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有氢弹了，这事儿靠谱么？

　　什么样的新闻能在出来的当天就让中国外交部给出回应？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事件。

　　今天上午，韩国朝中社的一条消息，让世界媒体都有点坐不住了。这条消息称，金正恩在视察平川革命遗迹的时候表示，“我国已经能够成为一个准备好使用自主研制的原子弹和氢弹来坚决维护主权和国家尊严的核强国。”

　　乖乖，那可是氢弹啊。

　　为了证实这件事是否靠谱，也为了进一步探讨这个问题，侠客岛（xiake_island）跟复旦大学朝鲜韩国研究中心主任郑继永聊了聊。

　　众所周知，2005年，朝鲜正式宣布拥有核武器。之后从2006年到2013年，朝鲜又先后进行了多次地下核试验。2012年，朝鲜还发射了“光明星三号”二期卫星——不过在一些国家看来，朝鲜这次可能实际试射的是洲际弹道导弹。

　　而此次消息中表述的氢弹，可是比原子弹威力大得多的武器。通常来说，原子弹的威力为数百到数万吨级的TNT当量，但氢弹的威力，则是原子弹的几何倍数，可能高达数千万级吨TNT当量。

　　夸张到什么程度呢？1961年，前苏联投下的5000万吨TNT当量“大伊万”氢弹，是人类历史到现在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核试验。该次试验产生的蘑菇云高达70公里，电磁扰动3次传遍全球，以爆点为圆心，4000公里内的飞机、导弹、雷达和通讯设备都收到强烈影响，苏军全军通讯中断一小时，甚至美军的北美防空司令部电子系统都收到强烈干扰，通讯中断。所以，即使是在冷战时期，美苏双方也都对氢弹试验慎之又慎。

　　那么，朝鲜现在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声势

　　侠客岛：对于这个问题，韩国情报机构是不太相信的，认为朝鲜还不拥有氢弹能力。您怎么看？朝鲜现在到底具备怎样的核能力？

　　郑继永：说朝鲜现在已经拥有了氢弹技术，我个人存疑。从全球几大核大国的发展过程来看，从原子弹到氢弹，所需技术上的积累比较多，对工业制造技术的要求也非常高；如果朝鲜要跨越这些核大国走过的路，则需要具备强大的计算机模拟能力，这一能力甚至比工业制造的技术更重要。但从工业技术、计算机模拟能力上看，朝鲜拥有氢弹的说法比较不靠谱。

　　但根据西方国家和美国科研机构的共识，朝鲜现在已经拥有足够的制造核弹的能力，并且在弹头小型化、远程运载、弹弹结合（把核弹装到导弹上）等方面，朝鲜在关键节点上可能已经实现了突破。即使如此，朝鲜的核能力依然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在安全性、可控性、精度方面还不行。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那么他的核武器只能在本土炸，不能远程运送。

　　因此，客观评价的话，朝鲜有一定的核能力，但是论核弹的远程投送、精准打击、随时变轨的能力，可能朝鲜在技术能力上还差着太远。所以，氢弹之说，很可能是朝鲜方面为明年党代会鼓舞民众、振奋士气之说，实际能力上还不一定能达到。

　　威慑

　　侠客岛：无论其能力如何，核武器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威慑。您认为朝鲜现在具备怎样的核威慑能力？

　　郑：和印巴、以色列等国相比，朝鲜的实力、面临的地缘政治形势都不同。朝鲜的核战略可以从三方面来看。

　　第一，实力威慑。从金日成时代到现在，朝鲜认为，核武器的能力大小无所谓，但一定要有，有一定的核能力和实战能力之后，美韩才信你，所以才搞了三次核试验，包括导弹试验、试射卫星，这方面做得很足。

　　第二，心理威慑。说白了，我不但有核武器，还有使用的想法，要不断去给美韩这样所谓的敌对国家灌输这一思想，要用火炮、核武器去打你，这方面对美韩的威慑作用还是很大的。

　　第三，战术威慑。今年朝鲜在东海，从半潜的平台上发射了一个潜射导弹。它不是像核大国那样从水下很深的地方射的，不太深，但是卫星也不好测。他采用的是德国在二战时候搞的群狼战术。有一种说法是，朝鲜的核武器虽然说不上有多强威力，但是可能会派遣一些能潜在水下、能发射导弹的平台，拖到离美国很近的地方，如果美国对朝鲜发动进攻的时候，就在离美国很近的地方发射。虽然距离短，但是威胁大。

　　局势

　　侠客岛：为什么朝鲜一直要进行核试验、拥有核武器？这一技术的来源是哪里？

　　郑：说实话，如果不是氢弹这种高精尖的武器，制造原始核武器的能力，对于现代国家不是一个特别难以逾越的技术基础，如果像朝鲜这样集中全国的力量，取得技术突破是迟早的。朝鲜研究和技术已经很久了，基本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就开始做了，根据历史来看，其核武器的谱系上，来自前苏联的更多一些。从美国的研究看，朝鲜拥有的核武器应该说还比较原始，类似于美国投给日本的那种，不是说一次爆炸能具备多大的毁灭能力，更多让周边国家担心的是核物质的放射性沾染等问题。

　　这就让朝鲜很郁闷。他本来一直想让美国相信他的核能力，在此基础上换取谈判和发展的筹码，但美国对此一直持有怀疑的态度。

　　应该说，朝鲜一直进行核试验，是其对自身安全形势的研判结果，是对本国安全问题作出的一种反应。一直不被美韩日认可的朝鲜会认为，在要求发展的朝鲜，和遏制朝鲜的美国阵营之间，只有拥有了核武器，才能拥有和美国平起平坐的权利，也才能有谈判的筹码。

　　周边

　　侠客岛：朝鲜核试验的地点，距离中国、韩国的距离都很近，最近的地方不过一百多公里。您认为朝鲜的核问题，或者说如果他们真的拥有了氢弹，对周边地区的安全形势影响如何？

　　郑：如果朝鲜真的有了氢弹，第一个带来的问题就是，东北亚的地缘安全出现重构的可能性会非常大。这会不会引发日本、韩国这些国家重新去走本国拥核的道路？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但事实上，我个人的看法是，东北亚的“拥核多米诺骨牌”会倒的可能性相对比较小。

　　从美国的角度看，在其亚太战略中，是不想看到亚太地区有更多国家拥核的，这会对他在东亚的战略地位产生非常大的影响，降低其影响力。这也是美国想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的最大动因所在。

　　但中国不像美日，我们和朝鲜在地缘上是连在一起的，是山水相连的。从中国的角度，我们不可能说朝鲜拥核对我们没有影响，相反，影响是非常大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希望周围国家拥核。尤其是拥核之后，在核武器的管理、安全方面，朝鲜的能力还非常不足。我们看到，日本那么强大的管理能力，核电站爆炸几年过去了，影响还没有结束。

　　因此，我们一方面认可朝鲜有其国家安全上的担忧，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认可通过发展核武器这种方式来保证安全。这个不是说朝鲜要打击中国，中国才有这样的担忧，即使是核泄露、核污染，我们的担忧很大。所以，我们一定要传达清楚这个意见，就是我们反对朝鲜做这件事。同时，美国和韩国也应该正视朝鲜的安全关切，不能进一步让朝鲜有误判、使形势升级。

　　解决

　　侠客岛：此前推动解决朝核问题解决的六方会谈，现在朝鲜已经宣布无限期退出了，说六方会谈已经死了。那么，还有怎样的可能机制去解决这个问题？

　　郑：朝鲜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说说。从现在来看，六方会谈可以说是各方都不太满意、但又离不开的一种做法，因为没有比六方会谈更好的方案。朝鲜虽然说不参加，但他也说愿意参加不设定任何前决条件的会谈。

　　现在问题真正的症结是美韩日不想谈。他们的前提是：朝鲜要先放弃核武器，或者说表达出放弃核武器的诚意和动作，咱们再谈。朝鲜的意思是，本来就是解决朝鲜核问题的会谈，你让我先做举动、先弃核，但又不做出任何补偿，那么还谈什么呢？六方会谈停了几年了，大家还在争论。

　　朝鲜这种说法也有一定的问题：如果各方都没有基本信任的话，那就没法谈，大家应该具备基本的信任。美韩日的做法同样有问题：如果把会谈的目标当作会谈的前提，那么显然是不具备谈判的真正诚意的。

　　我的看法是，表面上，朝鲜核问题，是朝鲜对于安全问题比较极端化的反应，但是从本质来讲，是一个发展的问题。是一个求发展的朝鲜，和遏制朝鲜发展的美国之间冲突在极端放大之后，引发的朝鲜安全观的扭转。

　　事实上，如果按照目前的局面走下去，如果能在遏制朝鲜核能力发展的同时，引导其走向经济、社会发展的道路，如果能发展得像我们周边富裕国家一样，那么朝鲜自己对于核安全的看法可能就会发生变化。现在，朝鲜认为核武器是维护国家和政权的唯一砝码，但如果其经济社会得到发展，那么之后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可能会多元化，甚至认为核武器会成为负面影响，这样才能真正考虑到会放弃核，就像哈萨克斯坦、南非那样，觉得核武器有没有都一样。

　　现在，美韩日还不断对朝鲜施加安全压力，动不动导弹试验、军演，这只能进一步激化局势。只有当朝鲜认为人民安全、经济安全、社会安全发展的安全最重要的时候，才会把其他的放在一边。这才是朝鲜问题解决的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