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门大桥目睹生死瞬间

 2000年9月的某个周末，凯文·海因斯写了一份遗书，买了些糖果当最后一顿饭，随后乘公共汽车到旧金山的金门大桥。与许多怀抱轻生念头的人一样，海因斯制定了一个计划：如果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绝望，他就不去自杀。“我对着自己轻声呼喊，等等吧……也许天使会从天而降，然后拍拍我的肩膀问，‘嗨，你没事吧 ’？这是自杀者很自然的一种心理。但是，路人并没有心灵感应。”

桥上一名游客曾请他帮忙拍照，但没有注意到他的眼泪。“她走开了。我退后两步，接着一个鱼跃，越过栏杆。身体飞离桥的那一瞬间，我在想，上帝，我不想死。怎么办？”

从桥上落到水面通常持续4秒钟，时速达120英里。海因斯用这段稍纵即逝的时间调整了身体，最终保住了性命。对于这段生死经历，海因斯很少提及。他第一次讲起是在一个学校里，听众都是些十几岁的学生。“他们都想知道从桥上往下纵身一跃的感觉怎样，砸到水面时的感觉怎样。一些孩子还问较有深度的问题，比如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精神病的’，‘什么是躁郁症’等”。后来在老师的鼓励下，120名孩子给海因斯写了感谢信。“我看过后，发现其中6个孩子需要帮助。”

其实，每年都有数十人像海因斯一样，选择到美国的金门大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里因而成了美国乃至世界最著名的自杀地点。据统计，2004年有24人跳桥。这些人（除一人之外）的自杀过程全被导演埃里克·斯蒂尔布下的摄像机捕捉到了。观众可在他的这部名为《金门大桥》的纪录片中目睹一个个的生死瞬间。

用摄像机记录自杀过程

斯蒂尔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看上去总是一脸倦意。这部片子从一开拍就遭到很多人的批评。从2004年1月1日起，斯蒂尔拍下了长达1万个小时的片子。他分别在金门大桥的桥上和桥下架起摄像机，以广角镜头和特写镜头进行拍摄。所有的摄像机从日出到日落都有专人控制。在拍摄开始前，斯蒂尔与其他工作人员讨论过干预自杀的问题，大家都认为要尽力阻止自杀事件发生。

他回忆道：“头一天，我们觉得许多人都有自杀企图。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懂得判断身体语言。我们看到大声哭喊的有几百人，拉扯头发和喃喃自语的有几十人。”一个名叫吉恩·斯普拉格的男子在桥上徘徊了90分钟。“我见他来回走动，看上去没什么心事，风吹起他的头发，他坐到栏杆上，一眨眼就不见了。之前他一定在想，‘我不想自杀，我不想自杀’。他似乎一生都在为这个问题而挣扎。”

为了制作这部纪录片，斯蒂尔采访了自杀者的朋友和亲人。事实上，采访很艰难。他采访玛丽·马尼考夫时，她的儿子菲利普两个月前从金门大桥上跳下身亡。“我想向那些家人了解些情况，虽然最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但提及不堪回首的往事毕竟不容易。”斯蒂尔回忆说，对马尼考夫的访谈结束后，“她留下我们吃饭。我问她菲利普死时左邻右舍有没有对她提供帮助，她说，‘我想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儿子的事’。我现在常常想起她的这个回答。”

希望通过影片引起对自杀行为更多关注

这是斯蒂尔导演的第一部片子。他曾在电影行业做过多年的经理人，先后在迪斯尼和其他美国知名电影公司干过。他一直都想自己拍摄一部电影。他说：“我那时在《纽约客》杂志上读到一篇讲金门大桥自杀故事的文章，我就想，应该做这个。”“9·11”事件发生的那天上午，他在离世贸中心一英里的地方工作。“通过望远镜，我亲眼目睹人们往下跳。人纵身一跃，为自己的生命做出选择。这样的一幕在我头脑中挥之不去。”

斯蒂尔本人也可说是命途多舛。他的哥哥17岁死于癌症，紧接着他的姐姐在18个月后死于一场交通事故。“我自己经历过许多绝望的时刻。有那么些早晨，我醒来时就想，为什么不一死了之？这样的念头反复出现。我想许多人都这样。这不是什么病态。我们都曾想到过死亡，但我们都以坚强的形象示人。”

这部纪录片记录下一个个真实的自杀镜头。摄像机唯一的移动就是去跟踪、捕捉轻生者的踪迹。这些镜头许多看上去都像静态的照片，而不是电影里的那种流动的画面。斯蒂尔说：“当有人跳下了，水面只溅起一片水花。不到几分钟，泛起的波纹就消失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桥上的汽车依旧隆隆行驶，行人照常来去匆匆，桥下的水继续流淌，船来船往。但对于死者的家人来说，那一圈圈的波纹将永远不会平静。”斯蒂尔制作此片的最大愿望是希望人们对自杀和精神病有更好的理解。“在美国，死于自杀的人是死于他杀的人的两倍，但你在媒体上绝对看不出这一点。”

死亡记录引发争议

对于斯蒂尔的行为，有些人表示出了反对和厌恶，但他也获得了一些自杀者的亲人的支持。马尼考夫第一次看到这部片子是在纽约一个电影节上。她回忆说：“我看到自己在电影中的形象，发现自己的脆弱完全暴露给了观众。自杀是非常个人化的事情。”但她说观看这部影片完全值得。“看见有人往下跳令人震惊，使人压抑。我想它会带来反响。我不后悔当初接受采访。”

那名罕见的幸存者凯文·海因斯跳下金门大桥4年之后，斯蒂尔才开始在那里架起摄像机。但海因斯同意参与这部影片的拍摄，并提供了有关他的自杀经历的第一人称叙述。他如今视斯蒂尔为朋友，“我不认为这是在窥探隐私。这是一部关乎生命与死亡的电影。它将改变许多人的人生。”他希望这部影片能帮助人们改变对生活的消极态度，他也希望年轻人懂得，眼前的烦恼和悲伤不会持久。“当我结束演说时，我总是问孩子们，‘你们知道有一天你们会45岁吗’？他们都回答‘知道 ’。‘你们知道到时你们会长白发吗’？‘知道！’我的意思是，今天的苦难不代表一切。”

他更希望人们不要像他那样，以那种恐怖的方式懂得生命的价值。他说，20世纪70年代，有人做过一项研究，发现有28人像他一样，从金门大桥上跳下后生还。“这些人事后谈起自己的生死经历。他们开始坠落的时候，心中所想无一例外都是----上帝，我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