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急需一个外交胜利 朝核僵局回春

朝核僵局在迈入2007年后似乎再现转机。六方会谈美国代表团团长、助理国务卿希尔（Christopher Hill）于1月16日在柏林与朝鲜代表团团长金桂冠会面，就六方会谈的重启进行磋商，而美朝之间现阶段的谈判关卡－－澳门汇业银行洗钱问题的解决也有积极进展：美国有意就朝鲜在汇业银行中合法的帐户予以解冻。会后不久，令各方翘首以待的六方会谈重启日期也已于2月8日重开。各方吐露出的消息显示，美朝双方都准备在此轮谈判中做出让步，缓解双方自2006年10月朝鲜核试爆以来的紧张关系。

“情况看起来很令人振奋（encouraging）。布什现在需要一个外交胜利。所以这次的谈判有一个与以往不同的特点：白宫和美国国务卿赖斯都同意给希尔更多的谈判弹性，让他能更大的发挥余地，”美国国际政策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Policy）亚洲项目主任塞里格·哈里森（Selig S. Harrison）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道。

华盛顿的观察家也有不看好2月8日会谈的。华盛顿著名智库伍德罗·威尔逊国际中心（Woodrow Wilson Center）亚洲项目主任罗伯特·海塞威（Robert Hathaway）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接受《华盛顿观察》周刊访问时直言，美国直接同朝鲜进行双边对话虽然是一个积极的做法，也是解决朝核问题必要的一步，但谈判本身并不能解决朝核问题，也不足以满足美国人的期望。“若是把一切都考虑进去，谈判本身只是一个过程，并不是一个解决方案。解决朝核僵局的关键还是在于朝鲜愿意放弃其核武发展。”

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EIP）副总裁、防扩散专家乔治·伯科维奇（George Perkovich）对此次会谈的分析或许最能解释何以各界会有如此不同的期待。

“会谈的成果如何，端看各方的合理目标为何。”伯科维奇分析道，“目前看来，会谈的参与各方已准备好为改善形势做出努力，愿意向积极的方向采取渐进的步骤（incremental steps）以缓解朝核危机，整体来说，双方都有化解紧张的欲望，我对这样的发展感到乐观。然而，若是美国政府的目标仍坚持要朝鲜‘全面、以可核实和不可逆的方式放弃’（complete verifiable irreversible dismantlement，CVID）其核项目，我看不到任何迹象显示朝鲜愿意做出这样的退让。”

还未板上钉钉，但是两边在努力敲钉

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三次会议2月8日召开前夕，朝核僵局的两个关键国家－－美国和朝鲜－－就已经悄悄地派出代表在柏林进行双边会谈。这个堪称具有重大突破性的举动并没有逃过华盛顿的观察家的眼睛。哈里森表示，柏林会谈不啻是六方会谈的前奏，这也是六方会谈开始举办三年多来，首次出现如此积极且振奋人心的发展。

“毫无疑问的是，在柏林会谈中，（美国代表）希尔向朝鲜提出了几项提案，而且这是经过白宫许可的，实属难得。”哈里森说道，“美国表示愿意在澳门汇业银行问题上做出让步，解除对朝鲜其中部分帐户的冻结，并恢复对朝鲜提供能源援助，以交换朝鲜冻结其位于宁边（Yongbyon）的核反应堆和核再处理设施的运作。美朝双方还同意这些动作应在接下来的60天左右完成。”

美国财政部于2005年9月点名位于澳门的汇业银行（Banco Delta Asia）是一家“为朝鲜印制伪钞和洗黑钱的公司”，随后更冻结了多家朝鲜驻美公司的资产。在冻结的资产中，包括多家朝鲜银行、贸易公司和个人的账户。自从美国认定澳门汇业银行卷入平壤洗钱活动以来，其他许多国家的银行也因担心受到美国的制裁而停止了同平壤的业务来往。有鉴于此，朝鲜方面不再参加六方会谈，直至2006年12月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二次会议才重新启动。

“在冻结汇业银行帐户一事上，我必须给布什政府一些肯定（credit）。”伯科维奇说道，“虽然有人说布什此举大大激怒了平壤，因而导致朝鲜进行核试爆，但是掐紧平壤的这一招也增加了布什谈判的筹码，”美国愿意“解冻”无疑被视作是给朝鲜的“胡萝卜”。

相较于平壤早先坚持美国解除对澳门银行帐户的冻结令后才愿意复谈的态度，朝鲜这次在美国的松绑下的确也退了一步。哈里森指出，当美朝双方代表在2月8日坐下来谈的时候，双方在柏林会谈开出的条件其实并没有完全被执行，但美朝双方还是愿意就细节部分在六方会谈的框架下进行商议，的确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进展。

“我不会说双方的协议已经板上钉钉了，不过，我认为两边正在努力地敲钉。”哈里森，“就象大家说的，现在伤脑筋的就在于细节了（devil is in the details）。怕就怕此时华盛顿或是平壤的鹰派会跳出来搅局。”

伯科维奇也指出，如果布什政府和共和党议员中的鹰派愿意在朝核问题上务实一些，会谈才能有积极的结果。“我对共和党和布什政府－－当然有些民主党人也是如此－－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表现出朝鲜真的会放弃核项目的样子。他们总是强调除非朝鲜先完全放弃核项目，美国才愿意进行双边谈判，这是不切实际的，因为如此一来，朝鲜就失去任何能同美国谈判的筹码，又怎么让朝鲜获得能源和粮食支援，喂饱它的人民呢？”

伯科维奇认为，布什若是能抵挡住华盛顿鹰派的叫嚣，为此轮六方会谈设立合理的目标，给予朝鲜降低威胁的动力，才能确保美国的国家安全。他强调朝鲜完全放弃核武虽然是最终目标，但美国现在不应该专注在这最终结果（end result）上，而是要采取渐进的步骤降低双方的紧张。

“目前看来，会谈的协议结果已经有雏形产生了，关键在于美方的野心是不是够温和。”伯科维奇建议道，“美方应该要求，朝鲜不对外扩散核武，不再进行核试爆，停止制造钚原料和核弹，而美方也会给予朝鲜一些报酬（reward），包括减低在金融制裁上的压力和提供能源援助。”

美朝目前战术上享有共同利益

虽然美国国务卿赖斯坚称希尔和金桂冠在柏林的会面是非正式的，美国也不会在六方会谈的框架外同朝鲜进行正式的双边讨论，但是不争的事实是，布什政府的对朝政策出现大转弯，讨论空间较以往宽松得多，这才成功诱使朝鲜方面重回谈判场。海塞威认为，明显的，布什政府不再像以往一样，强烈抗拒同朝鲜直接进行双边谈判，但他认为这并不是因为布什政府改变心意，而是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布什的朝鲜政策完全是信用破产了。布什执政6年多来，朝鲜从没有核武一路发展到成功测试核弹。尽管布什一直激烈挣扎，还是得乖乖地坐下来同朝鲜直接对话，”海赛威说道。

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访问学者、韩国统一研究院（Korea Institute for National Unification）高级研究员朴泂重（Hyeong Jung Park）则认为，朝核僵局之所以在近两个月来出现转机，主要是华盛顿和平壤双边内部形势的推波助澜。

“在这个节骨眼上，美国和朝鲜在战术上享有共同利益，那就是不要让朝核僵局继续恶化。”朴泂重对《华盛顿观察》周刊表示道，“美国已经因伊拉克泥沼分了心，布什总统又正不顾一切地要说服国会和公众同意对伊拉克增兵，可以想见的是，东北亚要是出现任何危机，布什对伊拉克增兵的可能性必会化为乌有，而朝鲜更是曾经公开威胁，如果澳门汇业银行的问题没有谈拢，就要再次测试核弹。另一方面，考虑到朝鲜十分缺乏外国－－尤其是韩国－－对朝援助，朝鲜觉得她若不在核武发展的立场上做出一些让步，恐怕得面对极为恶劣的经济情况。”

哈里森也说，布什现在急需一个外交胜利，尤其是成为国务卿的赖斯也希望今年能在外交领域上旗开得胜，因此积极敦促布什在朝鲜政策上改弦易撤。但哈里森也不忘警告道，目前华盛顿政治圈中的鹰派正虎视耽耽地关注这次的会谈，要是谈判谈不拢，很可能他们又会“重出江湖”，再向布什施压。

“布什终于理解到，过去五、六年来由切尼（副总统）和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负责同朝鲜谈判的前助理国务卿，后转任驻联合国大使）一手主导的政策根本行不通。”伯科维奇直言道，“现在博尔顿前脚离开政府，布什后脚跟着就改弦更张，”暗示布什政府内对朝鲜施压的力道会小很多。”

美国蒙特雷国际研究学院（Monterey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东亚不扩散项目主任丹尼尔·平克斯顿（Daniel A. Pinkston）则批评说，美国政府过去在处理朝鲜问题上浪费了许多时间和宝贵的机会，像双边会谈这样的安排早在三、四年前就应该行动了。

“美国在朝鲜问题上谈判的筹码本来就不多，更不用说朝鲜这个国家就算对专家来说都很难看懂，历届美国政府对于朝鲜的了解更是十分有限。”平克斯顿说，“此外，布什政府过去数年来深陷伊拉克战事，东北亚发生危机的可能性相对而言显得低得多。”这种种原因都让布什错失了解决朝鲜问题的关键时机。

现在，“布什改变立场，愿意直接同朝鲜对谈，只能被看作是又一次政策失败。”平克斯顿直白地说道，“毕竟，布什在一年多前还坚持不同朝鲜进行双边对话的原则，并曾公开表示同朝鲜直接对谈就是在向对方让步、示弱。现在他一转身却开始同朝鲜对谈，这不是示弱，又算什么？”

布什无路可走，只能走克林顿的老路

“朝鲜的计算（calculation）显然比美国要好上许多。这对身为美国人的我来说，是十分可悲而且令人难堪的。”平克斯顿坦言道，“朝鲜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尽管他们手上的牌对自己十分不利，但还是把这场博弈玩得很好。”

朝鲜在去年7月试射导弹、10月进行首次核试爆后，果然如各方专家的预料，成功逼得美国以退让的姿态坐上谈判桌，而不是甩头走人。朴泂重也直言，每当朝鲜做出触碰战争边缘的行为（brinkmanship）时，总是让美国不得不低头让步，这次也不例外。

美国不再提及朝鲜应该‘全面、以可核实和不可逆的方式放弃’（complete verifiable irreversible dismantlement，CVID）核武项目，也没说浓缩铀该如何处理，更接受同朝鲜面对面地、讨价还价地谈判。美国似乎也在澳门汇业银行一事上做出让步，早先，美国还坚持这是司法问题，没法妥协。

朴泂重分析道，“美国即将在2月8日召开的第五轮第三次六方会谈中讨论朝鲜冻结核项目的议题。即便朝鲜冻结其5兆瓦的核反应堆，朝鲜也不需交出其既有的钚原料和核弹。再说，冻结之后的核项目总是可以在朝鲜觉得事情不妙时重启。”

哈里森则强调，美国要的不只是朝鲜冻结其核武项目，而是完全地销毁（dismantle）核武项目。因为“如果只是冻结核项目，那么鹰派人士可能又会跳出来说：这个结果同克林顿政府拿到的协议有何不同？”而克林顿时期的朝鲜政策在鹰派的眼中显然是全然失败的。

“谈判最棘手的问题在于朝鲜放弃核项目的代价。”朴泂重说道，“朝鲜方面或许开出许多要求，最起码也要有克林顿的《框架协议》开出的条件，以换取美国要求的朝鲜冻结其核反应堆的结果。而美国方面则会要求朝鲜不只是冻结核反应堆，因为布什政府不会希望只重复得到克林顿政府的成果。”

《框架协议》（Agreed Framework）是1994年克林顿时期美朝双方共同签订的。美国答应由一个美国主导的国际财团－－“朝鲜半岛能源发展组织”（Korean Peninsula Energy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简称KEDO)－－向提供朝鲜两座轻水反应堆（为发电用）和燃油，以交换朝鲜同意冻结一个被怀疑有核武用途的重水反应堆。2003年12月，KEDO以朝鲜未履行协议条件为由，宣布停止轻水反应堆的建设。原定于2003年完成的协议至今已是名存实亡。

伯科维奇则指出，布什最后或许别无选择，必须要回过头采行他一向激烈批评的克林顿政策，并面对众人对其浪费时间的指责。除非部分强硬的共和党人和副总统切尼选择跳出来踩刹车，不然各种迹象均显示，布什无路可走，只能走回克林顿的老路。

但海塞威指出，朝鲜的底线究竟何在目前并不明朗，而这也是为什么他认为美朝必须直接对谈的原因，毕竟，这是美国了解朝鲜要求的唯一方法。他强调，朝鲜以往一直向美国要求提供安全保证，却总是被布什给晾在一旁，如今，朝鲜对于布什政府高度不信任，就算美国单方面提供任何的安全保证，恐怕都不会为朝鲜所接受。

哈里森则认为，朝鲜从头到尾对美国的要求都没有改变：他们一直强调愿意完全放弃其核武项目，只要美国能够停止将朝鲜视为敌对国家，恢复两国关系正常化，而不是美国的一纸安全保证书。“发展核武虽然是朝鲜的目标，但是其背后的原因在于朝鲜觉得布什政府老想着要朝鲜‘改朝换代’，朝鲜的国家安全受到威胁。如果朝鲜不再感到受威胁，自然也就没有理由抓着核武项目不放。”

美朝之间的歧见深刻，在即将举行的六方会谈上还是可能面临破局的结果，朴泂重说，就算最后美朝双方无法达成共识，在希尔和金桂冠两位谈判和公关老手的诠释下，两边还是可以恭维对方谈判“有弹性”来收场，达到“皆大欢喜”的局面。

“果真如此，美国政府可以暂且逃过另一次危机，朝鲜拥有钚原料和核武也会成为既成事实（de facto）。”朴泂重说道，“韩国会对会谈出现‘进展’表示欣喜，这样一来也合理化韩国重新对朝鲜提供粮食和肥料援助；朝鲜也觉得有足够的粮食度过2007年，并站在轻松的立场（relaxed position）上继续与‘忧虑的美国’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