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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民运给当代中国留下的政治遗产

www.creaders.net | 2019-05-31 20:38:46  bbc | 0条评论 | 查看/发表评论

  “六四”,又到周年。1周年,10周年,20周年……一晃,30年逝去。

  30年后的今天,纪念“六四”,纪念什么?它对今天的中国、明天的中国,又意味着什么?

  试图回答这个几乎无法回答的大命题,不妨先引术两段语录:

  两段语录

  “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是一次动乱。其实质是要从根本上否认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这是摆在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面前的一场严重的政治斗争。”

  “其实我们期待的就是流血。就是要政府最后在无赖至极的时候用屠刀来对着它的公民。我想也只有广场血流成河的时候,全中国的人民才能真正地擦亮眼睛,他们才能真正团结起来。”

  第一段语录,摘自1989年4月26日中国官方喉舌《人民日报》的社论:《必须旗帜鲜明的反对动乱》。它是邓小平为刚刚起来的学潮钦定的性质。

  第二段语录,是“八九”民运中学生领袖之一柴玲在政府下令开枪杀人的前一周,在5月28日,天安门广场学生绝食高潮中录下的一段录像。

  “八九”民运给当代中国留下了什么政治遗产?我们不妨顺着这两段语录做一梳理。

  “维稳” 卅年

  邓小平当年下决心开枪杀人、不惜以学生平民流血为代价结束天安门民主运动,一个根本的理由是:“中国不能乱”。

  这个所谓“乱”的结局,邓小平看的很清楚,就是共产党下台,一党专治制度在中国的崩溃瓦解。用《人民日报》社论的表述就是,“否认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

  “六四”镇压后中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被当作了“镇压有理论”的佐证。邓小平身后历代中共领导人,都高举“不能乱”的祭旗,全力以赴地“维稳”。

  江泽民上台高喊“维稳”,胡锦涛上台高喊“维稳”,习近平接掌权利后仍信誓旦旦的要“维稳”、“稳定压倒一切”。但是,习近平的“维稳”,从范围、规模、手段和深度与江胡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六四”镇压后被政府指为“黑手”被迫流亡美国的原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所长严家其说,“六四”镇压后,共产主义实际上已被邓小平抛弃:

  “邓小平是共产主义的掘墓人。‘六四’镇压后邓小平意识到,他不得不以放弃共产主义做为继续维持一党专制制度的补偿。苏联东欧共产体制崩溃后,邓小平作出了一个最重要的决策,就是1992年的‘南巡’,他下决心搞资本主义。但邓小平的资本主义与欧美的资本主义有本质区别,就是以确保一党专制的继续为前提。所以邓小平的资本主义必然导致权利介入市场,不公平竞争和对腐败的依赖。”

  政治严冬

  江泽民、胡锦涛都萧规曹随,以默认各种利益集团的腐败换取对权利核心的支持。1989年,学生们高喊“反腐败,反官倒”走上街头,但30年前学生们要反对的腐败,与今日中国的腐败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习近平则是高举“反腐”的大旗上台,把“反腐”变成了巩固权利、打击异己、获取民意支持的利器。

  如果说,江胡时代中国的政治气氛还有时松时紧的间隔,还一定程度上容忍在非敏感的话题上议论吐槽的话,那习近平上台后短短几年内,已经彻底封杀了任何不同声音的发声渠道和公民社会的生存空间。

  从政治异见者到自由派知识分子、从维权人士到少数民族、从网络大V到演艺名流、从精英阶层到平民百姓,敢于挑战一党专制,甚至稍微与“主旋律”不合拍者,遭到的是严酷打压乃至灭顶之灾。

  习近平治下,正在借助网络新技术,把乔治·奥维尔笔下虚构的“大哥”全方位监控变成中国社会的现实。而意识形态上,习近平正在试图把中国重新拉回到毛泽东时代。

  如果说,30年前,“八九”民运在中共建政后最温暖的政治“小阳春”中爆发,那么,30年后,中国正在回到毛时代的政治严冬。

  擦亮眼睛

  我们再来看第二段语录。柴玲30年前录下这段话时的状态、她的话是否被误解或曲解;“六四”到底死了多少人、天安门广场上有没有人被打死,我们不在这里讨论。

  当柴玲等学生领袖挽着手臂带领同学们离开天安门广场的时候,留下了一个确凿的事实:中国政府用机枪和坦克,以不惜平民流血的方式,在1989年6月4日凌晨镇压了一场波及全中国的民主运动。

  柴玲期待的流血,不幸地发生了。无辜受害者的鲜血,“擦亮了全中国人民的眼睛”了吗?

  30年前,当“六四”的枪声划破北京的黎明的时候,人们预言的罢工罢市、全民揭竿而起、万众汇集广场保卫学生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事实上,6月3日晚戒严部队指挥部发出“紧急通告”,警告“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强行处置”,也就是军队拿到杀人令牌后,随着紧急通告的每一遍播出,天安门广场上的人群就缩小一圈。如果说,过去50天中,广场像是磁石一样吸引人群,此时的广场却像流沙,人们在暮色中悄然逝去。

  这里绝无指责之意。那个凌晨,迎着枪弹、迎着坦克挺身而出的学生市民大有人在。

  从分析“八九”民运政治遗产的角度,这里要说的是30年前运动领导者的一个根本性的误判。

1989年6月4日天大亮后,北京市民看到的景象。

  在美国的政治异见人士,民主杂志《北京之春》主编胡平说,“八九”民运留下的政治遗产之一,是在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进程时,必须要对中国国民的生存状态有一个现实的、清醒的认识:

  “人们曾说你一杀人,全体人民的眼睛就擦亮了,就都起来反抗了,那你对老百姓就估计错了。而且从根本上就估计错了。你以为老百姓不知道共产党专治?要通过一件什么事来教育老百姓?其实老百姓早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敢上街反对的。对专治不反抗不是因为不知道它专治,而是知道专治的厉害。”

  已故的原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所长陈一咨1999年接受BBC中文记者采访时说,在像中国这样的专治社会,这是必然的:

  “因为全民体制下它掌握了你的生存命脉。为什么在1960年四千多万人被饿死农民不造反?因为没有了生产资料他们就不能生存,他们不得不依附于这个强权。”

  噤若寒蝉

  那么,先于民众“擦亮”了眼睛的知识精英群体,一场轰轰烈烈的“八九”民运,让他们更加心明眼亮,执着追求了吗?

  “八九”民运的主体和主角、1980年代的大学生,尽管被批评幼稚冲动、缺乏政治技巧,但他们忧国忧民、推动中国走上民主文明之路的激情是纯洁而炙热的。80年代的大学生,在1989年那个春天,勇敢的承担起历史的责任,吹响了社会的号角。

  尽管对中国知识界在“八九”民运中的表现有各种批评和质疑,但自1949年中共建政以来,知识分子如此大规模的自发的走上街头,呼吁自由民主、要求政治改革,在1989年还是第一次,也是迄今仅有的一次。

  被政府定为“黑手”的知识分子精英,尽管被指责“软骨头”,没有挑起大梁。但是,一批曾饱受迫害、精神和肉体都已经领教过中共专制制度的“厉害”的公知,还是在1889年那个春天挺身而出,与青年学生走在一起。在他们走上街头之前,与中共体制内的开明派已经成功的营造出自中共建政以来最宽松、自由、活跃的政治气氛。

  然而,这场小阳春在89年那个春天嘎然而止,乍暖还寒。

  “六四”镇压后被政府定为“黑手”之一,被迫流亡美国的原北京《经济学周报》副主编王军涛说:

  “‘六四’最大的损失还不在于丢了多少条人命,而是这个民族失去了一次和平的政体变革的机会。‘八九’之后从党政军到知识界被全面清除出局的精英意味着,主导‘八九’民运的民主力量被一网打尽。”

  30年来,这样的“和平变革”机会再也没有出现。中国的民主力量,无论是在国内还是流亡在海外,也再没有恢复元气。

  不屈不饶坚持奔走呼号者仍有。已故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刘晓波就是一个典范。但更多的人是沉默,如果不是已改弦易辙附和“主旋律”的话。

  “八九”民运后的30年,寒蝉效应已经在习近平时代覆盖中国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一国1.5制”

  这也包括香港。香港在整个“八九”民运中的表现、港人对大陆民主运动的关注、参与和影响力,让北京震惊。“八九”之后的30年,“颠覆基地”、“前哨阵地”之类的字眼常常与香港连在一起。北京对香港的控制一直在全面收紧。

  1989年5月21日,超过一百万香港人走上街头抗议北京实施戒严,声援大陆的民主诉求。那次空前规模大游行的组织者李卓人这样看当时港人的心态:

  “我们希望看到中国有民主和自由,因为只有中国有了民主和自由,香港才有最好的保障。如果我们要保住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社会,每一个香港人其实心里都清楚,如果中国实现了民主化,那我们的恐惧就没有了,我们就不再恐惧共产党的统治。香港游行中有一个口号最能体现港人的心态:‘今天的北京就是明天的香港’。香港就要回归中国了,如果中国不走上民主化,香港会变成什么样?香港的人权自由能存在吗?”

  在“六四”30周年前夕,香港对“占中”组织者的判罪,或许是对30年前港人表达的担忧的最明确的证实。

  被判监禁16个月的“占中”发起人戴耀廷对BBC说,“一国两制”的香港已经在慢慢走向“一国1.5制”,甚至有一天会是“一国一制”。

  毋忘“六四”

  过去的29个“六四”周年,香港支联会都组织维园烛光悼念晚会。每年的维园烛光晚会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毋忘‘六四’”。

  临近“六四”30周年,香港支联会4月17日在立法会外启动了“毋忘‘六四’号”宣传车。

  强调“毋忘六四”,恰恰反映了这样一个担心和现实:“六四”正在被遗忘。

  30年来,有关“六四”,中国政府只做了一件事,试图彻底抹去有关“六四”镇压和“八九”民运的一切纪录,就像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六四”镇压后出生的一代大陆人,在不知“‘六四’是什么”中长大。

  有形的纪录可以抹去。人们的记忆也可以抹去吗?

  事实上,今天的中国,曾经历了“八九”民运的一代人中,“自觉”抹去“六四”记忆者,相信不在少数。

  曾是BBC英国广播公司驻华记者的林慕莲(Louisa Lim),几年前出版了回忆“六四”的专著《失忆的人民共和国:重温天安门》(The People's Republic of Amnesia: Tiananmen Revisited)。

  在香港大学近日的一次研讨会上,林慕莲说:“中国境内的很多父母,甚至包括那些亲自参加了那场运动的父母,决定还是不把那段历史讲给孩子,因为这些父母们觉得,知道了没有什么用,没准还会给孩子带来危险。”

  30周年,对于任何一个纪念日,都是一个大日子。而对于纪念“六四”,意义尤殊。用在美国的政治异见人士、《北京之春》主编胡平的话说,“‘六四’30周年的纪念,可以说是仍以‘六四’亲历者为主体的最后一次最受瞩目的纪念。”

  实际上,过去30年来笔者曾与之面对面访谈过的“六四”亲历者中,方励之、刘宾雁、陈一咨、包尊信,戈扬、王若望,许良英等等已经离开了人世。他/她们或在流亡中客死他乡,或在中国政府的监视下默然逝去。

  又到周年。30年后的今天,纪念“六四”,纪念什么?如何纪念?这不仅是中国人,也是任何一个相信正义和道德的人,都应该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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