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柯黑，都是曾经的柯粉

德国之声：台湾民众党主席、前台北市长柯文哲涉入台北京华城容积率弊案，台湾台北地方法院9月2日将柯文哲裁定为“无保请回”，4号又遭高等法院发回更裁。外界持续关注他是否能全身而退。DW中文客座评论员林冠瑜回顾柯文哲崛起的“前世今生”，以及她从“柯粉”转“柯黑”的原因。

台湾民众党主席、前台北市长柯文哲近日受政治献金申报不实、京华城弊案缠身，一度遭检察官声押，后又被法院裁定“无保（保证金）请回（解除羁押）”，结果无保请回撤销，台湾高等法院又发回台北地院更裁，支持者“小草”与“柯黑”同时心情三温暖，只是冷热瞬间换人泡。

虽然我也属于人群众多的柯黑之一，但我却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澜，因为客观而论，不论柯文哲在漫漫来时路上有罪还是无罪，他都是在“阶段性下神坛”。过去支撑柯文哲深刻人设的“智商157”、“清廉”等形象，似乎都被他的“不知道宇宙”呼了一掌。民众信手拈来他2020年的金句：“贪污来自纵容，底下贪污，长官不可能不知道”，政治强者的自保托辞如今沦为橡皮图章，能无讽刺？

理性柯学沦为橡皮图章？

柯文哲大概没想到，民众党老早宣称要废了监察院之前，监察院就差点置他于死地。监察院7月中公布2024年总统大选候选人财报，8月柯文哲就遭名嘴与前党员吴静怡点名，柯文哲透过贩售选举小物、授权金等名目，将募款所得1300万流入私人公关公司木可。同时间，承办造势活动与举办演唱会的另外两间公关，却表示没有收到申报的经费共916万4311元。

要求候选人对一点一滴募款金流都所掌握或许过于严苛，但“木可”公司负责人既是柯文哲竞选总部财务长，如今已证人转被告的李文宗之妹李文娟，公司位址还与儿子柯傅尧的公司同一地址，涓滴成塔的民众捐款流入裙带公司，观感奇差。民众党为了止血，连开几场说明记者会，柯文哲与时任竞总干事、现任民众党立委黄珊珊坐镇记者会，都无法说服大众光是一位会计师，还是前民众党中央委员的端木正能只手漏报2000多万的说法。

至于纠缠多年的京华城容积率560%一跃成840%一案，今年5月在国民党议员赴地检署按铃控告有不当图利展开调查，柯文哲在主张“不知道”后无保请回，但柯市府期间的北市副市长、同时又任工务局长的彭振声遭羁押禁见，再次呼应他“底下有贪污，长官不可能不知道”的悖论。

柯文哲获得无保请回的理由是：“我完全没有过问，因为市长不应该过问单一个案，后来容积率840%，我其实完全不知道”。但“不知道”三个字继续引发波澜。图像来源: Carlos Garcia Rawlins/REUTERS

如今的柯黑，都是曾经的柯粉

台湾民众党创党后，网络上就流传著一幅“柯黑朝代表”，随著时间轴一一让人检视自己从何时开始讨厌柯文哲。除却那些“先知型”的“0代柯黑”，据说这些人多是台大医院就共事过的同事，目睹口无遮拦、乐把歧视当嘴快的学生们，其余众多柯黑们，极多数都曾是柯粉。

回顾柯文哲当选台北市长之前，其政治崛起之初，若没有一点年纪，未必会有印象。柯文哲在台大医院期间，参与几起高度政治有关的医疗事件：台中市长胡志强夫人邵晓铃的车祸抢救、连胜文枪击案，还有担任陈水扁民间医疗小组召集人。尤其最后一项，他还参加了陈水扁创办的凯达格兰学校，连胜文枪击案时对外称自己“深绿”，博得不少绿营支持者的信任。（当然这群人也在柯文哲的“墨绿说”后转向。）

接著伴随2013年一位军人之死──洪仲丘事件引发20万人的群众运动、2014年占领国会的太阳花运动，台湾当时在网络戏称的台独教父──马英九执政下，民众要求改变的大浪来潮。2014年地方大选民进党见势不可挡，权衡进行在野整合，柯文哲赢得民调初选后，民进党决定不推派候选人，使这位医生素人柯文哲得以代表在野联盟参选，最后赢得市长大位。

柯文哲夫妻两人的财产来源备受关注，妻子（左）曾发声表示，每一笔钱都是清清楚楚、乾干净净。图像来源: Carlos Garcia Rawlins/REUTERS

我这位曾经的柯粉也不例外，即便我不是台北市选民，还是拿著当时的口号“改变成真”的旗帜在选前之夜为柯文哲全家呐喊。柯文哲非典型的“素人参政”在2014年的台湾社会氛围当中起了一股粉红泡泡的梦幻，那场选举也是第一次跌破台湾政坛眼镜证实：网络票原来真的在！

90年代欲挣脱国民党威权统治遗毒的民主运动一路向前，期待一股第三势力与公民启蒙的热忱在所有寻求改变的民众身上都能找到，当时20至30岁的年轻人才浪费才华加入柯文哲的团队为其空战，各种阿北的亲切又接地气的迷因梗图横空出世。不要忘了现任民众党立院大声兽黄国昌在当时的新政党时代力量内也如黑马崛起，昨是今非被网友猛打脸的梗图，殷鉴不远。

科学人设、专断本质

如同小笠原欣幸教授称其为台湾政界“异数”，出身医界的柯文哲打中了传统台湾人心中对医生职业尊重的特质，柯文哲以医生背景狂打“科学、理性、公开透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讲求“制度与SOP”的形象，亦打中了一群尝试在蓝绿传统政治脉络下，寻求新鲜感的年轻人。

台北市长8年期间，柯文哲支持者的面貌开始转变，尤其在他的两岸立场渐渐倾向“两岸一家亲”及疫情期间相关措施开始出走了一些支持者，而蔡英文执政下成长的年轻人，同样也是经历疫情冲击的国际情势与长期以往的两岸对峙，在稳定的社会情势透露著蠢动与不安。

在国民党无法再有论述吸引年轻人的状态下，投入柯文哲所号召的“新政治”成为心的安放。学者王宏恩认为，柯文哲继承了蓝8年、绿8年的政治遗产，台湾就是会有一群人厌倦蓝绿政治的“中间选民”会等一个任何人的第三势力。

柯文哲提出的是“垃圾不分蓝绿”、“统独都是假议题”来作为旗帜，意味著透过他的科学理性治理，来处理高度政治议题如国防、国安以外的民生议题。于是，柯文哲果真也是跳脱蓝绿，因为细究他的论述本质上就是认为民主社会的多元论辩是一种虚耗，意识形态完全不值得辩论，柯P即是真理。

民主成就柯文哲，过去曾说崇拜毛泽东的柯文哲果然比谁都还要独断、专制，9月3日柯文哲受访时说“国家缺水、缺电、缺工、缺人才，但民进党正事不做，倾全国之力对付柯文哲一人”。柯文哲这番话著实是打迷糊仗又空洞的標准政治干话。检察官就是代表国家起诉与调查，清查弊案柯文哲却把它诠释成政治清算，百业分工被说成检察官不务正事，难道检察官是用来发电的吗？

拿来对照2021年北市议员苗博雅问柯文哲是否对核四商转表态，柯文哲答：“愚人的问题智者无法回答！”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来掩盖话语空洞、毫无具体论述的事实，是不是跟上述他说的话一样，有87分像？回到京华城弊案，柯文哲与支持者无视按铃提告京华城案的是国民党籍议员，政治献金爆料的是前党员，欢喜迎接主席无保请回同时又质疑“司法已死”，我才疑惑这是如何的科学无用、逻辑死亡！

没有哪个神能不下神坛

台湾人终究选择了民主，这个制度的恶在人性可以堂而皇之随其天性在各种光谱中游移，哪怕是极端的怀疑论、失败主义与懒散。期待政治中的强人降临，是符合台湾人向往安逸又寻求松动僵固的两党对峙时的矛盾心情。

回到我最前头所谓柯黑之于我，最近的事件毫无情绪波澜，重点犹在柯文哲的自恃与狂妄无法以强人之姿刻在民主的纪录上，他不过是台湾民主进程里下神坛的凡人之一。犹记得对绿营而言，令人心碎的阿扁与他的风中蟾蜍；蓝营里的台独教父马英九，与他的费洛蒙、政争与眼皮。而这也是民主制度里的警觉与善：“没有神能不下神坛”，总统有任期、代议士有任期，哪怕你是神，也是要有期限。从这点看，柯文哲现在是被弊案撞了一下腰，人没死、党没灭，对我而言不是重点，重点是，英明神武“退驾”，我们现在可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德国之声注：林冠瑜是1986出生的台湾媒体人，做过出版和新闻编辑，以及主持过广播每日晨间新闻，现在斜杠podcast主持人与没有下班时间的二女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