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炸弹炸碎了什么

　　【万维读者网】BBC中文网24日刊发记者魏城分析文章：美国炸弹炸碎了什么 。全文如下。


2003年3月20日，在美国放弃了通过联合国取得动武授权的两天之后，在美国总统布什下令伊拉克总统萨达姆流亡海外的最后通牒期限届满后不久，美英两国对伊拉克发动了所谓"震慑式"的空中打击。


有人认为，这一天在人类历史上将是划时代的一天。

也许。就政治、军事、国际关系、以及开战前所引发的前所未有的反战浪潮等层面而言，也许是这样。

但至少在对海内外某些华人心灵的冲击度这个层面，这一天确确实实是划时代的一天。

中国自由派美国梦破碎？

一位署名"尹华健"的华人网民在海外中文网上发表了"从此不再信任美国"的网帖，他这样写道："当911发生的时候，我和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一样，都为美国深深地感到悲哀，对反恐战争，我们也都支持美国，觉得这是正义的，而现在，我想当初我们都错了，美利坚合众国从来就没有正义这两个字，美利坚合众国从来就没有联合国这三个字，美利坚合众国也从来没有国际法这三个字......2003年3月20日之后，联合国可以解体了。2003年3月20日以后，国际社会只有两种阵营，美国-非美国，连中立都不可能。"

对这位网民来说，美国炸弹炸碎的是国际秩序和他本人对美国的信任。

但对持自由主义观点的中国记者安替来说，美国炸弹炸碎的是像他这样的一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心。

安替是曾经受到中共整肃的自由派舆论重地"21世纪报道"的著名记者，他这次专门赴海湾地区，采访这次战争，他写了一篇题为《昨夜，新罗马帝国炸碎了我们的心》的报道。

在描述了美国"震慑式"轰炸的场面、效果之后，安替这样写道："如果有什么话能形容我的心情的话，那就是'我的心被彻底炸碎了'......这根本不是一场战争，这是美国通过媒体向全世界宣布新罗马帝国的诞生，以如此傲慢无理的方式。"

最后，安替在报道的结尾说："曾经，美国是中国自由主义者最大的现实合法性源泉，但作为一个持自由主义立场的中国记者，我想说，伊拉克战争就是中国自由主义和美国分手告别的时候......自由民主已经是全世界的共识，再把自由民主和美国捆绑、支持美国的所有行动，将是自由主义的灾难以及中国自由民主的灾难，民众会因为我们对美国的错误支持而对自由民主产生不信任。因为此时的美国，已经不再美丽，而是一个彻头彻尾傲慢的新罗马帝国。"

网民"藏獒"说得更为痛心疾首："冷战结束以来，再也没有什么国际事件能像美伊战争这样能给中国民主化带来沉重甚至致命的打击。如果说冷战最终结束了共产主义的合法性，那么美伊战争结束的就是美国甚至英语世界在世界民主化进程中的示范效应。在几个自由知识分子对美伊战争的欢呼背后，我已经听见了法西斯主义和犬儒主义在冲天火光前的冷笑：这样的一个美国，正是他们所想要的。大陆体制内的鸽派也好，体制外的自由派也好，统统被美国目空一切的霸道置于不利之地。'向美国学习丛林法则'的呼声，已经在国人的心目中，激起了比'人权高于主权'大得多的回应。"

对美国炸弹炸碎中国自由派之心这一现象，也有人持积极看法。网民"贝苏尼"说："我认为美伊战争恰恰是有利于中国的民主自由的，是中国的民主自由与爱国主义结合的开始。'反美就是反民主，爱国就是支持专制'的怪圈早就该结束了，美伊战争是天赐良机。"

追求民主不再是"家务事"？

然而，并非所有宣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的华人都认为美英发动的这场战争是非正义的战争。

其实，这场战争在海内外华人中引起的争论如此之激烈，对这场战争性质的看法差别如此之大，反战、拥战双方阵营辩论的火药味如此之浓，似乎一点儿也不亚于与这场战争利害关系更紧密的欧美诸国和阿拉伯世界。

对署名"JIN"的网民来说，美国投向伊拉克的炸弹炸碎的不过是独裁者的国家机器。他在BBC中文网有关这场战争的论坛上写道："这场战争打得好！！对一切专制独裁者统治的集权势力，就是要打得它完蛋。恐怖组织才能彻底根除，民主自由的社会才能确立。有良知的中国普通老百姓，早已恨透了这一类专制独裁者统治的集权国家和党派势力。"

同样在BBC中文网上发表意见的网民"一平"说："打得好！由于少数独裁者的存在，人类进步得太慢了。为了加快人类的进步，必须用武力去消灭他们。"

一位署名"东海一枭"的网民也在题为《今日欢呼孙大圣》的网评中这样写道："倒萨之战，是向凶手行凶、向暴君施暴，是以正伐邪、有道伐无道、以文明伐野蛮，是一场惩邪罚恶、除暴安良的'正义的、有限的干涉战争'！"

在"东海一枭"心目中，2003年3月20日打响的这场战争也是一场"划时代的战争"，不过是另外一个意义上的"划时代"："它是人权高于主权理论的又一次伟大实践，宣告了'主权高于人权'的陈旧反动理论的破产。从此，推翻暴政、追求民主不再是局限于本国人民的'家务事'，也可以依靠国际进步文明的力量来扫荡黑恶、诛除暴君。"

很快，网上便流传着一份《一个中国老百姓给布什的信》，发信者署名"佚名"。信中这样写道："喜闻布什总统要攻击伊拉克，武力推翻萨达姆独裁政权，欢欣鼓舞，举双手赞成。因为已经有同胞(如一个叫东海一枭的网友)发文喝彩了，我也就不多说了。我这次给您写信是想求您另外一件事的。那就是：您们美国部队在推翻了萨达姆政权后可否顺便到中国去一趟，把现在中国的专制统治一起推翻，使中美以及世界人民更加安全、自由地生活？......当然，攻击中国的代价会比打伊拉克大一些，而且中国的石油也不如伊拉克多。但作为维护世界秩序的领导者，作为正义和自由的代表，我们相信美国人民和军队一定不介意这点牺牲，必要的时候可以上原子弹嘛！为了更多性命的保存和幸福，牺牲少数中国百姓的性命是值得的。我建议：就望北京扔。(我在北京没有亲戚朋友，军队里也没儿女兄弟。)要不杭州也行......"

在贴有这封信的一个海外中文网上，马上就有人兴奋地跟帖："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类文明发展到这个份上，腐朽没落的极权专制已经成了阳光下失水的'沙器'，拿手指头轻轻一戳，或许不消借他人之手，就会纷纷轰然倒塌。我相信有生之年就能看到这一天。"

也有的帖子充满了焦虑："虽然在天安门广场就盼望美国佬丢飞弹，但现在和平演变就要成功了，还是别炸吧。"

直到有人提醒："听话听反话，不会当傻瓜。夜里演戏的叫'旦'，演'净'的却是满脸大黑花。"后来的跟帖者才意识到，那个署名"佚名"的写信人也许是在说反话。

用导弹炸出民主？

"佚名"也许是在恶作剧，但他以最戏谑的方式提出了一个最严肃的问题：民主能否通过外国的军事入侵来建立呢？

网民"千堆雪"的回答是肯定的："这是一场结束一个独裁统治的战争，这是拯救那里受尽独裁统治的人民的战争。战争过后，人民将在一个自由、民主的宽松环境下重建自己幸福的家园，按照人民自己的意愿选举自己的政府，再不会有人以他们的名义去作他们不同意的事。战争所造成的破坏，所带来的伤亡，所给人们造成的痛苦都是暂时的，由此而带来的光明将是永远的。"

在他的心目中，美国炸弹将炸出一个"光明的"民主、自由新世界。

但"水之扬"却在网上撰文，不赞成外国干涉军以战争的手段在别的国家推进民主，他说："从国际法的角度来说，要推翻伊拉克领导人萨达姆，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伊拉克，只能由伊拉克人民自己来完成，美国和国际社会可以对反抗暴政的伊拉克人提供援助和支持，但却无权充当这样一个解放者的角色。"。

网民"小菜"则认为，民主根本无法由外国大兵引进。他在回应"东海一枭"的网帖中提出了两个理由：

"一、民主只有从本土发育、成长起来，才最有生命力。冷战期间，美国慑于苏联的核武器，没有对苏东集团开一枪一炮，而是靠着经济竞争、文化影响、自由生活方式的示范、当然也包括强大的军事威慑（注意：不是军事进攻），赢得了冷战。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苏东的民主演变，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国家内部的演变：共产主义意识形态逐渐失去人心、人民对民主自由的渴望、统治精英阶层出现了诸如戈尔巴乔夫这样的具有'新思维'的新一代领导人，等等。一句话，苏东的民主化是源于内在的和平演变，而非外在的军事侵略。

二、外在的军事侵略只会起相反的作用。美国这次暴雨般倾泻到伊拉克领土上的炸弹，一方面炸毁了萨达姆的国家机器，另一方面也炸毁了阿拉伯民族的自豪，炸出了仇恨，炸出了极端主义，甚至可能会在将来炸出一个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政权。美国扶植的亲美政权可能会有民主的形式，但不会有民主的实质，换句话说，美国不会允许战后的伊拉克有真正的全民普选。如果实行普选，选出的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反美的政权。"

只怕核雾久不散？

毛泽东曾有诗曰："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东海一枭"对此稍加改造，为美国的这次倒萨行动欢呼叫好："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高弥弥。我为这场迟来的战争欢呼，为老美堂堂正正的文明之师、刚强之师、威武之师、仁义之师而欢呼，欢呼美国又一次以霹雳手段降妖除魔、为极权主义敲响了丧钟。"

但"小菜"回应说："这次的伊拉克战争是给独裁者上的最佳的一堂课：他们当然不会慑于美国的军事实力自愿地还政于民，他们只会从反面吸取教训，迅速地、秘密地发展核武器。如果美国打完伊拉克，接着打伊朗、朝鲜或者打中国，引发核战争，那么，所谓的善、恶、独裁、民主都将在核爆炸中化为乌有，你欢呼的金发碧眼的孙大圣似乎也没有逃脱核毁灭的特异功能。"

他也引用改造过的毛泽东诗句，反讽"东海一枭"："今日欢呼洋大圣，只怕核雾久不散。"

显然，在"小菜"的心目中，如果美国的炸弹无休止地炸下去，将会引发核大战，最后炸出的是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虚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