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治理下 中国狂热民族主义势力抬头

民族主义浪潮席卷中国。共产党的文宣、习近平的政治雄心和中国遏制新冠病毒疫情的成功放大了这一倾向。甫一转向，浪潮变得暗黑起来，让人想起这个国度里毛时代的过去。

今年受到攻击的人中，有一些是公众人物，他们对中国官员早期应对新冠疫情的方式提出质疑。这其中包括武汉的作家方方，她在网上写下了当地居民的艰难经历，并指责政府官员对疫情反应迟缓。

数以千计的中国网民称方方为叛徒。一张出现在武汉公交车站的匿名小字报要求她出家为尼或以死谢罪，这张小字报的照片在网上广为传播。一位著名的太极拳大师号召支持者拿出正义的拳头来惩罚方方。

方方后来在微博上向民众呼吁：“中国不能回到文革”。

中国政治研究人员称，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中国在全球地位上升的自然反应。一些中国人说，他们的情感源于对祖国由衷的自豪感。

政府在煽动这种情绪方面也下了重手。官员们经常删除网上的批判性言论，他们利用了互联网规则以及数以十万计的政府运营的社交媒体账户，建立了一套有利于宣传国家和共产党的线上内容生态系统。

习近平是几十年来最强大的中国领导人，也是最具民族主义精神的中国领导人之一。他立誓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在中共正面临经济增长放缓、与美国冲突扩大的问题的时刻，他从生活的方方面面呼吁人们的民族自豪感，从而加强民众对中国共产党的支持。

10月10日，习近平在中共中央党校一次面向官员的培训上讲话。图片来源：DING LIN/XINHUA/ZUMA PRESS

这就是习近平正在建设的中国：一种新型的大国，在实行专制政权的同时，用高科技手段控制社会，用无处不在的超级民族主义声音来淹没异见。

中国的互联网审查制度曾经允许一些对社会问题的讨论。在习近平执政的八年里，越来越多思想开明的中国人担心，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狂热政治会卷土重来。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毛泽东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政治运动导致中国的社会和经济濒临崩溃。

当时有100多万人死亡。现居新西兰、长期研究中国的历史学家白洁明(Geremie R. Barmé)说，虽然如今的情形不那么令人绝望，但结合了“毛泽东时代前辈们的尖酸刻薄、歇斯底里、暴力意图，以及数字监控提供的法证细节”。

他还称，在中国，对反对意见的不宽容程度常常超过西方。他表示，“如果美国或欧洲人认为他们有‘抵制文化’，他们是根本不了解情况。”

1966年，文革时期中的中国红卫兵。图片来源：UNIVERSAL IMAGES GROUP/GETTY IMAGES

疫情日记

今年1月，在中国政府为遏制新冠疫情在武汉实施封锁措施后不久，方方开始写日记。方方本名汪芳，是一位主流文学作家，曾担任政府资助的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武汉位于湖北省。

在中国媒体对疫情的报道受到严格控制的情况下，她的文章为了解这场不断发展的疫情提供了另一扇窗口。她主要描写的是封锁期间的日常经历，但有时也会批评官员，包括批评官员掩盖真相。她的日记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浏览量。

武汉作家方方因在海外出版自己关于疫情早期的日记而受到攻击。图片来源：方方

今年4月，方方日记的英文版将在美国出版的消息传开后，针对她的攻击开始激增。网民质疑方方的动机，指责她授人以柄，为外国攻击中国递刀子。

网上疯传的公交车站小字报指责她“吃人血馒头”——过去人们用此词暗指那些被视为不忠于群众的人。该作者自称是“一介乡下农人”。

人们把石头包着纸扔进方方的家院内。大量的谩骂最终迫使她关闭了微博评论功能。她称，中国大陆和香港的出版商无一家敢出版她的作品，包括她日记的中文版。

网上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论引起了接近中国政府人士的声援，其中包括《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环球时报》是中共的一份民族主义小报。胡锡进发帖称，中国人民将用我们多那么一分的利益损失来为方方在西方的成名埋单。他写道，“公众有充分的道义权利表达他们对“方方日记”的强烈不满。”

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5月份在一次视频直播网课中批评方方和另外两名抨击疫情应对方式的知识分子没有家国情怀。一些国家媒体和政府机构散发了该视频的片段，致使评论中出现了更多批评。

方方在与《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的来往邮件中称，张伯礼和胡锡进被视作是官方立场的代表，因此他们能够影响舆论。

她说：“以我个人力量单枪匹马地对付流氓，尤其是有官方背景支撑的流氓，实在无力。”

《环球时报》的胡锡进否认煽动攻击，并称方方不愿意接受批评，导致民众对她的态度发生改变。张伯礼的一位公关负责人未接受采访要求。

在方方的圈子里，湖北大学日本美学教授梁艳萍因为在网上称赞方方的人道主义精神而受到攻击。批评者挖出了梁艳萍在互联网上的发言历史，目的是把她说成“精日”和“港独分子”。

6月，湖北大学宣布将梁艳萍停职，说她发表“错误言论”，在社会上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

梁艳萍否认自己是“精日”，说她没有支持香港独立，她未作进一步置评。湖北大学发言人称 ，校方是遵循了教育部门的相关规定。

武汉政府顾问秦前红说，泛滥的民族主义令人们无法反思中国原本可以怎样更好地应对疫情。

秦前红说：“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百分之百全是优点。”他曾批评武汉官员在早期淡化疫情。他说，如果没有反思，中国下次可能会重蹈覆辙。

宣传

据专注研究中国网络空间的学者估计，有数以百万计的中国互联网用户发布了支持中国政府的内容，这些人受雇于政府，或者本身是政府官员。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19年的数据，政府部门和机构掌握着近24万个社交媒体账户。该中心隶属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

5月21日，北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图片来源：NICOLAS ASFOURI/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数字取证研究实验室(Digital Forensic Research Lab)的研究员福西特(Alicia Fawcett)说，中国人民解放军、国务院和中共中央委员会都会参与在国内或国际平台进行的有组织的信息行动。大西洋理事会是一家总部位于华盛顿的智库。

虽然很多此类内容是相对无害的宣传，但有助于激起民族主义情绪，而这种情绪高涨之下可能转化成骚扰行动。研究人员表示，有时政府账户或机器人参与了攻击，不过很难准确锁定政府具体涉入的行为。

休斯顿火箭队(Houston Rockets)总经理莫雷(Daryl Morey)去年在Twitter上支持香港的亲民主抗议者，随后遭遇了协同展开的网络骚扰。《华尔街日报》报道称，针对他的骚扰中有一些可能与政府相关，因为有数以千计攻击他的用户使用了新注册的Twitter账号。

去年，香港的抗议者对休斯顿火箭队总经理莫雷表示支持。图片来源：ANTHONY WALLACE/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纽约城市大学皇后学院(Queens Colleg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的社会学教授Yinxian Zhang表示，在中国，民族主义评论者似乎比自由派评论者更团结、更有组织。她在微博上观察到一些派系的民族主义者密切合作，彼此声援。

方方的微博账号在2月份被封，随后又恢复。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研究中国互联网的研究科学家Xiao Qiang表示，就这一情况及网络攻击的规模看来，这可能是一场政府授意的行动，旨在不冒着引起集体抵制的风险全面将方方禁言的同时埋没方方的声音。

新浪微博和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在短视频应用抖音上，与国家和党有关联的账号发布了一些最热门的批评方方的视频，总共吸引了4,200多万点击量。 这些账户包括中国共青团的一个分支机构、官方媒体中国中央电视台和一些地方政府机构。中央电视台和共青团都没有回覆记者的置评请求。

中国社交媒体公司由于通常需要遵守政府对于内容的规定，从而激化了民族主义情绪。

2019年底，中国互联网监管机构通过了新规定，鼓励发布宣传习近平思想的帖子，并要求平台调整算法，以支持国有媒体和其他政府机构对党的宣传。一些公司会将这些内容推送到用户的主页上，或者将其添加到最受欢迎的列表中。诽谤政府机构名誉的内容则必须删除。

抖音运营商字节跳动(ByteDance Ltd.)的员工说，政府官员经常要求他们在全国性活动之前渲染政界人士的某些内容，或者在民众中营造“正确的气氛”。在中国10月1日国庆节之前，抖音推出了一款贴纸包，用户可以制作视频，对口型唱一首爱国歌曲，并将“（心）中国”的字样印在脸颊上。字节跳动没有回覆记者的置评请求。

现在，许多人分享民族主义内容，希望为自己的账号带来流量，帮助他们销售广告或产品。

“正能量”

中国政府和社交媒体平台在内容上推广了“正能量”的理念。“正能量”包括能够很好体现党的领导能力的内容。

北京的戏剧导演商子见现年37岁，他的抖音资料上写着“一个无法自控的正能量患者”，他也对方方持批评态度。他写道：“一个人如果忘了自己的根，还能叫人吗？”

商子见在抖音拥有360万粉丝，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国者，而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他说：“只是在这个时间，别的国家都在想办法把病毒的锅扣给中国，她却把对中国很负面的评价卖给了国外。”

2004年雅典奥运会，劳丽诗在夺得银牌后在颁奖台上摆姿势。图片来源：PIERRE-PHILIPPE MARCOU/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在2004年奥运会上获得跳水金牌和银牌的劳丽诗在网上经营一家珠宝店，5月份在微博上发布了官方媒体的一篇关于武汉一名护士死于新冠病毒的文章后，她的网店受到了民族主义者的攻击。这篇文章是她是在方方的推送中发现的。

有人指责她卖假货。另一条评论说：“奥运冠军怎么就成了恨党蛆？”

夏天的时候劳丽诗宣布微博把她的主账号禁言一年，原因是她的帖子违反了相关规定。她的支持者群也因为惧怕民族主义喷子的打击而不了了之。

劳丽诗未接受采访。她在对《华尔街日报》的回覆中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还望理解吧。”

来自武汉的39岁无人机工程师Xiong Qingzhen感染了新冠病毒，并于2月份被收治进了以中医为主进行治疗的方舱医院。他后来也成了攻击对象。

Xiong出院时接受了中央电视台记者关于治疗情况的采访。中国一直在推崇传统中医药在治疗新冠方面的疗效，这是民族自豪感的一个来源。

“我本身是个中医黑”，Xiong接受在线直播采访时表示，“它这个原理我是接受不了的。我没有喝药。”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民族主义者在微博上对Xiong穷追不舍，说他无知和不懂感恩。几周后，Xiong所供职的一家地方电视台打电话给他，告知他们收到了有关他受贿的举报，他否认了这些指控。Xiong表示，网络攻击者盯上了他发布的一个视频，在这个视频里面Xiong正站在他家庭所有的一座郊区别墅前。他们质疑他怎么住得起这样的地方。

Xiong是一名共产党员。他的供职单位要求Xiong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两次自我检讨，这与文革时期的做法类似，当时的党员往往被要求写检讨书。Xiong让步了。他拒绝透露他写的检讨书内容。

然而，他并没有改变对中医的看法。

Xiong在一次采访中表示，人们已经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称，如果像他这样的小人物都不发声，方方们就只能孤军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