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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阳劳动公园,67岁的田世华总是正经不过三秒。
他自创了十多种搞怪表情包,只要发现镜头对准他,他立刻扮上。有时,他会突然双膝跪地,双手胸前合十,当镜头后面的人正摸不着头脑时,他嗖的一下腿朝上头朝下倒立,缠在腰间被当做裤带的布条一览无余。几秒之后,他恢复了头朝上的姿势,在地上蹦来跳去。
田世华不会跳舞,只能跟着劲爆的音乐扭动身体,非要跳,他就前后左右地扭大秧歌,总之蹦就完了。
因为总扮猴,且舞姿放浪形骸,田世华得了个“窜天猴”的名号。他在劳动公园跳舞、搞怪的样子被短视频、直播推送到沈阳、东北乃至全国。走在路上,他会被陌生人认出并邀请合照,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带给他极大的成就和满足。
在劳动公园,和“窜天猴”一起跳舞的人并不少,网友统称为“群魔乱舞”。或因舞姿,或因外形,他们每个人至少有一个舞坛诨号——跳舞大姨、长发魔女、马德胜、牙哥、贝勒爷等。他们聚在劳动公园,跳最疯的舞,蹦最“老”的迪,出尽风头。
很多人理解不了,为什么一群老人在公园里尬舞,没有一点老人该有的样子,丢儿女的脸。甚至有人说,“我老了要是这样,请打死我。”2022年下半年,沈阳有关部门响应“低俗”“给沈阳丢人”等民意,整顿劳动公园的“群魔乱舞”现象,冲击波延续至今。
有大把时间需要消磨
田世华在劳动公园已经玩了七年。2500多天里,他几乎每天中午都坐297路公交车去劳动公园,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横跨三个行政区,单程耗时一个多小时。
窜天猴不觉得浪费时间,他只叹时间过得太慢太慢。自1995年从沈阳冶炼厂下岗后,他已28年没有上过班,家里跟工厂唯一有联系的物件只剩下喝水的搪瓷缸。田世华下岗那年,沈阳有27万职工下岗,而这仅仅是东北下岗潮的开端。重工业大厦的倒塌,开启了田世华这代人漫长的失落。
当工人时,田世华早上七点半上班,负责扫地、热饭、刷澡堂子,还有收拾厕所。田世华干得不好,领导也看不上他,他说那时并不开心。下岗后,39岁且没有一技之长的田世华想再就业难上加难,好在他会不少乐器:笛子、巴乌、口风琴、竖笛、板胡、六弦琴、手风琴、埙、葫芦丝都能上手,最得意的要数唢呐和二胡。
今年65岁的刘勇在20年前听过田世华演奏乐器。那时他在沈阳青年大街扭秧歌,田世华在秧歌队吹唢呐。“那唢呐吹的,太漂亮了!尤其是《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这首,就他能把氛围带起来。”刘勇也听田世华吹过悲调,“那个悲劲儿一上来,听得我心里酸叽溜的,他吹《冯奎卖妻》老悲了。”
那时,刘勇所在的秧歌队每人每月出5元,总共一百多元,算是给吹唢呐的田世华的酬劳。田世华也接白事的活,但挣来的钱远不够养活自己。父亲早早去世,他依靠退了休的母亲,还有自个的600元低保过活,“就差没捡烟头抽”。
53岁那年,田世华诊断出精神二级残疾,“就是睡不着觉,心忙,人要是睡不着觉那不也属于精神问题嘛。”为了能睡着觉,田世华一天三顿酒,顿顿二锅头。
田世华的住处位于一片破败的工厂宿舍楼,房内陈设老旧,走进去仿佛穿越到上世纪90年代。他十五年没有刷过牙,成型的臭袜子搭在阳台。房子虽然脏,但是不乱,他每天出门前都会把各种物件摆放齐整,清扫地面、垃圾归位。他不会做饭,母亲刘淑清每天上楼两趟给他做。
田世华偶尔也自己动手,把葱叶子揪成小指那么长一段,倒入大拉皮,滴点生抽,一拌,再配上56度的二锅头,就是一顿中饭。
不用工作的田世华有大把时间需要消磨,他选择的场所就是沈阳大大小小的公园——不收费、老人多、娱乐活动也多。田世华几乎逛遍了沈阳的公园,他说他最爱的还是位于铁西区的劳动公园,那里“人多,音响多,玩乐器的和杂耍的也多”。
“谁家正常人干那事”
始建于1956年的沈阳劳动公园,历经改扩建,形成了目前占地520亩的梯形格局。它是开放式公园,没有围墙,任何人都能从最近的大马路入口走进来。田世华先是在劳动公园吹唢呐,后来看到有跳舞的,他就跳上了,“这一跳,就忍不住了”。
今年66岁的果辉在劳动公园吹了五六年唢呐,他们常常六七个人一起合奏,但是没与田世华一起吹过。因为唢呐声音太大,他们没有观众,聚在远离人群的树林深处自娱自乐。吹尽兴了,再唠唠嗑。
在劳动公园的舞池里,田世华体验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在那里,许多人过着大差不差的人生,没人会问退休工资多少、有无儿女孙辈。围观人的注意力总会在他身上,幽深泛着蓝光的摄像头也总会对准他,他只需要挤眉弄眼、装傻卖呆、恣意扭动,甚至不需要真的会跳。
说是舞池,不过是公园里一块空地,位于公园最核心的五一广场红旗雕塑舞台,是公园黄金地段。劳动公园内部有着无形边界,广场、树林、空地被划分为大大小小的碎块,哪一块在哪个时间归哪些人跳舞、唱歌或清谈,使用者心里清晰明了,从不越界。
今年47岁的李钊也是劳动公园的常客。2021年,因对短视频感兴趣,他将镜头对准舞池里跳舞的这群老人。近两年,他每个周末都在劳动公园泡足十个小时,拍久了,与镜头里的人接触多了,李钊开始理解他们,“光看外表你可能觉得他们‘不咋地’,但是他们都有一些心酸的地方。”
实际上,劳动公园“群魔乱舞”声名鹊起,在网络上引发关注潮,与李钊的“贡献”分不开。他以日均两至三条的频率向短视频平台投喂大量素材,一些视频的曝光量多达上千万。他发现到劳动公园尬舞的人越来越多,架起直播的手机也开始扎堆。李钊分析,当劳动公园老年尬舞团火了,一些想红的人就会聚集到这里,“到其他地方没有流量”。
田世华没有手机,更不会上网。他发现很多人对着他拍照、录像,管他叫网红,才知道自己出了名。田世华不知道网红是什么意思,他得意地猜测,“就是全国各地都知道你这个人了,现在走哪你丢不了。”
田世华发自内心地骄傲,他对母亲说:“妈,你看你大儿子多有两下子,在中国有名了。你儿子火啦,给你挣面儿吧,你看(别人)手机里全是我的相。”出名也给他带来一些切实的好处,有人给他送来衣服,有人给他送钱。他说一位广东的周姓网友托人给了他两次钱,一次800元,一次500元。
成为网红,田世华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却在晚年名声四起,忧的是这名声不太好听。嫌弃田世华的二弟对他的出名嗤之以鼻,“人都丢尽了!谁家正常人干那事啊?这叫什么玩意?乌七八糟,给社会造成多大影响。”对于弟弟的嫌弃,田世华没有反击,他说不出全乎话,只“嗯,嗯”认下。
“黑红也是红”
对于出名,田世华的搭档蔺媛求之不得,她打趣道:“黑红也是红。”今年59岁的蔺媛网名叫“劳动公园跳舞大姨”,她是“群魔乱舞”的一姐,更是劳动公园最先出名的老年劲舞先锋,两个短视频平台的粉丝共有十多万人。
蔺媛很瘦,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只有80来斤重,但在公园舞池里却是最有力量的那个。她动作夸张、节奏感强、表情丰富,一头卷发挑衅又张扬。蔺媛跳的舞无名无派,所有动作都是自创,主打一个“跳当下的心情”。伴着由电视剧《乡村爱情14》改编的“炸雷呀炸雷炸炸炸炸炸雷,经济改革抡大锤”DJ版音乐,蔺媛“一个电炮,再跟一个飞脚”,火出圈了。
蔺媛记得自己最火的时间是2022年春天,她形容每天去劳动公园看她跳舞的人有沈阳本地的,有周边城市开车来的,还有外省坐飞机去的,每天都人山人海。“那阵儿出门就像明星似的,都认识我,两个出租车司机都说是我的粉丝,拽着我让上他的车。有夜场邀请我去跳舞,那帮小孩都说,哎呀妈,这不大姨嘛,掏出手机就咔咔拍照。”
上世纪80年代,中学毕业的蔺媛顶了母亲的班,在单位做质检员,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化验碗盆材质是否合格。她结婚、生子,又因与丈夫性格不合离婚。离婚前一年,母亲因脑血栓瘫痪在床,从那时起,蔺媛的人生开始“脱序”。
在床前照顾母亲一年多,蔺媛下海,在沈阳一家夜店跳舞挣钱。她请了一个保姆在家照看母亲,直至十多年后母亲过世。母亲病后,蔺媛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亲生母亲在生她时大出血而亡,亲生父亲无力抚养。2000年,蔺媛的养父过世后,她跟着跳舞的团队去了新加坡,在那里的夜场又跳了十年。
从新加坡回来,蔺媛已年近半百,她用赚来的钱给儿子买了婚房,又给自己补缴了社保。跳舞对蔺媛来说,比吃饭都重要。她跳了一辈子的舞,老了继续跳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五六年前,蔺媛在家附近的劳动公园开始跳舞,那时候流行网络直播,蔺媛也追上了时髦。
“只要跳舞,我就开心了。音乐一打开,我把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舞蹈里,再给跳出来。”蔺媛说。如果仔细辨认,蔺媛在劳动公园的舞步中仍能搜寻到她以前的人生痕迹——那些年的夜场里,蔺媛总跳印度舞和埃及舞。
在劳动公园跳久了,蔺媛的舞步越来越奔放和放飞自我,一度有人怀疑她是不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我更喜欢看你穿着紫色碎花裙子优雅地走”,有粉丝在她的账号下评论。但蔺媛更爱现在的自己:“本想活成大哥的女人,没想到活成了女人的大哥。”
蔺媛愿意出名,也乐意挣钱。出名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开始接商演、店庆、直播卖衣服,甚至上了沈阳当地老年人相亲电视节目。当然,她盘算好好的,参加相亲节目不是为找老头,而是为更出名。蔺媛估算,借着劳动公园的名气,自己赚了10万元。
从红旗雕塑舞台撤退
劳动公园的“群魔乱舞”成名快,争议来得更快。2022年下半年,沈阳有关部门着手整顿劳动公园不雅乱舞现象,执法力度于2023年3月达到最强,挂出了“禁止违规网络直播”的牌子,劝阻了一些低俗的舞姿动作。
包括蔺媛、田世华在内,被视为“群魔乱舞”的公园舞者竭力否认自己“给沈阳丢人”的说法,只是承认跳得有些出格。
给“群魔乱舞”提供音响的代宝骥不断被驱赶。77岁的代宝骥人称“老代头”,他回忆那段时间,5个执法人员一直跟着他,跟他说“大爷你别玩了”。老代头形容,就跟打游击战一样,从最核心的红旗雕塑舞台撤退后,“他们去公园哪个地方都被撵”。
没有办法,老代头把音响拖到公园外面的人行道上,“腰部网红”围在一圈,继续跳舞、摇摆。
2023年春节后,窜天猴到沈阳其他公园暂避风头,大姨“败退”深圳,成为一名老年深漂。
几个月后,蹲在深圳背阴且狭小的城中村出租房里,蔺媛一边化妆一边回忆在沈阳劳动公园的潇洒时光。她用红色的眉笔熟练勾画红色的挑眉,又在眉间点上一颗印度舞者的红痣,她说这叫鸿运当头。她烫着小卷的短发挑染了几撮红色,“这还叫鸿运当头”。
蔺媛太想翻红了。从劳动公园整顿开始,她已经掉了三万粉,每场直播的在线观看人数只有几十人,远不足鼎盛时期的零头。在深圳,蔺媛的打工生活过得简单,每天下午四点烧烤店开门营业,夜里十二点打烊,每个月4000元工资,她负责收银、服务、洗碗、拖地。店里客人不多,有时一晚一两桌客人,有时一桌都没有,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店里枯坐。
除了打工和睡觉,蔺媛见缝插针几乎都在直播。从上午十一二点起床后,蔺媛一刻不停歇,精力旺盛到很难让人相信这是59岁的老太太。她还是去公园跳舞,但是与在沈阳劳动公园的盛况不一样,“一心搞钱的深圳人”很少围观,一起跳的就更少了,直播画面里她显得另类又孤独。
零点之后,喧腾的深圳开始安静下来。蔺媛穿着工服坐在店门口直播,街边高高竖起的路灯像舞台轮廓灯一样明亮,将蔺媛满头卷发照得蓬松又迷离。这场直播将会持续到深夜三四点钟,从路边转移到出租房,对着手机,她唠一会,唱一会,再跳一会,最后才跟粉丝作别,意犹未尽去睡觉。
有一次深夜两点,一条街上几家打烊的老板员工聚在一起吃海鲜粥,他们邀请了还在直播的蔺媛一起吃点,但被她婉言拒绝。蔺媛不愿融进深圳当地人的生活,她的朋友都在直播间,都在东北沈阳。
“别再给沈阳人丢脸了”
自从离婚之后,蔺媛没有再婚的想法,但她愿意恋爱,最好还是异地恋,这样她就有机会出去玩。
在劳动公园围观“群魔乱舞”的粉丝里,就有大姨的仰慕者,像护花使者一样天天在公园陪着她。有粉丝跟大姨合影,护花使者就会吃醋、生气,“拿眼珠子瞪我、瞪粉丝”,大姨说。有人送她耳环、衣服,护花使者“越俎代庖”说不要。
“大姨将近60岁的人了,找一个老头子天天管你,吃醋,你得劲儿吗?”蔺媛想法明确:“我不想被约束,我愿意玩、愿意跳。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我跳舞时你给我拎个包、拎个音响就很好,但是你不能在那站着使大眼珠子瞪我。我们年龄在那,没必要在情感上哭鼻子抹泪的,你说大姨说的对不对?”
可实际上,在蔺媛出名之前,她还因与一个男人分手而哭了好几天。在蔺媛的讲述中,这个老头是北京人,离婚多年,有一个女儿,在三亚有房,来沈阳走亲戚时认识了她。聊了几个月后,2020年底,蔺媛应邀到他三亚的房子里过年。
这位北京老头是蔺媛这些年里唯一相中的,她寻思两人能组成“搭子”,一起养老。但老头的女儿不同意这段关系,说“劳动公园跳舞的没一个好的”,蔺媛没办法只能回沈阳。那几天,老头哭,蔺媛也哭。
大姨南下“深漂”引起了田世华的不满,因为两人曾是合作关系。田世华说,大姨曾来找过他,要带他去外地直播,赚来的钱五五分。蔺媛否认了这一说法,她称当时是要一起去外地拍电影,还帮田世华谈了酬劳,但他因为没有行程码就没去成。
网上流传的视频《窜天猴被城管约谈》里,一名执法人员点名批评田世华,说他扮猴子乱舞乱动有碍观瞻:“多磕碜呐,是不是……弄点健康的,别再给沈阳人丢脸了啊。”
“咱这舞是有点下流,咱耍得也有点过分。”劳动公园减少直播后,他去劳动公园不再跳舞表演,只当观众。“说句心里话,咱还是稳当点吧。”
风声紧时,田世华不愿去热闹的公园,因为热闹的公园认识他的人多,叫他“窜天猴”的也多,他不喜欢被人这样叫,“老觉得就像骂人似的”。他常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偏远的郊区公园。“有的老先生,一会叫我拉,一会叫我飞,一会叫我吹唢呐,要达不到他满意,他不乐意,他也不知道我乐不乐意。”
田世华偶尔去家附近的万泉公园拉二胡,也不往热闹处挤,只溜边走,“别人都躲他”。一位负责万泉公园“扫黄打非”的执法人员曾遇到窜天猴,他穿着制服、戴着红袖章,掏出手机想拍视频,结果吓了田世华一跳。“人家属于网红,比咱出名。”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当时安慰田世华,“我说你玩你的,别整那低俗的就行。”
李钊也曾在万泉公园碰到窜天猴。那次,他拍了田世华拉二胡的视频,有网友看后说“拉得太好听了,真有才”。这条视频没有爆火,但他带给李钊另一种成就感,他不希望“妖魔化”劳动公园舞者,而是呈现大姨大爷们的更多面向。
重返劳动公园
整顿的余波还未散尽,2023年6月,沈阳劳动公园内仍竖着“禁止直播”的牌子,戴着红袖章的执法人员三五一组,遍布公园的主干道。不过,原先被视为“群魔乱舞”的老年舞者们已经悄悄回归,重聚在劳动公园管理方默许的边缘地带。
主流和非主流舞者的界限更明显了。经过最近一次升级改造,劳动公园人气更旺,尤其在上午10时、下午5时两个人员进出高峰,跳广场舞等的主流舞者和来看跳舞的市民摩肩接踵,各种风格的伴奏音乐汇集成超高分贝将公园淹没。
6月中旬,深漂“失败”的蔺媛回到了沈阳。养了十年的猫咪躲在床底下生气,蔺媛哄了几天才好。她觉得自己还能翻盘再红起来,决定继续去劳动公园跳舞,“劳动公园没有大姨,没意思”。
但回归后的首次出师略显不利,蔺媛差点找不到“群魔乱舞”的新据点。
新据点位于公园靠近卫工渠一侧,是公园方默许配给非主流舞者们的一小块地盘,那里最大的优点是偏僻,靠近公厕,就算四周都围上人,也聚集不了太多。在沈阳市树油松遮起的一片荫凉下,甩头晃脑乱舞的人有旧相识,也增加了新面孔。震耳欲聋的伴奏环绕着,大姨大爷们延续着备受争议的舞蹈风格,消磨着东北夏日的漫长白天和黑夜。
看客们从公园四周踱步过来,他们在长椅上摆几瓶老雪、两副鸡架、一袋花生米,再用千张卷两根小葱,就着“群魔乱舞”,眯着眼睛又是一天。
蔺媛没想好该如何养老,但是她害怕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瘫痪在床十多年。因为误操作,蔺媛的短视频账号直播功能被封一个月。她不知道该如何申诉,更不知道这一个月里,与老友、粉丝如何联系。她着急上火,却又迷茫无助。
田世华害怕母亲走后,没人照顾自己。他还未放弃找媳妇的想法,并列了一长串择偶标准:漂亮、比他小一旬、贤惠、会过日子、孝敬老人,找一个“南方”的,最好是北京人,因为沈阳本地的相不中他。
但他觉得找到的希望不大,“我现在就2000块钱养老金”。这还是嫌弃他的二弟去年帮他跑动争取来的。田世华每月的开销也从600元涨到1000元,另外1000元则被母亲刘淑清扣下存着,等他生病住院时用。
田世华依旧每天各个公园溜达,刘淑清依旧每天上四楼给他做两顿饭。她总是守在窗口,看儿子去公园,等儿子从公园回来。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田世华,她常念叨,“我一死,谁管你。你就上养老院去。”像是商量的口吻,又像是已经拍板,为年近七十的儿子定下归宿。
“我五六十岁的人了,经历过人间的酸甜苦辣,何必不开心,我要的就是开心、快乐,就像一匹野马奔驰在草原上。”重返劳动公园的蔺媛,发出宣言书一样的心声,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社会希望老人以什么姿态老去?劳动公园里的“非主流”舞者们不在乎。他们用叛逆的舞姿和活法,给出了具有东北风情的答案。
(应受访者要求,李钊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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