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北京搞乱了”

接受美国之音采访的两位女性，不约而同用C字头脏字咒骂了中国楼市：单套房的挂牌价跌到千万人民币以下，她们前所未见、难以接受。

这种亢奋情绪下表现出来的粗鲁，似乎印证了彭博社一篇广为转载的报道：中国房地产市场危机正重创这个国家的中产阶级，因为包括中产在内的70%的家庭资产与房地产捆绑在一起，而房价每下跌 5%，就会使 19 万亿元的住房财富化为乌有。

在数据显影出的2024年的不确定性里，有些人选择移民，财富正被大笔转移出去；有些人则表示坚守，认为只要身体好，不管是传统领域还是新兴产业，总还是能寻到机会。

“有人把北京搞乱了”

50岁出头的宁惠美女士是地道的北京人，自己从事文化行业，丈夫是外企管理人员，一家三口住在她父母的一套房子里。宁惠美母亲早些年离世，父亲在疫情期间故去，为她留下了三环以内的两套小户型房子，“我不缺房子，加上我爸一直不让卖，所以我没太关注房价，但有价有市的时候，两套房轻轻松松两三千万没问题吧”。

在父亲身故后有了绝对话事权的宁惠美，从去年开始考虑卖掉二环三环的两套房，然后在北京换一个大户型：“最好能换一个四合院，小一点都可以。结果一询价，中介推荐的都是五环以外了，而且也要1000万元起步。”

宁惠美感慨北京房地产市场的惊人变化。2023年十一长假前，她委托中介挂牌其中的一套。这处房产位于北京二环、三环之间，70平方米出头，刚挂出时标价850万，结果无人问津；后来直降差不多100万，也没什么人看：“同样的小区同样的户型，有些人400多万、500万不到就卖了，彻底把市场搞乱了。这可是海淀区的学区房啊！”

南北同此凉热。广州的赖女士告诉美国之音，她在珠江新城——位于广州新城市中轴线上的中央商务区——的房子已经挂牌快三年了，仍然没出手：“我800万不到买的，2021年挂牌1100万，后面有个老板还价到1000万出头，我没卖。现在的挂牌价到了800万多一点，如果出手相当于亏了200万。我后悔想死的心都有了。”

赖女士的父母二十多年前在广东梅州市餐饮业的打拼中起家，然后大量购买当地商铺放租。结婚时获得父母慷慨资助的赖女士在广州买房，随后十多年买卖五六套进行投资，她表示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我这么多年买股票、基金有赚有赔，但房子真是不会亏、只有赚。第一套转手就赚了500多万，后面几套的收益也很好。广州限购以后，我和老公还办了一次假离婚，就是为了多买一套房。现在的情况前所未见，有没有搞错啊！”

赖女士没有搞错市场的行情。根据中国房地产住宅信息服务平台的信息，二手高端住宅市场2023年呈现挂牌量增加、挂牌价下跌的特征。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总价1000万以上二手房全年共成交1.48万套、同比增加34%，其中北上广高端住宅挂牌的价格基本上回调了5%-15%左右。

贪了吗？赚1000万还是不卖

认为有人搅乱市场的宁惠美，已经撤下了第一套房的挂牌，选择在2024年元旦后将第二套房推向市场：“这是二环以内的小户型，60平方米左右，我标价1000万。中介觉得很难，但我坚持这个价格，因为去年同一栋楼一样的户型，卖出了1100万。”

宁惠美表示“绝不贱卖”：“两套房都是父母单位分的，当时搞房改，交了五六万吧。但北京就是北京，不能说当时便宜，现在就把房子贱卖。”她认为北京与众不同： “如果首善之都的房价都持续跌的话，那全国的房地产岂不是要崩盘了？北京楼市完蛋了，那全国经济岂不是更没机会了？而只要北京的房地产政策有所放开，有钱人肯定会到北京来买房。我相信到时候北京的房价还有涨的空间。”

宁惠美选择常住北京，而上述赖女士一家三口在新冠疫情前已开始办理加拿大投资移民，目前仍在等中介的消息，她表示：“我们去意已决，但这套房子怎么处理，移民以后是卖还是租，我还没决定。”

在香港上市的一家深圳地产开发商的财务高管告诉美国之音：“卖不卖房，和买不买房一样，总体来说是一事一议，包括地段、物业、配套、房子用途等。但如果你资不抵债了，收入不足以支撑房贷了，那就快刀斩乱麻、把房子卖了。对于改善和升级住房的有钱人，如果你现在的卖价远远高过了买入时的价格，你还要等房价回暖甚至是报复性上涨，是不是贪心不足了？你就是在赚钱的，多1000万、2000万了，还有啥好纠结的？”

这位不愿意具名的专业人士表示，中国房地产的金融属性已经剥离，对有钱人来说不是资产配置的一个选项了：“风起的时候，母猪都能上树。这么说吧，房地产给了大家特别是大城市居民发财的机会，但这种机会其实是损害了更多人的利益的。中国三四十年干了别的国家200年的事，所以该歇歇了，累坏了也不行。”

易居企业集团首席执行官丁祖昱也提到了投资属性。1月8日，他透过社交平台表示，2023年下半年以来，高端住宅热度有所下降。他认为中国高端住宅投资属性正在逐步弱化，价格回归理性，整体的高端市场回到了相对供求平衡的状态。

低迷里的坚守

美国彭博社2023年12月下旬的一篇报道提到： 到2026 年，中国住房部门的产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可能会从目前的 20% 左右降至 16%，这将使约 500 万人（约占城市劳动力的 1%）面临失业或收入减少的风险。预估或测算的数字勾勒出了种种不确定性，不过手中有实业的中产人士，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看上去没有那么纠结和焦虑。

在深圳龙岗开五金工厂的赵明告诉美国之音：“房地产行情不好，对于生产门把手、活页、锁啊这些的家具五金厂来说，冲击当然很大，像深圳、东莞还有浙江不少地方的这类工厂，裁员的都很多。但对于我们钟表五金来说，其实和房地产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目前头疼的主要还是国际订单减了很多，俄乌战争对我们这种小规模的工厂冲击很大。”

他表示2024年没有扩大投资的考虑：“我们的产值，最好光景的时候也没达到2000万。疫情前刚好新开了一家厂，后来订单不够停掉了，所以现在也没必要急着扩大规模。转型是没有考虑过的，疫情三年我们也活过来了；那些很困难的家具五金厂也没有都转型的，市场不是说就没有了。俄乌战争多久停下来，我也不知道，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和开拓国内市场。”

赵明介绍他在深圳有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给了儿子一家人：“房子就不再买了，以前错过了好时机，现在也就不考虑了。”他透露自己有三盼：“希望自己身体好，希望儿子多学点早点把厂子管起来，希望跟着自己做了多年的两个弟妹继续有钱赚。”

期盼身体好，也是在广州开厂的孙女士的愿望：“我老公应酬太多，和官员、企业和各式朋友有打不完的交道。喝酒熬夜，肝脏出了些问题，现在正吃中药调理。”

孙女士两口子白手起家、运营有方，员工最多时达到300人的空调配件厂，为其家族积累了巨大财富，仅在广州的房产就包括别墅一座、大户型住宅两套、商铺两个、公寓房一套：“别墅很快装修完了。目前一家人住的这一套房，离别墅就只有十几分的车程，所以打算卖掉了。广州二手房在售的太多，卖少个几十万也无所谓。”

“外部环境低迷，我们工厂不受影响也不可能。但我们的订单主要来自日本大品牌，他们活得好，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其实在2023年，我老公还谈成了国内一个新能源汽车大品牌的配件项目，生产线已经运作起来，算是对多年主营的补充。机会是很不错，不过新能源汽车领域出现了产能过剩的情况，投资上我们会稳妥一点。”

谈及舆论场上热议的离开中国的润潮，两位接近60岁的民营投资者的表态趋于一致：我们有厂有员工，不好讲大富大贵吧，但也不是说赚不到钱，不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