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人在海外，我们不敢有乡愁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星河

　    国内中秋那天，给北京的父母打了视频电话，遥祝中秋快乐。老爸老妈在视频那头说他们一切都安好，亲朋好友送了不少月饼、大闸蟹，都存放好了，要慢慢吃才能吃完，让我在加拿大不必挂念。还把视频镜头转向阳台，一盆牵牛花长得非常茂盛，绿色的枝叶爬上护栏、窗户，几朵粉嫩的花朵正在盛开。

　　那是我儿时十分喜欢的一种花，在夏日飘着凉意的清晨，总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温哥华也有牵牛花（我更喜欢把它叫喇叭花），常常在散步小径边出现，一般是白色的花朵，每每看到这些熟悉亲切的小喇叭，就很容易穿越到故乡的童年。

　　这心境，就像老爸新出版诗集中的那首诗吧：

　　走不出的故乡记忆

　　小时候，我曾一心想走出自己故乡

　　甚至，走得越远越好

　　中年之后，身在异乡的我却发现

　　我可以走出故乡的那片土地

　　却走不出对于故乡的记忆

　　最是那工作闲暇的时光

　　最是那劳累与病痛让我躺在病榻上日子里 故乡的风土人情

　　如一幕幕黑白电影画面遥远而清晰---

　　一马平川的黄土地

　　曲曲弯弯高低不平的黄土路

　　把散落的村庄连成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最难忘

　　村外树荫下石板发亮的古井

　　村头的寨墙边，几棵歪脖子老树

　　树头，曾经热闹的戏园戏楼

　　街边，树桩旁昂首反刍的卧牛

　　几家门口的顽童和摇着尾巴的黄狗......

　　岁月无情，弹指一挥

　　如今，我的故乡同我一起老去

　　返回故里时，不忍看

　　当年我玩耍的那片水坑里的芦苇

　　在无奈的秋风中相互抚慰

　　不见了，我熟悉的一座座老屋

　　不见了，胡同里的石碾，石磨

　　儿时曾经抱我逗我的长辈先后离去

　　儿时的几多同辈玩伴，对面相逢难相识

　　如梦方醒，我向谁问

　　昔日乡村的手艺人今安在

　　一如木匠、石匠、泥瓦匠

　　昔日的农具、家什今安在

　　一如翻地的土犁，播种的木楼

　　一如烧火的风厢，手编的锅盖......

　　夕阳西下时，街道胡同的村人多了起来

　　我又见，几家房顶上的袅袅炊烟

　　我又听到，有人正喊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我想说，我想喊，童年的梦境哟你没有走远

　　静静读这首诗时，正是周末的夜晚时分，和老爸老妈例行视频通完话，躺在床上，守在灯下读父亲新出版的诗。读到动情处，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和父亲是经历不同的两代人，他的成长经历，以及对故乡的记忆与我不同。我小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走出故乡，却在结婚成家后移民海外，还距离故乡那么远。与父亲的相同之处是，“中年之后，身在异乡的我却发现，我可以走出故乡的那片土地，却走不出对于故乡的记忆。”

　　岁月流逝，我的故乡没有与我一样老去，而是生机勃勃，发展极快。儿时所居住的大院附近，路更宽、楼更多，私家车停满社区，饭店、商场装饰得更加繁华、现代化。大人变得更加匆忙，孩子面临的竞争压力更大。也有不变的，比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劲，再比如大院门口的小卖部，仍然卖着小时候喜欢吃的那种果酱面包……

　　读诗时也想起刚刚与父母进行的视频通话，家里的场景再熟悉不过，老爸老妈的面容和声音也再熟悉不过，然而一切只是在网络里罢了，不可触摸，不能亲身感受。如果科技可以发达到，心想到哪里，人瞬间就真到哪里，岂不是少了很多伤神的牵挂和想念？

　　这当然只是做梦罢了，无法一解乡愁。实事上，在百年一遇的2020年，新冠病毒带来一轮又一轮的艰难与困扰，我们不敢有乡愁。回国难，是如今许多大温华人都会谈论的话题，机票难买，核酸检测难以按时按点出结果。打开微信群，几乎每个群都在讨论这一问题：请问大家，哪家检测机构好预约？请问飞机某天起飞，检测结果出不来怎么办？……

　　往年买张机票就回国这件简单的事情，如今却感觉难于上青天。前一阵有个好消息传来，自2020年9月28日0时起，中国允许持有效中国工作类、私人事务类和团聚类居留许可的外国人入境。这对已经入籍的海外华人来讲，终于可以有机会回国了，此外由于回国航班增加，机票也比前几个月好买多了。但是，正当大家高兴之时，又被核算检测难以按时出结果的新难题，卡住了。回国的艰难之路翻过一座山，又面临一座山，似乎永无止境。

　　关于核算检测难题，说实话，加拿大和中国都难，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恶毒的新冠病毒吧。加拿大本地面临第二波来势汹汹的疫情，有症状者持续上升，检测需求大量增加，再给需要回国无症状的人做，实在照顾不过来。而中国，抗疫好不容易取得阶段性胜利，如果不严格控制海外病例输入，又要面临险情。

　　能成功回国的华人，简直成为令人羡慕的幸运儿，许多人也很激动，纷纷在网上和大家分享购买机票、核酸检测、乘坐飞机、酒店隔离的亲身体验。据说有些从温哥华回国的航班，乘客和正常时候一样挤得满满的，不是相隔一个座位坐一个。但是终于登上回国航班的人已经顾不了无法保持社交距离的危险，只要能登上飞机就心里踏实了。与之反差极大的是，从国内城市飞往温哥华的航班，空空荡荡。

　　这种反差让我一下子想到今年年初春节过后，我们从国内探亲返回温哥华，很多乘客像逃离中国一样，往海外国家飞。有的人一到温哥华机场就摘掉口罩，感叹安全了。想当初，有多少加拿大的人害怕刚刚从中国回来的人，现在反过来了。 2020年，太魔幻，充满一系列荒诞不经，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在这种魔幻和荒诞中，我与很多华人朋友一样不敢有乡愁。踏踏实实在温哥华呆着吧，不给自己找回国买机票、进行核算检测的麻烦和烦恼，不给中国带去可能潜在的新冠病毒，将思念暂且埋在心中，等明年吧，希望明年一切都会好。

　　女儿有一次问，“我们什么时候再回中国？我想和姥爷聊天。”那时候因为疫情原因，外国人还不能入境中国，我说，“你是加拿大人，现在即使能买到票也回不去。想聊天，就通过视频电话聊吧。”“可我想见面聊……”

　　谁不想呢？但是，2020年，除了带给人类身体上的病痛，还有心理上的无尽伤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