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远：虎照证伪与乌合智慧

　　在历经了8个月的风风雨雨以后，官方终于正式确认了民间对华南虎照真实性的广泛怀疑。几乎从虎照公布之日起，一批没有任何威权、组织，甚至都没有名姓的网民令人信服地证明了虎照系伪造之作，充分展示了散漫的乌合之众鉴别真伪的聪明才智，也促进我们对公众言论的思考与理解。

　

　千百年来，精英主义者们无不把没有管制的民言视为洪水猛兽，坚信为了国泰民安，就必须对其实行严格的围追堵截。就连被广泛认为真正领悟了民主和自由精髓的托马斯·杰斐逊也在其第二次就职演说中大骂媒体“放纵”，“滥权”。美国法律严禁政府操办媒体；媒体历来都以监督甚至刁难政府为自身存在的理由。这些刁难恰恰刺伤了据称曾有过“宁可失去民主整体，也要保障媒体自由”名言的杰斐逊。

　　互联网出现以后，这种对民言的忧虑和恐惧更加深固。有了互联网，传统意义上的大众传媒关口已被无限拓宽，任何国民的发言都可以在瞬间就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更可怕的是，因为互联网的匿名特性，一些国民更可以借助它来散布谣言或中伤无辜。若不进行严格的监管，岂不会造成谣言横飞，天下大乱？

　　应该说，这些忧虑并不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殖民时代的塞拉姆镇就曾发生过巫婆恐慌，致使一些无辜镇妇被处绞刑的事件。20世纪30年代广播小说《宇宙战争》还曾吓得100多万美国人仓皇出逃，以图躲避入侵的火星人。几年前，从华尔街精英到一般股民都头脑发烧，认为新型经济已然诞生，于是一同把美国股票市场的泡沫吹到了天上。

　　然而，近现代西方却仍然将话语权、发表权、政策法律制定权，甚至裁判权都交给既无专业培训，又有癫狂前科的民众。连深受刺伤的杰斐逊也称无暇对诽谤者诉诸法律保护，“众怒才是对冒犯者的惩罚”。

　　更有甚者，西方人还大多坚信恐慌的真正导因在于民众的参与不彻底，参与的机制不健全。

　　2004年《纽约客》杂志记者詹姆士·斯络维基出版了《群伙的智慧》。该书列举了大量历史事实和日常现象，从集市上宰牛重量的估猜、覆船位置的判定、赛马赌注的形成、股票价格的浮动、超市商品的品种和数量，到维基百科全书的公众编撰，从多学科的角度令人信服地说明：背景多样、人数众多的群体在解决问题、改革创新、合理决策、预测未来等一应方面都优于少数聪明绝顶的精英。

　　斯络维基其书所阐述的观点在西方大多早已深入人心和制度设置。法律早就规定，制度化的公众参与是公共政策制定过程和公共设施规划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作为金融专栏作家的斯络维基不过是想说服素以武断决策著称的某些大公司和官僚机构：公众参与决策有利无害。他认为，造成群体判断失误的主要原因是其成员过于单一和决策机制的欠妥。决策若过于集中或团体间过于分裂，都会导致大量有用的智慧和信息被忽视、埋没，而群体成员若缺乏多样性则会导致成员之间思路相同，缺乏独立思考能力，容易造成相互模仿，相互影响，形成信息瀑布和动物性群从的局面。

　　陕西林业厅所组织的虎照专家鉴定组组长就曾坦诚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要对照片的真伪进行鉴定。这正是一个典型的小型信息瀑布：鉴定组成员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照片的真实性。倒是背景复杂的网民从一开始就提出了怀疑。

　　以虎照证伪为代表的一系列网民打假事件使不少评论者欣喜于网民素质的提高。也许吧。只是，人非圣贤，贪欲、嫉妒、虚荣永远都是我们素质中不可分割的部分。我们自觉不自觉地都会试图粉饰自身、盖过他人、战胜敌人；网络不过是给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罢了。谎言将会与网络同在。所不同的是，真正有现代意识的人并不会因此而忧虑重重，担心放之任之就会导致谎言充斥，天下大乱。其实，上述素质虽然会导致我们说谎造假，却也可以推动我们打假证伪。更何况，追求公益，渴望贡献，崇尚真理从来就是我们作为人类社会成员不可分割的素质。

　　就算我们所谓的好素质和劣素质打个平手，只要不受暴力和强权的干预，事实总比谎言更具说服力。虎照证伪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谎言之所以充斥，是因为撒谎者可以从中渔利而不受制裁。若公众打假使撒谎渔利的几率越来越小，受惩罚的几率越来越大，谎言的市场也就会萎缩。

　　我曾写过一篇叫做《国民素质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的文章。虎照事件证明，让我们羡慕之至的所谓高素质和公信力还真的不是天赐的，而是在广泛的公众参与中逐渐形成的。（作者为旅美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