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还是狐狸？真正的李光耀谁能懂

　　我与李光耀意见不合的地方不少，包括了他的政治天赋的特质，以及对中国共产党于未来所起作用还有其他。但任何平心静气地讨论李光耀的人都明白，这位现代新加坡建国之父的确是政治天才。

　　绝大部分时间里，李光耀获得了大部分新加坡人的追随。他与追随者们向世界显示，要改善经济，公共政策必须务实可行，而非根植于意识形态。经济起飞也需要视野一致、努力不懈的公民。不论政治体制是争论不休的国会制、混乱不堪的民主制还是一意孤行的独裁制，国家领袖都必须聚拢民心，在国家的发展方向上获得人民的信任，方可尽展所长。

　　“LKY” （李光耀的私人笔记签名）说服了新加坡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的主张──包括辛勤工作、科学理性的公共政策、一党独大、廉洁政府，媒体是政府的盟友，不自以为是地事后批评当局等等都是可行的。情况也的确如他所言。套用李光耀的话，新加坡花了近一代人的时间，由第三世界国家跃升为第一世界，期间从未停滞不前，更遑论回应任何质疑或容忍提出质疑的人。

　　我曾告诉李光耀已故牛津教授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的构想；这位伟大的学者以托尔斯泰的方式想像政治天才。伟大的政治家分为两种： “刺猬” （拥有一个绝妙构思的才智之士）和“狐狸” （拥有成千上万的聪明点子）。他们的政治触觉或面面俱圆（警觉绝伦的狐狸有逾千种生存方式），或专注于一种生存之道。二战时期的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点子众多，是只狐狸；相反，爱因斯坦连过马路都需要别人帮忙，却拥有一个足以改变世界的念头，则是只刺猬。

　　李光耀万般不情愿地接受了我的“伯林－托尔斯泰二分法”，坚持自己是只狐狸，而非刺猬： “你可以叫我做'功利主义者' 还是别的什么的。我只在意有实效的方法。”

　　李光耀的论点扎实有力。熟练管理目前的政府之余，细致有效的管治需要多条发展路线的未来蓝图。李光耀的批评者“保姆式管治”贬低将他的成绩，但并非每位家长都如此干练尽责。小小新加坡的旅程，也需要理念类似的团队和人才，加上可容忍强势单一领导的儒家文化，方可成事。

　　因此，我接受他的抗辩，检视事实。毕竟，爱因斯坦大部份时间都是单独工作，没有一群内阁官员在旁，更毋须每天面对数十计的迫切问题。况且，谁比李光耀更了解他自己？这副脸孔虽为众人熟悉，但一时凶狠冷酷、令人不安，一时则魅力万分、优雅理智。或许只有其已故妻子柯玉芝才充份了解他。

　　我告诉他，新加坡人对他认识之深，令我惊奇万分。但李光耀摇摇头，冷硬回应： “他们以为懂我，他们只懂在公开场合的我。”

　　据他的文章和面谈，我认为是李光耀是对的。所以我们要等待未来出版的长篇传记，去揭示公众形象背后有血有肉的李光耀。我在过渡版本中尝试探他口风，问他有关儿子们（包括政绩不俗的现任总理）及女儿（聪明绝顶的医学专家）的问题，当然也包括他的亡妻。从李光耀的回应可见其人的端倪。但当被问到现世中有没有跟他相似的人，他回答得直截了当： “我不认识跟我相似的人。”

　　关于这问题，李光耀或许也是对的。若果如此，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他放入刺猬的行列。要知道，李光耀曾在??一次谈话中提到著名政治家让·莫内（Jean Monnet）。让·莫内因预视欧洲共同体以统一市场和欧盟的形式出现，因而赢得赞颂。莫内借这单一贡献，就获推许为政治刺猬。至于“现代莫内”李光耀，又会得到如何的历史评价呢？

　　我们需要更多时间登上高处，欣赏这耀目全景。但我心下暗想，李光耀当权后每过一年，个性就越见复杂，是现代柏拉图（愿景是只由贤能统治的理想城邦）和现代马基雅维利（机关算尽以维持愚昧的乌托邦愿景）的揉合。

　　我的见解是：要在艰难时期统治，恐怕要两者兼备。政治刺猬必须一体两面。正如马基雅维利坚持，领袖如既获人们敬仰，又受人们爱戴，就最理想。李光耀两者皆得，自然是当世的政治巨人。数十年来，我本人从未遇过像李光耀这样的人物。

　　我衷心希望他的家人节哀顺变，并感谢李光耀给我的时间，以及他与我分享的智慧与洞见，这些我都会终生铭记。

　　（作者汤姆．普雷特（Tom Plate）是“亚洲巨人”（Giants of Asia）丛书系列中《李光耀对话录》（Conversations with Lee Kuan Yew）的作者，他下一本著作题为《面谈的艺术》（The Fine Art of the Interview）。他是洛杉矶洛约拉马利蒙特大学（Loyola Marymount University）亚太研究系的杰出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