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大的结果寒意刺骨，而且预示着仍有漫长的严冬在前方。许多中国人的绝望既来自于对社会发展的迷茫，也来自于个人在社交上的孤立。我们该如何保持希望或者做出反抗？
周六，胡锦涛在二十大闭幕会上意外离场。他在被人护送出会场外时停下脚步，与习近平交谈。Credit...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二十大闭幕会上胡锦涛被带离场外的视频震惊中外，翌日中共公布了新一届政治局常委名单后，在我的朋友圈里，人们用那天的节气“霜降”来隐晦地表达政治上的绝望：这一天寒意刺骨，而它预示着仍有漫长的严冬在前方。这种绝望既来自于对社会发展的迷茫，也来自于个人在社交上的孤立。
在微博上，官方媒体微博“精选”出的寥寥无几的评论都像是出自机器人之手。而让我最痛苦的一个点是，一些“墙”外用户在微博上隐晦地讨论对胡锦涛离场视频的感想时，一个中国内地的读者说，每次看到这些语焉不详的内容或评论都十分沮丧，不会翻墙什么都不知道。在中国，不能翻墙、不能“润”的是绝大多数，面对未来十年甚至更多年，根本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就能摆脱这种苦闷的。
人们担心，二十大之后，习近平的权力之手将收得比以往更紧，中国未来的政策、立法和外交将面临重大转折，从此经济发展将更加无望，社会生活更加窒息，国家走向全面倒退。
而在眼下，最无解的切身之痛是异常严苛的“清零”政策仍然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新疆、西藏等地的封城仍在继续，还有更多地方加入了静止的队伍。我看到乌鲁木齐的尿毒症患者几天、十几天无法正常透析，每天喝不了水吃不下饭，甚至没法躺着睡觉，最终死于脑梗塞、心衰这样的尿毒症并发症，而不是新冠；看到西宁有网友说自己的孩子一天只能靠半个玉米过活，有人说家中老人只能吃流食，但由于送餐员进不了小区，老人最终饿着肚子去世；看到兰州寒冷的夜里，人们在露天停车场和公共厕所隔离；看到大同有大批铁路工人阳性，作为保障着多省煤炭供应的城市，他们的隔离方舱里没有暖气，只有一层薄被。
人们在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这就是未来五年、十年的新常态？
每天中国官方媒体说的都是形势“稳中向好”，而现实是除了核酸检测行业，从零售到科技再到房地产，各行各业增长放缓，已经习惯了每年出国旅游的中产阶级现在也开始担心下个月的房贷车贷，而他们甚至连在社交媒体上发个牢骚，都能被瞬间秒删。面对四面不透气的环境能怎么办？袁莉在“新新世界”专栏里谈到，由于对“清零”、严格的社会控制和全面的审查不满，中国部分年轻人正在悄悄经历一场政治觉醒。北京四通桥抗议事件更是鼓舞了他们，许多人开始用充满创意的方式传播反对习近平的信息。
当然，有勇气行动的人毕竟是少数，普通人可能出于各种原因无法发声，那该怎么办呢？在袁莉的“不明白播客”里，学者吴国光谈到普通人如何在极权社会中保持希望或者做出反抗。他引述了一个政治学概念叫“弱者的武器”，在面对索取者、压迫者时，农民可以通过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等等办法避免直接对抗，但同时又能达到消极抵抗的目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年轻人这几年来流行“躺平”、不买房不结婚不生娃，拒绝让下一代再被“割韭菜”，这些都属于普通人在极权社会中保持希望或者做出反抗的行动，而“绝望的反抗”也能带来希望。
同样，“润”也属于消极抵抗。对于见证过经济的高速发展、看到过一个从数字到实体都无比开阔的世界、拥有过不需要隐喻就能表达看法观点的空间的一代人而言，希望自己和下一代不至于与一个开放文明的世界隔绝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在美国的朋友们观察说，这半年来“润”过来的中国人多了不少，在推特上甚至多了些中国人在直播自己带着未成年的子女经由南美非法越境进入美国，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路线，往年只有陷入困顿中的南美人才会铤而走险，因为祖国的饥荒和黑社会比路上的丛林险滩更致命。
只不过，“润”到美国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摆脱政治性抑郁和绝望。这几年，无论政治倾向如何，在美国的华人恐怕也都经历了不少痛苦和撕裂。从1月6日国会遇袭案到罗诉韦德案被推翻，现在很多人担心的是两极分化的政治导致暴力冲突甚至内战的可能性。在最新一期时报播客栏目The Argument里，持续追踪极右翼的蒂姆·艾尔伯塔描绘了他从长年看枪展中所观察到的恐怖的变化：枪展几乎完全围绕即将发生的大规模冲突的概念展开，除了川普的右翼支持者，那些从身份上更亲近自由派的亚裔、黑人或者郊区妈妈也在购买枪支，因为他们相信某些事情即将发生。
只是在美国，即使对政治绝望抑郁，但毕竟有选票在手，就算改变不了总统，但也许起码可以从参与业主委员会和学区教委会选举开始，改变地方政治生态。今年以亚裔为主的旧金山选民就成功罢免了部分学区教委会委员，进而改变了本地知名高中的录取制度。
而在没有选票的中国呢？在经历了二十大闭幕“霜降”后，尽管冬天已经近在眼前，但那也不是世界末日。在尘埃落定后，我发现一些朋友的态度反而坚定了起来。他们说，要努力保护自己的幸福和尊严，要打造属于自己的精神城堡，要活得比“他们”更长久。此时也许可以重读作家加缪在1940年新年为《共和党人晚报》最后一期社论写下的一段话：“不要希冀任何事，而是要做点什么。不要等待着他人从头至尾地构建你的命运，尤其是当命运仍掌握在我们手中。《共和党人晚报》今年不会祝您幸福，因为它知道您的身体和精神正在经历重创。但它需要您保持必要的力量和清醒，去努力维持您自己的宁静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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