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大灾中的小日子：包个餐厅过生日

温哥华港湾（BCbay.com）专栏作者

饶恕

　　疫灾中过了三个生日。是一本正经去饭店吃饭的那种过生日。

　　2020年我生日临近时，温哥华的微信朋友圈都在转发一个吓煞人的消息： XX饭店有人“中了”，饭店被关门了，那个商场上下全是病毒！不能去了！

　　我去买了东西，闺蜜电话里冲我大叫“那儿你也敢去！” 我疑惑“为啥不好去呢？”作为一个脑子懒到多个弯也不肯转的人，我没有什么知识能让我懂得病毒如何传播如何防控，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揣测人心。我只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去判断满天飞的信息：自己去一趟。

　　去一趟么，一看，饭店开着。饭店开着么，馋痨也不走空，所以我那年的生日是在那家被坑的饭店里过的。我和儿子点了各自喜欢的食物，他钟意肉食，我最爱海鲜，两人吃得满嘴流油。我还顺便为了练习“咸（含）水” 广东话而和人家侍者先生硬拗广东话！人家明明已经投降了，跟我讲普通话了，我还是硬着头皮，非要讲个一句半句的。我的魂灵头如果可以飘出作第三视角，一定被我自己的执着尴尬到只好不失礼貌地笑了吧。还好我的魂灵头没机会飘出，因为后来菜上来了，一嘴不能二用。

　　偌大的饭店里只有三、四桌客人。看得出就是家人一起，慢悠悠闲聊吃饭。他们用广东话聊天，家长里短的，或X家闺女上大学，或X家伯伯几时返来……平淡无奇的话题，看得出，都不是过什么节或者生日，就只是习惯那一盅两件的平常生活。我没有和他们搭话，但是我蛮敬重他们。有人听信谣言就乱了节奏、毁掉生活、还顺便也毫不介意地毁掉别人的生活，但是他们这几桌的人没有这样。我那时先知先觉地认为，他们的这种应对态度，在恐慌的疫发当时、在疫灾之后的重塑时、在华人群体中，将是极为宝贵的。对他们行了注目礼。

　　那天放在我面前的账单从一百多刀折到了六十刀。我要坦白，省了钱我是开心的，搨了便宜不好装戆；但这张明显亏本的收据上，满写着商家的无奈与悲催。一个饭店，几十个人的家庭生计，快要没了。病毒还未到面前，人就开始互害。人的罪恶真是从亚当到如今，远比任何疫症都要更凶恶，导致人类100%的死亡率，无一幸免。圣经上说“罪的工价是死亡” （《圣经∙ 罗马书》6：23），而“人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圣经∙ 罗马书》3：23）

　　我理解人的恐慌，因为我也会害怕。我也理解人都会撒谎，因为我也会。但是我骄傲自大的个性很难接受自己被谎言唆摆。当亲眼看到“妖言惑众”的全过程时，我惊讶于人性的弱点。明明都是智商超群的人，输在情绪上：恐慌令人忘记最简单的常识。

　　后来看报纸才知道，当大小姐在饭店里面翘个兰花指啃龙虾的时候，本拿比市的议员和一些工作人员跑丽晶来支持商家，为大家打气，力破谣言。我在朋友圈里晒了张《明报》的截图，表示权威辟谣。这时有人跳出来评论，老凶地：“宁信其有！小心为上！你这人良心有问题！这报纸上面说这件事是Rumor，我查过字典了，Rumor 在英文解释里是未经证实的消息，不是谣言的意思！”。我顿时结舌，人家查过字典了不起。

　　对方辩友“宁信其有”的说辞我也不以为然。耶稣说“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多说一句，就是出于恶者的。”（《圣经∙ 马太福音》5：37）真相也许残酷，但是我愿意接受。更何况，真相未必残酷。好像我们这个故事，真相就是饭店那时没有人染疫，也没有关门。这难道不好么？

　　人在慌得连常识都记不得的时候，仍然非常确定自己是“正确的”。这大概是人类命门所在：骄傲。 “耶和华所恨恶的有六样、连他心所憎恶的共有七样．就是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弟兄中布散分争的人。（《圣经∙ 箴 言》6:16-19）” 人真不知道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不要会错意。虽然我讨厌谎言，我也跟人吵架，我也有我的“正确”，而我的“正确”在人看来也可能是乱话三千，但是我宁可舌战傻瓜、常被气得哇哇叫、毫无淑女风度，也不愿意全世界都一个口径、一个想法。我也想保留自己乱想和乱讲的机会。

　　2021年的生日，BC省刚刚放开堂食。我打一家饭店的电话订位，对方苦笑说：你就来吧，多的是位子。那时堂食的规定是只能跟自己的家人，我跟儿子正好。乐呵呵跑去饭店，一进门，只有我们。吃到最后付账时才来了另一家人。忘记那天付账多少钱了，只记得我 “包了个餐厅” 过生日！搞得老大的！

　　还是跟旧年一样，过个生日又高兴又心酸。搨了个大便宜当然开心，能在这样的一片肃杀疫情中跑出来吃饭更开心！但是商家的状况令人心酸，我心里为他们祷告。

　　很谢谢他们努力坚持，不然等到今日所有熟悉的店铺全部倒闭不见，会加重整个社会人群的心理创伤，更难恢复。当然，这一点来说，加拿大政府做得还可以：给小企业和自雇人群发放房租补贴，工资补贴，保住了小企业，就不会有大面积失业，没有大面积失业，就不会有太多人流离失所。与其到最后拿更多钱救助失业流浪人群，还要医治精神创伤，不如做早期干预：发钱！每人每周五百刀！据说有人比上班还挣得多，算总账政府还省些钱。

　　当然如今加拿大物价飞涨，我们能怎么办呢？只好屏一屏，盼望尽快到达一个平衡。不然要吃不起饭啦！

　　今年生日就热闹了。当时BC省禁令大多已经取消。那时进门虽然仍需要疫苗护照，但是那挤满了一屋子的人，热情的背景音乐，叫人开心！我喜欢的饭店们、小吃店和商店们都还在，我的父母儿子都在身边。人还要什么呢？

　　闺蜜送了两张高级牛排店的消费卡给我，顿时就有了勇气去装一下大户。进门后看到儿子跟侍者鬼鬼祟祟说什么，回来笑眯眯的。吃光前菜吃主菜，主菜吃光收盘子。侍者却不问我们要不要咖啡甜品，兀自收拾干净台面走掉了。不久突然端来个大盘，里面放了一块冰淇淋蛋糕，说店里自制的，不要钱，祝我生日快乐。原来儿子之前就在和人家说是“妈妈生日”。开心呀！妆也笑花掉了。

　　晚餐进行中，教会牧师电话来了，特地为我生日祝福。每年如此，我下午就在盼这个电话了，收到祝福就平安了。

　　我准备买单时，儿子把我的皮夹子丢了回来。他拿出自己的皮夹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抽了几张百元大钞出来，活像个霸道总裁。可是看到他的皮夹子就破了功：那是他高中时我给买的，上面有个熊爪图案——小朋友用的啊！我要忍住，不能笑。

　　不知还要多久，世界才能完全从瘟疫阴影下解脱。从2020年我就 “先知先觉” 了：这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角落疫情未平息，就会让整个世界不安宁。我们暂时安好，没什么值得炫耀，因为别人还没好——没有一个人的左手应该嘲笑右手发炎的。右手发炎，左手要暂代其位，左右兼职，帮忙右手裹伤，整个身体才能好好活下来。其实我这哪里是什么 “先知先觉 ”  ？这根本就是简单的逻辑而已。

　　让情绪安静下来，逻辑自然上位。

　　如何让情绪安静？答案是：消除多余的恐惧。记住一句经文就能刚强壮胆：洪水泛滥之时，耶和华坐着为王（《圣经∙ 诗篇29：10》）。意思是讲，不论地上如何折腾，天灾人祸，都不会脱出上帝的掌握，有祂在，有得靠。

　　这大约是上帝要我们在这场瘟疫中学会的基本道理。不要浪费了所吃的苦。

　　愿地上平安归与上帝所喜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