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留学生抱怨“美国财迷大总统不帮我们”之后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饶恕

　　我们的自然地理课常常上成政治课。原因是两个地理老师都是男的。

　　别笑话我Sexism（性别主义），这是我根据实际样本数据得来的结论。样本数为4个老师，两男两女：我每天两个女老师的课、两个男老师的课。在我看来最容易上成政治课的是英文课，但是它并没有走向英文文法本身之外 的任何领域。食物课教学生煮饭规划健康饮食生活，也会讲起转基因、食物短缺等话题，但是始终没有进入更深的政治议题。反而是关于科学理论的两节自然地理课，与政治关系最远，却不约而同地双双走向政治新闻课。不用计算，我一眼就肤浅地看出：男女不同。

　　两个地理老师，一个曰“睿智”，一个曰“帅”。幸好有他们，不然我还不知道如何探问国际学生的想法。

　　小麦同学的眼泪

　　刚刚进入圣诞季节时，我正在学校走廊里疯狂搜寻借尿遁的小西同学，急忙中一眼瞥见擦肩而过的小麦。他与小西同班。

　　他深灰色眼睛里全是泪水。我吓了一跳。

　　这是个“捣蛋鬼”。天生一张嘻皮笑脸，叫他好好听课就耍酷塞耳机，叫他写作业就耍无赖，好说话的英文老师香水过敏很严重，他就偏不肯去掉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并且还莫名其妙地认为他自己与我关系不错，每次看到我，就算我没看到他，都要把脸摆到我面前“强行”打个招呼。老油条是他的人设啊，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哭。

　　天真的塌了！在那几天，对伊朗学生来说，天是差不多快塌了——当时伊朗因为油价上涨发生抗议、骚乱，全国关网。所有伊朗留学生与家长失联。

　　我当时扭头问小麦“还好吗”，他说“我很好”，就走进男厕去哭。我急着找小西就没办法追问他。

　　第二天，他被英文老师查到没写作业，他瞪了牛那么大眼睛对老师说：“我的家乡发生战争了！我与家里一个多礼拜联系不上了！”看那让老师哑口无言的夸张演技，我觉得他当时就是为了为逃避作业而找借口。

　　仿佛前一天的眼泪是我看错。

　　同学ABC们的愤怒

　　帅老师在“地理课新闻发布会”上，问三个联系不到家人的伊朗留学生：“你们怎么样？”

　　学生A：“我们很担心父母亲人。政府关闭了网络。”

　　学生B：“我已经十多天没跟家里通话了。可以打国际长途，但是怕给家里惹更大麻烦。”

　　学生C是个女孩，一卷黑色发髻乱糟糟顶在头上，默然听着，点头。

　　学生B：“你们知道伊朗支持恐怖武装吗？跟ISIS一样的那种，黎巴嫩的真主党，加沙的哈 马斯，伊斯兰圣战组织和解放巴勒斯坦总司令的人民阵线都跟伊朗有关系。伊朗给拿钱、出武器、训练人。”

　　他飞快键入手机搜给我们：伊朗的军队Islamic Revolutionary Guard Corps（伊斯兰革命卫队）本身，在2012年被加拿大认定为恐怖组织。（Publicsafety.com, 2012）

　　这我才想起，加拿大在2012年就与伊朗断交了。当时的加拿大硬核总理哈伯驱逐了伊朗外交官，撤回了驻伊使馆。之后沙特、巴林、美国陆续认定伊朗军队为恐怖组织。

　　学生A：“对这样的世界大恐怖组织头领，美国竟然不作为！就看他们欺负我们普通人！你们知道伊朗以前不是这样的吗？到现在美国仍然不轻不重说几句，放放口炮，什么也不做！川普只知道要赚钱！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社交媒体上发转发视频和信息，让更多的人知道伊朗的痛苦情况……”

　　小哥儿哽住讲不下去了。脸红红的，慢慢地摇摇头。他们的愤怒不仅是对着伊朗政府，并且也对着美国政府的“不作为”：为什么美国不管！

　　帅哥老师也难过了：“你们，有任何需要，如果我可以，请别客气，告诉我。”

　　过几天，伊朗抗议被强行平息下去，然后伊朗孩子们郁闷地去过圣诞假和新年了。

　　没想到。

　　新年刚过，苏来曼尼，伊朗第二把手，Quds Force的将军，伊斯兰革命卫队首领，被列在拉登、巴格达迪名字之后的恐怖组织头领，被美国“斩首”了。没有平民或士兵伤亡，精确打击。

　　我早上看到新闻时就很想问问同学们：美国人这份新年礼物，你们可还满意？

　　小麦同学的逻辑也是很多人的逻辑

　　开学上课。小麦迟到了。老师让写作业，他塞着耳机继续着一贯作风。命令他把耳机摘下，他摘下后说：“你没听说要第三次世界大战了么！”老师看着他，他又说：“打起来我就回国参战去！真的！我认真的！”我偏执地觉得他有下半句没说：“这时候写什么作业啊”。我真不知道小麦是为了不肯写作业，还是真的要回伊朗参战抗击美帝国。

　　我不懂他的逻辑。他会为担心家人安危而痛哭，又为别人动手揍了威胁着他家人安危的坏蛋而感到被侵犯——因为这坏蛋是“国家机器”。

　　我似乎又懂得他的逻辑。家人有难时，是担心。而国家被打时，是愤慨。只是，担心家人是天生自然的情感，而国家至上是被人从小灌入脑中的文化概念，两者本来就没有必然关系。所以两者冲突时，就两样情感都表现出来，看起来毫无逻辑，外人当然不懂。

　　这一番说话过去之后，有很多课业上的事情要做，大作业，小组项目，课堂陈述，考试。小M凭着一贯的油条作风，当然是又欠作业又考试不及格的一通乱搞，不知道会不会挂科。

　　同学ABC们的兴奋

　　今天终于有机会跟帅老师的学生ABCD聊天。

　　帅老师起的头：“这伊朗人不会知道是空炸么？”他指的是伊朗空炸美军基地。

　　学生A： “大多数不会，因为没有外网，他们看不见。”

　　帅老师：“这样空炸一下，能平息伊朗人的爱国情绪么？我看视频里他们哭得很厉害，还打耳光撕衣服什么的。”

　　学生B：“炸一炸能平息了。我们伊朗人，常常哭的，没关系。”

　　学生C仍然没说什么，仍然顶着乱糟糟的一团发髻，听得这一句，笑了。

　　我：        “你们政府不会跟美国拼命么？会有战争么？会开始三战么？”

　　学生A：“不会。伊朗没有那个本事。就算要拼命，也打不了多久。很快收拾了。”

　　我问：   “小A，我记得你报怨美国不作为，现在你觉得高兴了么？”

　　学生A：“我很高兴！太高兴了！”

　　我：   “可是我也听说有许多不高兴的人。”

　　学生A：“是的。他们认为苏来曼尼是英雄，可他不是！英雄是保护人的，他是杀人的！他是恐怖分子！”

　　我：   “那你觉得为此高兴的人和不高兴的人各占多少比例？”

　　学生A：“一半一半。”

　　小麦和A各代表一半的伊朗人。

　　当天新闻里已经说多伦多有伊朗裔加拿大人集会纪念苏来曼尼将军，也有伊朗人集会庆祝公义得胜。数量一半一半，势均力敌，没有吵架也没有彼此捣乱。让意见并存，这是加拿大民主社会的风格。伊朗人在这里学习融入得很快。

　　报复美军，民航飞机被打下来了

　　没过几天，在伊朗报复性炮击美军在伊拉克的军事基地、美军毫发无伤之后，一架乌克兰民航班机被伊朗发导弹打了下来。这时伊朗驻中国大使馆在官方微博告诉中国大众：到我们伊朗过年，很安全！

　　先是说机械故障，否认导弹射击，不还黑匣子。小麦同学觉得是巧合。同学ABC说一定是导弹打的——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巧合没有人信了。

　　然后伊朗政府模糊地承认“人为失误”，说“都是美国害的。”总之，不是故意的。

　　小麦听到这个消息更生美国的气了：都是美国害的！

　　同学ABC们听到这个消息更生伊朗政府的气了：故意的！飞机上有他们认为在逃离伊朗的高科技特勤人员！

　　人在急难当头又看不到希望时选择做的事情，决定了他们未来的走向。

　　学生ABC选择比以前更认真巴结地写每一份作业。我问他们准备报考什么大学，A答“进技术学院，学一年出来找工作换身份，然后再读大学。我要留在加拿大。”看来他的每一步都已经自己打算好了如何争取。

　　小麦选择继续他的油条路线，大约一直到伊朗需要他回去参军？

　　睿智老师是和平主义者。他说他不喜欢川普的馊主意，什么“斩首是为了世界和平”，在睿智老师看来，这都是鬼扯！垃圾！但是当小麦说要回去参战的时候，睿智老师说：“你真回去了我才信。你的父母把你送到加拿大受教育，是有原因的。现在，请你把作业 写完。参军？！好好学自然地理，别错打到加拿大来。”

　　为孩子们祈祷吧

　　世间，纷争的每一方都表现得正义无比，每一方都以自己代表公义。这是每一个家庭矛盾的根本原因，也是世界大战的唯一原因。如果没有上帝的爱，以人类好像巴别塔一样高耸入云的自义，可能早已经灭绝了自己。

　　战无不胜的大卫王在上帝面前祈求：“求祢不要审问仆人，因为在你面前，凡活着的人没有一个义的。”（《圣经∙ 诗篇》143篇2节）

　　耶稣说：“除了上帝一位之外，没有良善的。” （《圣经∙ 路加福音》18章19节）

　　愤怒的少年们，兴奋的少年们，悲伤的少年们……少年人们就是未来的世界。不论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爱什么，恨什么，我希望他们可以认识并仰望上帝的公义与慈爱，放弃自义，一生正直，平安，有所作为。

　　我祈祷，学生ABC们可以如愿在加拿大生活幸福；女生小C可以一直随意顶一头乱糟糟头发不用包进黑头巾里；学生小麦可以如愿回到伊朗，带去民主与和平，建设美好，不要变成战争英雄，不要变成新一代苏来曼尼。

　　参考资料

　　"Currently Listed Entities". （2012.） Publicsafety.gc.ca.

　　https://www.publicsafety.gc.ca/cnt/ntnl-scrt/cntr-trrrsm/lstd-ntts/crrnt-lstd-ntts-en.aspx#35

　　《圣经∙ 诗篇》143篇2节

　　《圣经∙ 路加福音》18章1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