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当年评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时如是说，“经学家看到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通俗来讲，即不同阶级立场的人即便面对同一个东西，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对事物的观点在于评论者的出发角度，角度不同则观点不同。时下正在进行的苏格兰公投，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红楼梦”奇观。英格兰看到了分裂和动乱，苏格兰看到了独立和自由，美国得州民族主义运动看到了希望之火，那么中国从官方到民间又从中看到了什么呢？
与其他国家关注于苏格兰独立后对英国及整个欧洲带来的冲击和影响不同，中国社会对此次公投的看法相对比较特别。专栏作家寒竹的剖析是，许多中国人关注的不是苏格兰独立公投本身，而是苏格兰独立公投会给中国带来什么影响。从国家利益来思考问题的一派担忧，如果苏格兰通过公投脱离英国而独立，是否会刺激中国的分裂势力？中国政府反对台独、藏独和疆独等分裂势力的合法性是否会受到影响？意识形态论者认定，苏格兰独立公投这个事件足以证明人权高于主权。故而，于苏格兰而言决定去向的公投，于中国而言更像是一次启蒙运动。
作为“旁观者”，为苏格兰独立公投注入太多自身的政治主张或是意识形态，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帝国日落，把脉中国的浪潮复又兴起。当克里米亚要脱乌入俄了，中国便“被”慌张和色变了一番；当伊拉克要解体了，中国态度又强行与维护大一统关联在一起；待到这一次苏格兰公投，对中国姿态的常规性揣测如约而至。个中逻辑在于，只要通过公投形式获得独立的国家越多，中国就应该越如坐针毡，台独、藏独、疆独等等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在中国大地上燃起独立战火的可能性。
然而中国的态度真的如外界所观测的那般么？更准确地说，中国真的开始慌张于世界各地的公投浪潮了么？其实不然。在官方层面，中国总理李克强今年6月访问英国期间曾被问及如何看到9月的苏格兰独立公投，他表示，“我们尊重英国人民的选择……我们也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繁荣、统一的英国……”时隔3个月，中国外交部表态称，独立公投为英国内政事务，不予置评。而更早之前的3月，当克里米亚通过独立公投脱乌入俄后，中国外交部的表态如出一辙，“中方将继续尊重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将中国官方之表态与外界关注的新疆、西藏、台湾问题关联起来，对意图颠覆中国和分裂中国的外部势力进行严打，对内相对柔软的切割思路和做法贯穿始终。当然，阴谋论者可能将李克强和中国外交部的表态看做是外交场合按部就班的发声，不足为据，如同外界就中国针对独立公投之态度先入为主的观感，各自为营，主观偏见诚难打破。
官方之外，主流舆论场层面的风吹草动也被解读得七零八落。人民网9月14日翻出《文史参考》近两年前刊登的一篇题为《撒切尔夫人为邓小平精心挑选礼物：一个特殊的烟盒》的文章，该文开头即拉开了历史的帷幕：“1982年，罗德西亚独立问题尘埃落定，阿根廷人也被赶出福克兰群岛。”但是接着笔锋一转，开始讨论以“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为首的英国保守党政府与中国的谈判。在文末，文章还重温了撒切尔在北京摔了一跤的经典一幕。外界就此解读，中国官媒敏感时刻刊登有关撒切尔“保不住海外英属领土”的文章，实际上是在讽刺卡梅伦将成为继撒切尔之后无法保住“英属领土”的英国首相。
党报真有此意，还是“被”舆论强行演绎成了悬疑新闻？多维新闻查证后发现，见诸人民网的文章出自文史频道，属于经典历史瞬间的回顾，每年乐此不疲翻炒一轮几近惯例。后续的英媒反诘，比如《泰晤士报》、BBC等，批评中国“幸灾乐祸”并未直接点明祸起于此，反而提到了《环球时报》之论——如果苏格兰独立，卡梅伦首相将成为历史罪人。其中《泰晤士报》认定，对北京来说，幸灾乐祸极少如此唾手可得。中国曾视1997年收回香港为一大谈判胜利，认为那犹如一个垂死的帝国被削去树梢。现在中国看到了一个更让人心满意足的场面，可以眼看着老对手投票决定是否锯掉它最强壮的一根树枝。因类似《环球时报》的一家之言或是文史频道的一则旧闻，便给中国媒体扣上“幸灾乐祸”的帽子，不免有失偏颇。
在中国民间舆论场，对公投也是平淡如水。尤其是随着一批敢言且善于嬉笑怒骂博眼球的公知纷纷离场，网络喧嚣一时的盛景着实难再。对于公投，原本应该如宪政、民主、自由这般字眼的震荡效应，抛入水中定能掀起巨大涟漪，现如今，看上去很美的“公投”，在中国依然却也只是停留在“看”的阶段。站在官方立场，中国民间的这一反应是其乐见的，因为不被美丽的口号蒙蔽了双眼，能在一定程度上纾解可能面临的分裂压力。站在国家利益的角度，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胜利？一人一票的公投并非灵丹妙药和万能钥匙，不可能解决一切政治难题。套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新闻中心副主任张雪松的话，把公投当做医治百病特别是政治疑难杂症的灵丹妙药，把公投当成绝对正确和公正的“费厄泼赖”，这种想法无疑也是有问题的。因为从很多技术细节来讲，公投的设计者完全可以设计出诸多空子；从客观看，公投也未必百分之百靠谱。
所以，帝国日落，中国的“慌张”以及中国媒体的“幸灾乐祸”，不过是外界主观臆断的产物和结果。中国的真正姿态，始终还是在原地打转，比如尊重主权领土完整，尊重民众自己的选择，并在此基础上提出由“强大”、“繁荣”、“统一”等词汇组成的美好愿景。中国的这一策略，很聪明且给己方留足了空间。一方面，克里米亚脱乌成功了，并不代表台湾、新疆、西藏也有条件这样做；另一方面，印、菲、越即便想要依葫芦画瓢，也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自食恶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外界认定中国每谈独立就必然会色变的“偏见”，也是时候画上休止符了。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