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和谈中，乌克兰“中立”意味着什么？

　　Jen Kirby在新闻评论网站Vox发表文章，分析了乌克兰与俄罗斯达成协议保持中立的可能性，以及所谓中立的具体是什么样的。作者指出，中立是个过于模糊和宽泛的概念，最终是否能达成，要看俄罗斯、乌克兰和各个利益相关方能否在细节上达成统一。而且，战争还在继续，在双方都承受战争重压的环境下，要达成协议的难度就更大了。

By Phillip Pessar - 为乌克兰祈祷。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乌克兰战争还在继续，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官员也在进行谈判，试图找到结束冲突的方法。据报道，中立是俄罗斯和乌克兰目前正在谈判的关键原则之一。

　　跟前几周相比较，目前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谈判似乎更有希望。俄罗斯表示，它会在“相互信任”的前提下，“大幅减少”基辅和切尔尼戈夫周围的军事活动。乌克兰官员也提出了一项计划，围绕俄罗斯在2014年吞并的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领土的地位进行讨论，据说俄罗斯方面正在考虑这个提议。

　　然而，任何协议的基础仍然是乌克兰的中立承诺。从广义上讲，乌克兰的中立性可能会迫使它放弃加入北约组织（NATO）的愿望，并放弃在其领土上接纳任何北约设施或部队，这可能是为了换取防止俄罗斯再次发动入侵的安全保证。

　　乌克兰和俄罗斯都可能在中立的提议中找到一些可以接受的想法。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已经承认，乌克兰实际上不会加入北约，而且乌克兰官员已经表示他们愿意讨论乌克兰的中立地位。如果俄罗斯总统普京可以在乌克兰扭转局势，让北约远离乌克兰、远离俄罗斯的边界，那么这也可能是俄罗斯能够接受的结果。克里姆林宫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表示，一个乌克兰中立的协议可能是一种“妥协”。

　　早稻田高级研究所中立性研究助理教授帕斯卡尔·洛塔兹说，乌克兰中立可能是唯一的选择，“所有利益相关方，俄罗斯人、乌克兰人以及美国和北约，基本上都会坐下来说，‘好吧，我们可以接受。’”

　　但最终是否能达成协议将取决于各种细节。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和入侵乌克兰东部之后，乌克兰于2014年正式放弃了中立立场。普京在战争前的不满远不只是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因此，俄罗斯对于乌克兰中立的定义可能是不一样的。

　　哈佛大学戴维斯俄罗斯和欧亚研究中心冷战研究项目主任马克·克莱默说：“中立这个词用在这里，但它并不是这一切的真正意义所在。俄罗斯对中立的理解是完全的顺从，我认为这是乌克兰人断然拒绝的。”

　　俄罗斯在攻击乌克兰时，践踏了自己的国际协议和义务，这使得未来的中立或任何可能的协议，需要的不仅仅只是普京的签名。世界上一些强国很可能不得不参与进来，包括美国、欧洲、北约。这些国家可能必须表态，他们愿意付出多少来保证乌克兰的中立性。如果北约成为乌克兰中立地位的担保人，那么乌克兰突然就不那么中立了。

　　那么，一个中立的乌克兰可能对每个人来说都听起来不错。但是，中立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各国认为尊重这一地位符合其政治和安全利益，而且，随着炸弹不断落下，尚不清楚俄罗斯是否也这样认为。

一个中立的乌克兰会是什么样子？

　　让我们看看周围的情况。

　　欧洲对中立国并不陌生，无论是在19世纪的欧洲还是在冷战时期。正如哥德堡大学政治学副教授乌尔里卡·莫勒所说，中立是小国保护自己的政治完整性不受主要邻国或地区大国影响的一种手段。她说：“我们想活下来，那么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活下来呢？”

　　奥克兰大学的战争史学家马特耶·阿本休斯说，通常我们称之为中立的东西实际上是“中立化”，即 “这个国家同意将一些东西从外交政策中剔除，换取大家同意不攻击它”。

　　乌克兰可能会有一个自己的“中立化”版本。尽管乌克兰政府可能同意采取中立政策，如果它选择同意，那是因为乌克兰、俄罗斯和西方都认为维护这一地位符合他们的利益。俄罗斯将尊重乌克兰的领土完整，但这也可能意味着北约对乌克兰成员资格的开放大门将关闭。

　　在欧洲，乌克兰有一些选择中立或不结盟的国家同伴。奥地利、芬兰、瑞典、爱尔兰和马耳他都是欧盟内部的中立或不结盟国家。著名的瑞士是中立国，并且也不在欧盟内。

　　所有这些国家都有军队，因为如果有人违反了这一中立原则，他们仍然有权利保护自己。一些国家，如瑞士和瑞典，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奉行中立。其他国家则是出于外部压力而不得不采取的，比如芬兰，它与俄罗斯有着800英里的边界。俄罗斯在1939年入侵芬兰，尽管芬兰人抵御了俄罗斯的入侵，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芬兰在1948年与俄罗斯签署了友好条约，并在冷战期间保持不结盟，尽管它在那个时期忍受了苏联的诸多干涉和影响。

　　据报道，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表示，双方正在讨论乌克兰获得类似奥地利或瑞典的中立地位的可能性。专家们表示，奥地利可能最接近乌克兰未来保持中立的样子。

　　二战结束后，同盟国（法国、英国、美国和苏联）占领了奥地利，与德国很相似。作为结束占领的交换条件，奥地利同意宣布中立。1955年10月26日，这是最后一批外国军队离开奥地利的最后期限的第二天，奥地利在宪法中通过了永久中立的规定。奥地利不会加入军事联盟，不会在未来的战争中站队，也不允许在其领土上建立外国基地。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立与一个国家的政治身份交织在一起，无论它是被强加的还是主动选择的。奥地利的中立性是结束占领的交换条件。“路德维希·波尔茨曼战争后果研究所”副所长彼得·鲁根塔勒指出，奥地利各政党对支持北约成员资格普遍持谨慎态度，大多数奥地利人也反对北约。他说：“对民众来说，这不是一个安全问题，这主要是一个身份认同问题。”

　　这并不意味着外部因素不能改变一个国家的不结盟立场，也不是说中立本身不能有一点灵活性。在俄罗斯入侵之后，瑞典和芬兰的公众对加入北约的支持率逐渐上升，尽管不是以压倒性的多数。这两个国家在形式上仍然是不结盟的，但它们已经与北约进行了相当密切的合作。

　　不过，中立是一个宝贵的地缘政治工具，不结盟国家可以利用它来促进自己的利益。这也是冷战时期欧洲安全问题在芬兰解决的原因，也是今天奥地利成为伊朗协议谈判东道国的原因。

　　乌克兰的中立似乎也是理想的政治工具，它可以成为俄罗斯和其他欧洲国家之间缓冲区的一个前苏联共和国，平衡两者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中立的乌克兰的想法并不是在这场战争中诞生的。但现在要在一场战争中达成中立协议，就更加复杂了。

By Hubertus Luke - Own work,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围绕乌克兰中立的复杂问题

　　俄罗斯继续轰炸城市，摧毁医院、剧院等民用基础设施。截至3月25日，已有超过1000名乌克兰平民被证实死亡（实际数字可能高得多，并且将继续上升），超过1030万人流离失所，其中超过390万人逃往其他国家。俄罗斯军队也出现了惊人的伤亡，北约称迄今为止可能有多达1.5万名俄罗斯士兵被杀。同时，西方的制裁正在扼杀俄罗斯的经济，使普通俄罗斯民众遭受痛苦。

　　战争每持续一天，其代价就会成倍增加。停战的最大希望可能是就乌克兰的中立地位达成协议。

　　乌克兰在苏联解体后曾承诺保持中立，它每次脱离中立的行动通常都是为了应对俄罗斯的威胁或侵略。俄罗斯因为北约在其边境上而对自己的安全感到担忧是有其合理性的，但普京的言论否认了乌克兰的国家地位。战争一开始，他就要求“乌克兰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这种虚假的攻击在很大程度上是政权变更的代号。

　　普京的极端主义立场与仅仅接受中立并不完全一致，尽管战场上的损失和乌克兰的抵抗可能已经改变了俄罗斯最初的目标。但即便如此，这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现在谁还信任普京？

　　哈佛大学戴维斯中心的克莱默说：“俄罗斯与乌克兰签署的国际协议可能至少有十几项，这些协议让俄罗斯承诺尊重乌克兰1991年12月的边界，然而，俄罗斯政府却没有表现出遵守这些义务的意愿。”

　　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仅仅靠中立协议是不够的。牛津大学的经济地理学家弗拉德·米赫年科说，即使签订了这样的条约，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俄罗斯去破坏它。如果普京说：‘哦，实际上，我们不喜欢它。我要进入乌克兰，那里有我们不喜欢的东西，我们必须把它清除出去’，又会发生什么？”

　　这可能是关于乌克兰的中立地位的最大问题。谁来保证这个协议的约束力？

　　这就是世界其他国家的作用，可能是美国及其盟友。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愿意容忍什么样的风险，以及乌克兰或俄罗斯是否能够接受。

　　米赫年科说，如果一个中立的乌克兰再次受到攻击，应该有一个“提供军事帮助以及地面部队的保证”。

　　力挺乌克兰并提供这种军事支持的是那些利益攸关的国家，比如欧洲、美国和北约。但有些人认为，需要的支持可能不仅仅是这些，更多的国家可能也要参与进来，帮助俄罗斯执行并改善这项协议。

　　保证的力度很重要。如果它们涉及到北约盟国承诺在俄罗斯再次全面入侵时支持乌克兰，那就很像北约成员国，只是名称不同而已。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国际关系教授特伦斯·霍普曼说：“如果集团内部的协议被违反，美国或其他北约国家是否可以使用军事力量？我认为，在这一点上，这很难和俄罗斯达成一致。”

　　但是，霍普曼补充说，鉴于普京在谈判中所表现出的不可信，如果没有一些严肃的安全保证，乌克兰将很难接受中立。其他专家说，非军事机制，如自动制裁或其他惩罚措施，是一种选择。但对于一个正在恳求西方设立禁飞区的国家来说，这些似乎都还不够。

　　霍普曼说：“在这种情况下，这是一个僵持的状态，这就是我们现在被卡住的地方。”

永不放弃，乌克兰！Photo by Yura Khomitskyi on Unsplash 

中立，但然后呢？

　　如果俄罗斯真的接受乌克兰的中立，那可能是因为普京的快速制胜计划已经失败。但在乌克兰，绝大多数公众都想打仗，并相信他们会赢，中立感觉更难实现。

　　霍普曼说：“在俄罗斯的军事威胁和他们国家正在发生的战争的压力下，乌克兰人现在更难接受这一点。因为这会让乌克兰觉得他们是在枪杆子的威胁下被迫做出的选择，而不是乌克兰人民自愿的。”

　　被围困的乌克兰人也对俄罗斯人是否想要中立深表怀疑。国立基辅大学莫希拉学院的社会学家迈查洛·温尼基说：“俄罗斯不会履行任何安全保证，因为俄罗斯能接受的条件基本上就是把乌克兰毁了。这不是地位问题，而是生存问题。”

　　那些将乌克兰中立视为结束战争的唯一解决方案的人，是通过现实主义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更加多极化的世界。有大国在竞争，也有被夹在中间的弱国，它们很可能被迫为自己的生存做出选择，无论它们是否符合民主、自由和自决的理念。

　　中立可能会解决一个困境，但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任何谈判协议几乎肯定会涉及中立之外的问题。俄罗斯之前提出的一些要求包括所谓的乌克兰“非军事化”和“去纳粹化”。《金融时报》报道称，停火文件草案没有涉及这些问题，泽连斯基此前表示，他不会与俄罗斯讨论这些条款。

　　去纳粹化是假的，更有可能是想实现政权更迭，团结在泽连斯基领导下的乌克兰人现在不会同意这种做法。非军事化的确切含义也不清楚，但专家表示，它可能意味着对乌克兰的进攻性武器或部队数量的限制。但是，乌克兰在刚刚被入侵后就同意放弃军队不太现实，而且，大多数中立国家都有军队。

　　当然，还有乌克兰的领土问题，即俄罗斯是否会要求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控制以及试图瓜分东部地区的顿巴斯。俄罗斯已经宣布顿巴斯地区的两个区域独立，而且似乎正在升级在那里的攻势。

　　据《纽约时报》报道，乌克兰同意不夺回克里米亚半岛，并提出了一个在15年内决定克里米亚地位的解决方案。乌克兰的谈判提议继续就乌克兰东部地区进行谈判，可能在普京和泽连斯基之间进行。

　　但这些讨论是在战争中进行的，战争使双方很难进行外交活动，因为他们仍在试图通过军事手段逼对方让步。帮助促成会谈的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最近说，虽然有这样的势头，但“在战争进行时进行谈判，或者在平民死亡时达成协议，并不容易”。

　　牛津大学的经济地理学米赫年科说：“战争的结果将在战场上决定，这恐怕是一个基本的事实。无论在白俄罗斯或伊斯坦布尔进行怎样的讨论、决定、辩论、谈判，所有这些都只是一个小插曲。”

　　但是，所有的战争，无论是打成平手还是有明显的胜利者，都会以协议结束。唯一的区别是，在达成协议的过程中会发生多少痛苦和破坏。主张乌克兰中立的人认为，协议越早达成，就越能使乌克兰和欧洲其他国家避免更多的悲剧。

　　负责中立性研究的教授洛塔兹说：“最终，如果达成了中立协议，这将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乌克兰模式，但还是那句话，要么是中立，要么成为阿富汗。至少我没有看到其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