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习近平在走钢丝

在中国和美国的官员努力达成贸易协议的同时，习近平面临着一个痛苦的、也许具有破坏性的抉择：是坚守不屈不挠的光环，还是在特朗普总统指责中国在协议草案的条款上出尔反尔并威胁增加关税后退缩。

本周，在特朗普和他的首席贸易谈判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公开指责中国放弃承诺后，这位中国领导人所面临的风险急剧上升。症结似乎是习近平在最后关头作出决定，拒绝了美国让中国改变法律的要求，这些法律限制了美国企业。

特朗普转而上推特抱怨，这是将习近平置于窘境的公开谴责。

习近平是中国几十年来最强势的领导人，他维护着自己作为有远见的政治家的形象，带领国家走向伟大。但中美关系是它最重要的关系，若处理不好，可能会破坏中国的经济，有损习近平的权威。

就在上周还看似即将取得结果的贸易谈判，突然成为一段坎坷关系的冲突点。习近平眼下在国内面临质疑，他是否错估了特朗普的决心，而如果美国迫使中国作出让步，或如果谈判崩盘，国内的不满还会加剧。

“习近平在走钢丝，”前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中国事务主任、现北京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负责人韩磊(Paul Haenle)说。“他将会是那个必须作出最大让步的一方，那将使得所有这些对他而言难上加难。”

但地缘政治能帮中国指出，双方在许多方面还是彼此需要的。

周四，就在贸易谈判计划重启前不久，朝鲜发射了短程导弹。美国一直在敦促中国这个朝鲜主要的政治经济支持者，要求其帮助遏制朝鲜的挑衅行为。

即便发射的时机纯属巧合，它也有助于提醒美国，在持续给朝鲜施压、控制它的核项目方面，美国需要中国的帮助。

“我是带着诚意而来，希望在当前特殊形势下，理性、坦诚地与美方交换意见，“据中国官方新闻机构新华社报道，中国贸易谈判主要的谈判者刘鹤在到达华盛顿后说。“中方认为，加征关税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对中美双方不利，对世界也不利。”

但要通过本周的谈判解决贸易战似乎有些困难。

中国一直同意保护知识产权，对美国企业开放市场，但特朗普政府想要在协议中明确，其中一些变化要写入中国法律。对中国而言，任何立法上的变更或政策逆转都可能无异于非常公开地——并且可能是令人羞辱地——表明它在压力之下做出了让步。

“这会勾起历史上民族耻辱时期的痛苦记忆，”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王勇说。“中国做出了太多的让步。”

特朗普政府发出刺耳的猛烈抨击，加剧了习近平在谈判中所面临的困境。

“对习近平而言，特朗普如此众目睽睽地施压显然是非常、非常难堪的，”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教授、曾在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政府担任负责中国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的谢淑丽(Susan L. Shirk)说，“这让他更难作出所需要的让步。”

但如果习近平坚持更强硬的立场，特朗普可能会将他的威胁付诸实施，即周五便上调2000亿美元中国商品的关税。此举可能会动摇中国乃至全世界经济保持增长所必不可少的信心，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屠新泉在接受采访时说。

对中国共产党而言，经济稳定增长是其政治合法性的基础。

“大家可能对这个未来的中国经济、中美关系或者世界经济，都会有更大的疑虑、不确定性，”屠新泉教授说。“这种不确定性肯定会对生产、投资、消费，都会产生负面影响。”

就在两年前的首次峰会上，习近平曾告诉特朗普，“我们有一千个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好”。但谈判的缓慢进展可能会损害习近平在国内精心塑造的战略家形象。

特朗普总统任期已逾两年，但中国官员似乎仍吃不准这位总统、他的脾性和他的谈判风格。美国政治人士和专家表示，中方往往没有意识到，对中国的戒心在多大程度上、以多么快的速度变成了敌意。

“在华盛顿，有很多人尖锐、严厉地批评中国在贸易方面的行动、军事上的扩张、在南中国海的行动等等，”特拉华州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库恩斯(Chris Coons)上个月底在北京同中国官员会面后在接受采访时说。

率领中方谈判代表的是习近平的最高经济官员、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如果最新的谈判进展不顺利，他的声誉也可能受到打击。

“比如说，如果刘鹤两手空空地回到北京，而特朗普在他的Twitter账户上发表更多激烈批评，我认为事态可能会变得非常疯狂，”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张健在接受采访时说。“它会溢出经济领域。”

就在一周前，贸易谈判的前景似乎更为乐观。当时中美两国官员在北京举行第十轮会谈，旨在缓解自去年特朗普逐步对价值25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关税以来的贸易和经济紧张局势。

上周谈判开始前不久，美国财政部长史蒂文·马努钦(Steven Mnuchin)表示，谈判已进入“最后阶段”。会谈结束后，他在Twitter上说，会谈“卓有成效”。

但随后，莱特希泽和特朗普政府的其他官员指责中国谈判代表试图推翻他们已经做出的让步。乐观的气氛消失了。

特朗普的官员表示，中国在协议草案上改变了立场，它们要求立法机构修改威胁或限制美国贸易及商业的法律。两名在北京的中国学者表示，高层官员向他们透露，对承诺的改变是在习近平审核过协议草案后发生的。因为讨论的是党内事务，他们要求匿名。

中国政府驳斥了出尔反尔的说法。中国政府于周四说，谈判各方在谈判过程中出现分歧是正常的。“中国重信用守承诺，”商务部发言人高峰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

中国人还抱怨他们是在和一个反复无常的总统打交道，他很容易把私下里的分歧变成公开的争吵。

“特朗普个性不一样，这个我们都知道，”屠新泉说，“他就把谈判当中没有敲定的事情当成这个中方的所谓后退还是怎么样，就给公布出来了。”

“一般正常的总统不会这么干的，”他说。

对中国官员来说，与美国的谈判一直充满了困难。厌恶的记忆挥之不去。

1999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前往华盛顿，希望达成一项突破性的协议，为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开辟道路，但遭到了克林顿总统的阻挠。

朱镕基返回北京时声誉受损。一个月后，北约科索沃战争期间，美国误炸了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在中国各地引发了激烈的反美抗议。又过了将近三年，中国才加入世贸组织。

现在习近平必须找到一种办法来满足特朗普政府，同时又要显得好像没有做出太多妥协。如果特朗普继续在Twitter上向习近平抛出更多要求，这可能会更加困难。

“我认为中方的处境很不舒服，因为他们是被动的，而不是像他们习惯的那样控制局面，”常驻上海的咨询师、前中国美国商会(American Chamber of Commerce in China)主席麦健陆(James L. McGregor)说。

许多经济学家表示，如果贸易谈判彻底破裂，双方都面临严重风险。

一些中国学者和企业高管在私下和网络上认为，习近平错误地估计了他对特朗普的推动程度，并且错误地认为他可以令中国成为美国主导地位潜在竞争者。

到头来特朗普也不会毫发无损。谈判破裂可能会压低美国股票价格，特朗普将美国股价作为衡量其政策成功的指标。

即使华盛顿的会谈以握手和一项新协议结束，过去一周也暴露出中美之间缺乏信任。北京大学的张健表示，围绕科技竞争、间谍活动、台湾、南海等问题的紧张局势可能会加剧。

“更重要的不是有没有达成协议，”他说。“是美国政界一致认为中国是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