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王吉贤：杀害平民，歪曲事实，我不服

1月，王吉贤在搬到敖德萨不久后在那里拍一张自拍。图片来源：WANG JIXIAN

来自北京的软件程序员王吉贤是少数仍在乌克兰的中国公民之一。他没有逃离，而是在乌克兰的敖德萨发布视频，他称自己面临两个战场，一个是俄罗斯的入侵，一个是来自国内同胞的抨击。

对俄罗斯人，他呼吁和平，并表达了要与乌克兰人休戚与共，抨击俄罗斯对平民的攻击的意愿。他在本月的一个视频中说，我邻居小姑娘除了没完成学校作业之外，还有什么罪过？

王吉贤质问批评他的中国人，有没有胆量将他们在网上对俄罗斯领导人普京(Vladimir Putin)的赞美，转化成行动来到战场，而他誓言将亲自回击他们。他还斥责他的同胞们忘了中国共产党在二战日本占领中国大片领土时对侵略的奋力抵抗。

王吉贤强有力的言辞为他赢得了粉丝，但也招致其他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这些攻击者把支持乌克兰等同于否认中国的国家利益。这些民族主义批评者称王吉贤为叛徒。有些人说他们想让王吉贤死。

王吉贤说：“我只能用我的语言中文来回应那些中国人，希望能唤醒他们；乌克兰人迟早会听到，并非所有中国人的声音都与俄罗斯人一致。”

若仅仅是因为他决定留在乌克兰，王吉贤也算是一个异类。战争爆发时，居住在乌克兰的大约6,000名中国公民几乎全部离开，有些是参与了政府的撤侨行动，有些是自行逃离。

王吉贤在过去几周制作了50多个视频，其中既有他在自己的敖德萨公寓里拍摄的战争日常观察，也有乌克兰人在混乱中难以维持正常生活的画面。这些视频帮助王吉贤在YouTube上积累了近五万名订阅者，还在中国平台微信和字节跳动(Bytedance Ltd.)旗下抖音(Douyin)上收获了一批忠实粉丝，他的视频在这些平台上已经吸引了数十万个点赞。抖音是中国国内版的TikTok。

在微信似乎审查了他的账号后，王吉贤在他的嘴上贴了黑色胶带，以示抗议。图片来源：WANG JIXIAN

他的反战立场鼓励了中国网上反对俄罗斯行动的声音。在中国管控严格的互联网上，呼吁支持乌克兰的网民不在少数，与那些站队俄罗斯并呼应中国政府观点的网民相持不下。中国政府认为美国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 简称：北约)应为俄乌冲突负责。中方表示致力于推动和谈，不支持西方制裁俄罗斯。

上周，刚刚在北京冬残奥会上帮助乌克兰夺得奖牌榜第二名的乌克兰运动员告诉中国记者，他们已经无家可归。这些报道最初在中国互联网上被广泛转发，但之后已从许多网站消失。

2月份，一群知名的中国大学教授在微信上联名发表公开信，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但该公开信很快就被撤下。

王吉贤也遇到了一些问题。他一度被禁止使用微信聊天功能，但在他发布了一段用黑色胶带粘住自己嘴巴的视频后，他的聊天权限被恢复。尽管如此，他发布的一些视频显示已被删减。

王吉贤怀疑，也许是因为中国在外交方面的努力保持平衡的动作，让他刚好得以有空间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北京一方面表示理解俄罗斯在东欧的安全顾虑，另一方面也呼吁停火，同时重申，中国秉持主权和领土完整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这也是王吉贤支持的立场。

微信母公司、总部位于深圳的腾讯控股有限公司(Tencent Holdings Ltd., 0700.HK, 简称：腾讯控股)，以及字节跳动和中国国家网信办均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王吉贤说，以前对于中共路线，他从不是狂热追随者，也没有公开反对过。在此次战争爆发之前，王吉贤发布的视频大多是关于唱卡拉OK和职业建议的内容，那时他的视频号只有几十个粉丝。

王吉贤在一家美国软件公司担任首席技术官，去年12月他调任敖德萨，接手公司在那里的一个新项目。他租了一套滨海公寓，在那里居家办公，他迷上了这座城市的芭蕾舞剧院和风景如画的咖啡馆。

他决定在乌克兰待上几年。就在普京下令入侵乌克兰之前，他还准备与一位住在另一个城市的乌克兰女子约会。

2月24日早上，王吉贤在炮击声中惊醒，他掏出智能手机及时拍下了一枚导弹刺破寂静黑暗天空的光线。他和那个乌克兰女子失去了联系。两周后，两人又联系上了，当时她说她所在的城市遭到了爆炸袭击。

在早些时候的视频中，王吉贤拍摄了一个邻居地下室藏身处的外部画面，并展示了乌克兰军队在他过去常去的海滩上安置的炸药。他谴责杀戮平民的行为，尽管一开始他在把俄罗斯军队称为“侵略者”时显得犹豫；中国外交部一直谨慎地避免使用侵略一词。

王先生在3月份的一段视频中泪流满面，他描述了一群手无寸铁的乌克兰人试图赤手空拳阻止俄罗斯坦克的情景。图片来源：WANG JIXIAN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吉贤加大了批评的力度。据《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看到的截屏显示，有一次，王吉贤之前在北马其顿工作时见过的一位中国官员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他的言论与中国的官方立场不符。他还开始接到陌生人的电话，他们在电话里对着他大喊脏话。

王吉贤称，这些反应激怒了他。在3月1日的一段视频中，他出现时胸前贴着一面红色的中国国旗贴纸。他泪流满面，描述了一群手无寸铁的乌克兰人试图赤手空拳阻止俄罗斯坦克的情景。王吉贤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他在战争中丧生，他的父母可以重温这些或许是记录他最后日子的视频。

他在一周后发布的另一段视频中说：“我爱中国。中国爱不爱我，我无所谓。”

这两段视频的分享次数都超过了10万次。

大约在同一时间，王吉贤收留了一名中国公民Zhao Rui，后者是一名生物学博士生，曾发布过他从遭到轰炸的哈尔科夫市逃出来的视频。

Zhao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网名是战地记者老赵。他的视频记录了在他就读大学的掩体中躲藏的生活，还有拥挤不堪的火车站。他在一段视频中怒怼一些发布粗俗言论的中国网民，这些网民称要拯救乌克兰美女。他说，这些言论引发了乌克兰当地人对中国人的愤怒情绪。

他说，他会尽他所能给中国人赢得好名声。

老赵在哈尔科夫用有限的俄语与不认识的人搭讪，他说在这些人的帮助下，他得以离开哈尔科夫。一到敖德萨，他就加入了一个志愿者组织，为难民送食品。

老赵说，他的祖母在中国内战期间曾是难民，他还说，他想回家看看父母和祖母，不过回国的机票（可能是从罗马尼亚出发）太贵了。

王吉贤表示，他可以随时离开敖德萨，但却选择了留下来。他说，他试图效仿当地人抵御恐惧，他看到这些人在混乱形势中仍在遛狗。王吉贤花了一些时间来修复被俄罗斯恶意软件入侵的Android手机，他说这是他践行 “非暴力抵抗”的方式。

“我不会离开，因为我不服，”他告诉《华尔街日报》说，“杀害平民，歪曲事实，我就是不服。不服！”

在周二上传的最新视频中，王吉贤说人们已经开始问他敢不敢、能不能回国的问题。他举起护照对着镜头说：“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回？我做错什么了我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