朝鲜半岛。

　　现在有一些人谈朝鲜半岛不统不乱，符合中国的利益，这种论调一点道理没有，都混了，脑袋混了。为什么？美国希望朝鲜半岛紧张，美国的战略是希望朝鲜半岛有一个可控的、适度的紧张结构，其目标不仅形成广泛介入东北亚事务的理由，也在于挤压中国的发展空间，这是美国的战略。中国为什么迎合美国的这个战略？其实美国的这个战略是针对中国来的，遏制你来的。中国是不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你需要这个紧张点，我就打掉你这个紧张结构，叫它别紧张，正符合我们的利益。

　　朝鲜半岛这个不统不乱，意思是什么？半岛正在每天都在积蓄大量的爆炸性的能量。早晚要释放，释放的话是什么情况？或是战争或是乱了，这对中国有什么好处？没任何好处。也就是说，不统不乱的后果将是大乱．有些人担心，朝鲜半岛统一以后美军北上怎么办？鸭绿江有了美国大兵，中国怎么办？我说，没什么可怕。美军站累了，自己就走了。如果中国东北部与朝鲜半岛形成巨大的经济带，中国和朝鲜半岛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合作层面时，相信美国大兵会站累，而且我还相信，统一以后的朝鲜半岛也不会叫美军持续地驻下去．

　　中国现在需要的是什么？是大国的自信。比如说把朝鲜当作缓冲地带．逻辑的讲，缓冲地带的设定是处于弱势状态的国家之战略选择，但处于强势的国家不可能设定所谓缓冲地带，因为这个缓冲地带的设定将给自身设定出一个桎梏来。没听说过美国还有什么缓冲地带吧，原因是什么？因为美国处于强势，所以就不用这个东西。现在中国已经处于强势，人们之所以始终关注这一战略缓冲区，或许是因为几千年来形成的"长城防御心理"。

　　如果中国一定要设定什么缓冲地带的话，不妨把周围的环境都搞得和平，跟周边都友好的话，全是缓冲地带。但是现在朝鲜半岛火药桶一个，怎么成了缓冲地带？将来有那么一天，它会形成一个致命的冲击力。这叫缓冲地带？我坚决批判。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以后如何理解朝鲜或者理解朝鲜半岛，半岛的分裂对中国是极其不利的，这点毫无疑问。另外对朝鲜怎么理解？首先对中朝关系的实质，中国要有理解。现在很多人谈中朝关系，其实都在混淆视听。

　　比如说守朝论和弃朝论之争。守朝论者大多是什么？以为朝鲜是一个社会主义哥们，你再干坏事，我应该守住你。这种想法为什么错了？中朝之间有一个深刻的矛盾，这个矛盾是什么？政策的非同步性。中国改革开放已经脱离了原来传统社会主义，朝鲜没有脱离，这才形成了矛盾。

　　中国能不能改变这种状态？想改变这种状态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诱导朝鲜改革开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现在说朝鲜半岛统一对中国有利，其实不用说统一，朝鲜改革开放就行，这一带全活了。中国以前是不是理解了这个？我觉得没有，而且我以前因为提出这种观点，在网络上骂我的人很多，好像我变成了卖国贼似的。

　　多维：放弃朝鲜的论调也是存在很多误区，中国对朝鲜不存在放弃不放弃的问题。

　　金强一：对，那是更幼稚了。朝鲜也是主权国家，中国弃什么？有中国放弃的问题吗？现在有些人连这个起码的都不懂。所以对朝鲜也好，对其他国家也罢，该尊重要尊重，该友好要友好，解决问题的时候，该放狠一点就放狠一点，但是千万不要有一种以前的观念。以前的观念是什么？想当然地认为很多地方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所以你得听我的话。这种思路错了，现在不是古代，行为方式都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现在是主权观念这么深刻的时代，国与国关系的构建讲求的是平等与互利。

　　我曾经提出过一个方法论问题，关于战略指向的变化问题，比如说有些战略指向，部分国家特别倾向冲突，一旦进入这个冲突的状态，战略指向会出现一个放大效应，冲突越烈。一旦改变方向，往合作方向靠的话，战略指向又会在合作方向形成一个放大效应。具体到半岛问题，如果能形成一个巨大的经济体合作关系，矛盾和问题就会越来越小、变得不重要了。也只有这样，才有希望解决各个民族、各个国家之间的一些矛盾和问题，否则永远解决不了。欧洲、法国和德国矛盾那么深刻，他们为什么形成一体化？显然是合作的效应把矛盾降低到了最低水平。其实东北亚也应如此。

　　多维：从高层次合作体系这样的美好憧憬和愿景拉回到现实中来。我们看到，中国一直坚持半岛无核化，也提出了双轨思路，但如果以现实为导向，是不是需要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调整对朝政策？

　　另外，你提到半岛问题的本质以及中朝关系的本质，其实中国外交部一直坚持的是，朝核问题的关键两方，是美国和朝鲜。中国这样的一个角色，应该做些什么来推动朝鲜的改革开放，实现和中国的同步性 ？

　　金强一：朝鲜半岛的问题的实质，在于它没有摆脱冷战的理念对立。尤其是朝鲜，如果冷战理念改变的话，冲突也就自然而然不存在了。关键的问题是，这个理念的冲突是半岛问题的实质。

　　而面对有核的朝鲜，中国应该怎么办？中国学界也有诸多的讨论。有人提出了后朝核时代的概念，我认为不太严肃。从《国际法》或是从国政的角度，朝鲜有核，东北亚就不会稳定。而且韩国和日本家始终感觉到朝核威胁的时候，也会制造出核弹。现在朝鲜说退出《NPT条约》，这是不符合法律条款的，因为《NPT条约》第三条有规定，你想退出《NPT条约》，必须是受到来自其他国家的、明确的核威胁，但是朝鲜受谁的威胁了？当时是美国从朝鲜半岛撤走了它的所有核武器，而且韩国做出最大的牺牲。具体来说，浓缩铀的技术和处理核的核原料的技术全部抛弃了，也就是说威胁降低到了最低程度，朝鲜还不是开发核武器了吗？

　　说实话，现在真正符合退出《NPT条约》的国家，是日本和韩国。他们明确受到朝鲜的核威胁，但是因为有美国在，他们也不敢轻易地发展核武器。但是如果这个核危机持续下去的话，将会出现核武装的动向。如果核武装的话，东北亚就别合作了。如果台湾也想发展核武器的话，中国也就别统一了。可以说，问题相当的严重，所以中国在核问题上决不能松口。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松口的话，结果将是灾难性。

　　为了避免灾难发生，所以中国在跟国际社会一起不断向朝鲜施压，但是现在也遇到了局限。这个局限是什么？光是施压也解决不了问题。即使是现在特朗普在用各个方面的军事手段威慑朝鲜，可如果真不打仗的话，还真拿朝鲜没办法。这个时候怎么办？

　　我是这样提议，跟朝鲜形成二元结构，民间的经济和政治问题、军事问题分离。制裁全部集中在军事，这个要非常严厉，因为朝鲜的核弹、核技术大部分零件全进口的，没有一个是自己真正能生产的。把这个渠道打掉，朝鲜下一步的核开发将会非常困难。但在民生经济方面，需要不断地交流，让朝鲜民众理解国际社会并不是那么敌视朝鲜，只要你放弃核计划，还是可以合作的。朝鲜现在整个社会的氛围是，好像没有核弹的话，人们就要死了，这不利于解决问题。

　　话说回来，如果朝核问题短期内能解决，那么我也赞成用挤压的手段。可如果仍然要拖几十年，不妨换一种思路，叫它改革开放，叫它变，这样可能更好解决一些。但是如果挤压不断却无效的同时朝鲜也没有改革开放，将来激烈的冲突避免不了。如果现在说在朝鲜拥核的前提下，中国如何如何的话，美国不会同意，韩国也不会同意。

　　制裁有限 朝鲜很难轻易崩溃

　　多维：针对朝核问题的解决，你之前提出了“五方会谈”的建议，也就是“六方会谈”参与国除了朝鲜之外进行会谈。现在台面上各国这么热闹，会不会存在一种情况，台面下的“五方会谈”或者“N方会谈”已经在进行了？

　　金强一：中国、俄罗斯也是六方会谈的代表，可真正谈起来基本都是美日韩三国，中国和俄罗斯常常不参加。但是无论是哪几国谈，坐下来就谈如何制裁，从来就没考虑过朝鲜一旦真的弃核的话，我们怎么办？也就是说，五个国家坐下来，谈如果朝鲜弃核将以怎样的政策和规模支持朝鲜的经济建设，并保证其政权的稳定和国家的安全，这就可能使朝鲜获得一个政策选择的机会，要么窒息，要么繁荣，由朝鲜来选择。现在的情况是，只是逼朝鲜弃核，朝鲜也就没有政策选择的余地，它只能强对强。

　　现在很多东西没试过，严厉制裁朝鲜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主张，该制裁的时候叫它疼，使劲一点，然后援助的时候，弄得大方一点。我敢相信朝鲜不会崩溃，为什么？朝鲜政权是什么样的性质政权，熬过了那么长时间，30多年都没崩溃。

　　多维：更长时间来看，也不会崩溃吗？如果会的话，最终导致它崩溃会是什么？不会的话，他得以维持这样的独裁统治主要靠的又是什么？

　　金强一：暂时是不会。至于靠什么，主要还是靠国内的那种统治手段。朝鲜内部的控制力，是世界少有的。所以90年代就已经有好多人说朝鲜会崩溃，结果也没崩溃。所以应该说它的统治手段还是很有效的，而且现在也不会出现敢跟金正恩作对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