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岩：特朗普外交战略中的商人套路

万维读者网（Creaders.Net）读者冼岩来稿：“习特会”后，特朗普对外宣称“我真正喜欢上了习主席”，同时表示“我认为美俄关系正处于历史性低潮时期”，此言一出，外界纷纷认为特朗普的外交战略“大转向”，开始“弃俄朝中”，中国国内的亲美人士更是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确实，“习特会”后，特朗普政府的对华、对俄态度有所调整，开始“扬中抑俄”，这是“习特会”上中方取得的一大成果。但同时也要看到，美国政府的姿态虽有改变，但特朗普外交的核心战略并没有变，那就是“离间中俄”。

自古以来，离间的基本手法无非是一打一拉。还在竞选时期，特朗普就已经这么干了。这个本质上的商人，把政治、外交都当做了生意，认为没有什么是不可交易的。期间他不断称赞普京，对中国则频出恶语，目的就是“拉俄打中”，因为在当前的国际局势下，消解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中俄联盟，是美国外交的核心利益所在——只有中俄结盟，才能抗衡美国霸权。

之所以首先选择的是“拉俄、打中”，理由一是因为中国对美国霸权的威胁更大，二是因为此前（金融危机爆发后的2009年）中国明显对美国战略界提出的“中美国共治天下”不感兴趣，以“不接茬”的方式让奥巴马政府碰了个软钉子。所以，现在的特朗普换了个目标，试图“拉俄远中”。对于特朗普的明显示好，俄方一些人也欢欣鼓舞，俄国整体的反应似乎是“很受用”，但俄罗斯政府并没有因此而作出明显靠拢美国、疏远中国的举动。可见，普京不是戈尔巴乔夫，作为成熟的政治家，他对特朗普“示好”的动机、目的心知肚明，不会轻易跌入毂中。

可能是看到“拉俄打中”的效果不彰，只赚吆喝不见实绩，特朗普开始考虑“拉中打俄”，所以，早在习近平访美之前，特朗普派到中国的特使就已摆出了明显的示好姿态。紧接着，这一回“习特会”的效果似乎不错，开始有显著成绩了——中国在联合国关于叙利亚的会议上投了弃权票，特朗普也马上抓住此事大做文章，称：对此别人可能想不到，但他并不感觉意外。

“习特会”的这种结果，似乎说明两点：一，在递上胡萝卜之前，首先得挥舞大棒，这样效果才好。正因为此前特朗普表现出对中国的“敌意”，并且在经贸、南海、韩国萨德导弹，甚至台湾问题上让中国感到了切切实实的压力，中国才更有了作出妥协的动机；二，特朗普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即朝核问题。在朝核问题上，当前中美两国极其难得地形成了共同利益，因此，现在是推动解决朝核问题的最佳时机。朝核对于美国所构筑的国际安全体系而言，固然是当下最大的威胁；其对于中国而言，也是一个大麻烦。此前，中国之所以一直“保朝鲜”，是因为把它当作了维持东北亚力量平衡的一张牌。但问题是这张牌越来越不听招呼了。不听招呼的牌，就不再是牌，而是一个坑。所以，美国强势推动朝核问题的解决，对中国可说是正中下怀。

如果丢掉朝鲜这个包袱，反而能赢来稳定的中美关系，中国一定会欣然接受。但显然，“习特会”谈的并不是这个。中美两个大国之间的利害交缠，不是区区一个朝鲜可以完成交易的。但是，暂时的合作却是完全可以的，这对双方都有利。对美方不用说，对中方而言，则不但可以此缓和与美国的紧张关系，开启两国之间新的可能，而且可借美国的军事压力敲打朝鲜，使之更需要中国的支持，因而不得不趋向“听招呼”的轨道。

正因为在朝核问题上中美有着相似的利益，两国才会在今天表现出缓和与靠拢，这是“习特会”成功的关键所在。其他如经贸、汇率、叙利亚等问题上的各自让步，则是妥协之势下的必然。就经贸而言，美国要求中方作出努力以平衡贸易，本来就是无理取闹。一方面，就自由贸易的原则而言，无所谓平衡之说，是什么结果就什么结果，要平衡也应该是自己苦练内功以求改善，而不应该是要求对方“放一马”；另一方面，贸易失衡其实是不同的产业结构所导致的。中方因为有着成本优势，所以长于低端产业；美方因为有着技术优势，所以长于高端产业。平衡应该是用美国的高端产品换取中国的低端产品。但现在的问题是，美国不愿意对中国出口高端科技产品，反而采取种种限制措施，却要求中国在低端产品上与美国实现平衡，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虽然特朗普大肆渲染中方对叙利亚问题投弃权票一事，但此事上中方虽表现了对美方一定的“不直接对抗”之姿态，却并没有明显的“弃俄靠美”举动。这种有限的立场调整，俄方也曾有过，并不会影响中俄的基本立场。反之，在随后的外交部发言人答问中，中方重申了与俄罗斯相似的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之立场。显然，与普京一样，对于特朗普欲离间中俄的用心、意图，习近平也心知肚明——两位成熟的政治家，其识其智绝不会弱于一个成功的商人，只不过各自所站的位置不同而已。

所以，中美俄三角关系将往何处去，还须继续观察。中国的亲美人士显然高兴过早，而那些认为中国在中美俄三角关系中已处于有利位置的人同样也高兴过早。在国际关系领域，实力是永恒的法则，真正处在有利位置的，是美国。作为商人，特朗普自视为强有力的卖家，他不会止步于已经得到的利益，更不会止步于今天的中美现状。作为一门生意，他会向中、俄两方的买家反复要价，交替逼迫各方让步，为美国攫取更多利益。因此可以预见，或许用不了多久，人们又会听到特朗普发出诸如此类的声音：“普京是个好人”、“中国某方面不行”，等等。

特朗普的这种做法，既反复离间、分化中俄，又不断为美国赢取更多筹码，显然对美国有利。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这种做法其实对于中俄两国、甚至对于全世界也是有利的。因为它说明，特朗普政府准备采用和平的手段、做生意的手法来攫取利益，而没有将中、俄哪一方先定地视为必须打倒的敌人。这就使得中、美、俄三国能够在反复博弈下，总体而言保持和平相处，使世界避免大的武力冲突。这同时也说明了，虽然一些人说特朗普竞选时的这个承诺、那个承诺没有兑现，但他确实坚持了他最重要的承诺“美国优先”——一切为了避免美国的衰落，使之重现昔日辉煌。

当然，国内优先并不意味着在国际领域无所作为。如果特朗普的离间策略很成功，中俄有一方被彻底拉到美国阵营，他自然会联手这方将另一方彻底打趴下；一旦有一方倒下了，再摆布剩下来的另一方就很容易——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中俄两国都没有给美国各个击破的真正机会，而只是分别与美国进行有限度的妥协与合作。也正因如此，特朗普两边要价的生意还将反复做下去。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个看似莽撞、好斗的特朗普，其实“是个好人”。在特朗普时代，中美俄三国可以在一定限度的博弈中得到各自平稳发展的契机——无疑，一个国内问题优先、可以毫不犹豫退出TPP的美国，对于中美俄三国的和平共处是最大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