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今天的新聞稱,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的基因編輯嬰兒在中國誕生。
財經網微博截圖
這一宣稱還沒有得到其他方的獨立證實,是研究者本人向外界透露的。但如果是真事,那麼這就是大新聞了。
這裡的“基因編輯嬰兒”指的是什麼?
是指利用CRISPR基因編輯技術修改受精卵或早期胚胎的基因。這個技術以前也有很多研究者做過,但是都會在胚胎發育極早期就中止。讓修改過的胚胎完全發育直到誕生,這是第一次。
這次編輯了什麼基因?
是把編碼CCR5蛋白的基因修改成了它的變體CCR5Δ32,這裡的三角形是希臘大寫字母“德爾塔”,意味着它少了32個鹼基對。
CCR5是一個負責免疫的基因,在自然界裡已經存在CCR5Δ32這個突變了。研究者發現,CCR5Δ32的歷史很短,只有約一千年左右,它的頻率歷史上一直在快速增加,說明它總體來說應該是好東西。
通過編輯獲得CCR5Δ32
有什麼好處和壞處?
最大的好處是,擁有它的人對HIV-1有很強的抗性。不能說這意味着對艾滋病完全徹底的免疫——HIV病毒的毒株很多——但這個抗性是很明顯的。(不幸的是,它不能保護中國目前最流行的毒株。)
考慮到HIV傳給人不過幾十年,這並不能解釋它歷史上的頻率增加,所以它應該還對歷史上某些流行病也有好處。
CCR5Δ32也有缺點,會對感染後的炎症反應帶來不良影響,比如遭受一些黃病毒屬病毒(如西尼羅河病毒或者蜱攜帶的腦炎)感染後,有更高概率出現嚴重的症狀。流感的死亡率可能也會增加。
現在HIV是全球範圍內嚴重的公共衛生問題,所以人群中CCR5Δ32增加應該還是好事情,但是對於具體的個人,特別是剛出生的嬰兒,就不好說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身處艾滋病高危中,一個人完全可能過上一種西尼羅河病毒比HIV更危險的生活。
更何況,使用CRISPR進行編輯,這個操作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CRISPR基因編輯的風險在哪裡?
CRISPR作為基因編輯工具雖然強力,但是會有很多“脫靶"——錯誤地編輯了不該編輯的地方。它的脫靶率依然是一個爭議中的話題。
在有些領域,脫靶不是大問題,比如如果我要編輯一個農作物,那很簡單,編輯完了之後養養看,不斷檢測各種指標,如果出了問題,扔掉重來就是了。
但是在人類胚胎編輯里,脫靶就是大問題了,因為你只有一個檢測窗口——那就是胚胎早期。等到胚胎發育起來再發現問題那就晚了,你總不能把一整個活人給扔掉。
而且,這個人長大成人之後還要結婚生子的,脫靶帶來的錯誤編輯還會傳給後代。
當然研究者肯定知道脫靶的風險,我也相信他們一定盡了一切努力來測序篩查防止脫靶的出現,但是目前的技術畢竟是有限度的,對人類胚胎進行操作,風險還是太大了。
收益不能和風險相抵嗎?
在這個案例里,比較難。
按照常規,一種新的遺傳治療技術,會首先在患有遺傳病的人身上使用。把病治好是一個毫無疑問的收益,這個收益可以和新技術的風險相抵。
但這次基因編輯不是治好遺傳病,而是獲得對一種疾病的抗性,同時小幅增加另外一些疾病的風險。雖然HIV眼下是很重要的威脅,但並不見得對每個人都是如此,也不能預測未來如何。畢竟,已有的HIV阻斷療法效果已經非常好了。所以,這個收益本身就很不明確。
更糟糕的是,根據美聯社的報道,這次的雙胞胎里,至少有一個沒有完全編輯成功,換言之這個孩子沒有獲得真正的抗性。沒有抗性,卻還是遭受了編輯過程以及它伴隨的脫靶風險,這個場景就很不好了。按照常規,沒有編輯成功的胚胎就不應該允許它長大才對。
所以,這次的這個實驗還是有相當的安全和倫理問題。
那誰給批準的實驗呢?
據新京報報道,深圳市衛生計生委倫理專家委員會並未收到項目的倫理審查報告。網上能夠查到一份來自“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的倫理委員會審批。
這是一家莆田系醫院。據南方都市報報道,目前該醫院發聲否認與這個實驗有關。
這一實驗也在中國臨床試驗註冊中心進行了註冊,但是在實驗開展很久之後的補註冊。
給家長的知情通知書上寫的是這是一個“艾滋病疫苗”實驗。整個過程都有缺乏監管和透明度的嫌疑。
目前,深圳衛生部門介入核實“免疫艾滋病基因編輯嬰兒”事件| 新京報報道截圖
這個實驗如果成功,意味着什麼?
技術上講,基因編輯胚胎不是新鮮事,大家等待的突破不是編輯本身而是如何避免脫靶。還看不出這個新實驗是否有所突破。
日常現實中,這不會帶來什麼巨大變化。HIV抗性不是什麼特別了不起的特徵,這個基因也已經存在於人群中了。我們真正關心的“設計嬰兒”的那些特徵,比如外貌或者智商,都太過複雜,短期內設計不出來(除非你願意全盤照搬愛因斯坦或者霍金的基因)。
真正值得擔憂的,是這個案例暴露出來的監管不足。幹細胞療法也是一個很有前途的醫療新技術,但因為國內監管不足,很多黑心診所都在打着它的名義進行昂貴而無用(甚至有害)的所謂治療。我很擔心CRISPR胚胎編輯也會變成這樣。
以及,願這兩個孩子能健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