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事件峰回路转，调停人为何是他？

在瓦格纳宣布“叛变”后的24小时，俄罗斯局势峰回路转。据新华社报道，瓦格纳创始人普里戈任接受了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有关停止该组织在俄境内行动，并采取进一步措施缓和紧张局势的建议，俄总统普京已经保证普里戈任能够前往白俄罗斯并将撤销其刑事立案。

卢卡申科的出面斡旋，令俄罗斯研究员和观察者们都颇为惊讶。毕竟三年前，明斯克当局还以“煽动骚乱”为由，逮捕过33名的瓦格纳雇佣兵。

———记者｜余物非

正当全世界都在关注俄罗斯总统普京将如何处理内乱，瓦格纳私人军事集团（PMC Wagner）领导人叶夫根尼·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是否将挥兵北上直逼莫斯科时，一个“局外人”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出现，让瓦格纳“叛变”危机峰回路转。

当地时间2023年6月24日，俄罗斯罗斯托夫州，瓦格纳组织创始人普里戈任发布讲话（视频截图）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特别提到：“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是卢卡申科总统（成为调停人）？事情是这样的，卢卡申科个人认识普里戈任很久了，大约20年，这是他个人的提议，并与普京总统协调。”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图｜视觉中国）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国际舞台上并不以善于斡旋著称，但他在苏联以及后苏联时代的白俄罗斯政坛耕耘多年。1954年，卢卡申科生于白俄罗斯一个农民家庭。苏联时代，他曾两度在苏军服役，在莫吉廖夫州担任区团委书记、集体农庄副主席等工作。1990年，他当选为白俄罗斯人民代表，从此进入高层政坛。

苏联解体后，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陷入转轨后的混乱，在白俄罗斯，卢卡申科出任白俄罗斯最高苏维埃反贪污受贿委员会主席，凭借整顿社会秩序、经济秩序的措施，在1994年当选白俄罗斯总统，并一直执政至今。

过去20年，在格鲁吉亚加入北约、乌克兰向西靠拢的大背景下，白俄罗斯成为了俄罗斯与北约之间难得的缓冲地带。卢卡申科政权本身则受到“颜色革命”威胁。这促使卢卡申科政府和莫斯科之间建立了特殊的关系。两国在军事、经济等诸多领域的合作相当紧密。

去年12月，在普京访问明斯克期间，卢卡申科曾再次重申两国的关系：“俄罗斯不能没有我们，我们也不能没有它……我们能在没有俄罗斯的情况下独自保卫自己的独立和主权吗？不能！而在困难时刻，他（普京）没有拒绝（帮助白俄罗斯）。” 

当地时间2023年4月6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左）和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右）在克里姆林宫出席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联盟国家最高委员会会议。（图｜视觉中国）

对于瓦格纳危机的解决，卢卡申科可能并不是唯一的推手，但一定是最适合的那一个。根据俄罗斯总统新闻部门在社交媒体发布的消息，24日当天上午，俄罗斯总统普京向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通报了俄国内局势，两国元首同意采取联合行动。卢卡申科随后与瓦格纳领导人普里戈任举行电话会谈。沟通“持续了一整天”，会谈最终达成“不允许在俄领土上发动血腥屠杀”的共识，并形成一份对各方有益且可接受的解决方案，这一方案可为瓦格纳武装人员提供安全保障。

卢卡申科的斡旋后，普里戈任宣布 ，在“推进至距离首都莫斯科200公里处”时，为了避免流血冲突，他的军事力量将返回军营。

莫斯科方面也做出了相应让步。据报道，当地时间24日晚8点30分左右，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针对瓦格纳集团负责人普里戈任的刑事立案将被撤销，普里戈任将前往白俄罗斯。此外，最初就拒绝参与叛乱的瓦格纳部队官兵将与俄国防部签署服役合同，参与“本次行动”的瓦格纳雇佣兵也不会被追究责任。

当地时间2023年6月24日，俄罗斯顿河畔罗斯托夫，瓦格纳成员在一辆军车上抽烟。克里姆林宫方当日表示，叛军雇佣军领袖普里戈任将前往白俄罗斯，作为避免“流血”协议的一部分，针对他的刑事诉讼将被撤销。普里戈任曾派武装分子推翻莫斯科军方领导人。（图｜视觉中国）

“我们不排除多方共同努力与普里戈任和瓦格纳达成和解的可能性”，长期关注国际安全和俄罗斯局势的美国雪城大学教授布莱恩·泰勒（Brian Taylor）告诉本刊。据俄语新闻媒体报道，俄罗斯官方与普里戈任一直在进行幕后密谈。在过去六个月，普京之前的贴身保镖、如今莫斯科南图拉州（Tula Oblast）州长阿列克谢·久明（Aleksey Dyumin）也与普里戈任联系密切。

泰勒教授说，“我第一次听说卢卡申科和普里戈任认识了20年。卢卡申科发挥领导作用可能是最有利于克林姆林宫的叙事方式。毕竟普里戈任已经被定性为叛国，而卢卡申科毕竟不是俄罗斯的官员或政客。”

事实上，卢卡申科和普里戈任最近一次公开产生联系的事件并不令人愉快。曾常驻俄罗斯圣彼得堡的政治研究员、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访问学者伊利亚·马特维夫（Ilya Matveev）告诉本刊，在2020年7月29日——也就是白俄罗斯大选前不到两周时间，白俄罗斯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在国内逮捕了33位瓦格纳雇佣兵——大部分战士即将前往非洲执行军事任务。

据白俄罗斯国家通讯社（Belta）的报道，白俄罗斯执法机构当时收到了有关 200 名武装分子抵达该国“以破坏竞选期间局势稳定”的信息，而这些手持俄罗斯护照的瓦格纳雇佣兵们正是其中一部分。除去一人在白俄罗斯南部家中被逮捕外，另外32人的小组于7月25日抵达明斯克。按原计划，他们将在一家酒店休整两天然后再次启程前往非洲的任务执行地。但他们在酒店住了两天后搬到了白俄罗斯首都郊外的一家疗养院（Sanatoriy Belorusochka）。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白俄罗斯国营媒体，他们每个人都携带三个又大又重的行李箱和一件手提行李。他们穿着军装，一看就不像一般的俄罗斯游客——不喝酒，不寻欢作乐，独来独往，而且还对疗养院建筑布局的细节关注有加。这些行径让管理人员觉得十分可疑。白俄罗斯“克格勃”和明斯克特警部队随即出动将他们逮捕。

这一瓦格纳小组被抓捕的视频也在白俄罗斯国家电视一台播出，还展示了他们的俄罗斯护照。但这一事件同样扑朔迷离。观察家们很纳闷：如果这些人真的要制造骚乱，为什么他们要身着军装？而且他们的T恤衫上还写着“俄罗斯”字样？而且还都住在一起呢？当时常驻明斯克的军事专家亚历山大·阿莱欣（Alexander Alesin）告诉英国《卫报》（The Guardian），这是执政20余年的卢卡申科提振选情的手段，也是借“敲打”普里戈任麾下的武装力量，向减少对明斯克政治和经济援助的俄罗斯表明立场。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这起事件从侧面证明了卢卡申科对瓦格纳的了解。美国华盛顿的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Th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在一份报告中写道，瓦格纳此前长期以白俄罗斯作为中转地前往不同目的地执行任务，明斯克当局心知肚明。

2020年7月31日，普京专门召集俄罗斯国家安全委员会商讨瓦格纳雇佣兵在白俄罗斯被刑拘一事。在那之后，普京至少两次在与卢卡申科的通话中提及此事。

不出意外，这33人在白俄罗斯大选结束后被无罪释放。

在2020年的白俄罗斯大选中，结果显示卢卡申科获得了超过八成的选票，但在超过25个白俄罗斯城市，集会示威和罢工此起彼伏。数十万人上街支持落败后出逃立陶宛的反对派候选人斯维特兰娜·季哈诺夫斯卡娅（Sviatlana Tsikhanouskaya），超过三万人在示威中被逮捕。卢卡申科同时遭遇了来自国际社会的巨大压力。2020年9月17日，包括乌克兰在内的29国发表联合声明，谴责“欺诈性”的选举结果。

马特维夫认为，此后的卢卡申科孤立无援。其对俄关系变得尤为重要，明斯克开始全面在外交政策上倒向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则表态支持卢卡申科，称如果白俄罗斯遭遇外部威胁，俄罗斯随时准备提供安保援助。2020年9月14日，俄白两国达成协议，俄罗斯将进一步扩充在白驻军。但因为这种外交倾向，白俄罗斯也逐渐丧失了俄乌“中间人”的地位——在2014年，调停乌克兰政府与俄罗斯支持的顿巴斯地区武装的协议是在明斯克达成的。

白俄罗斯与乌克兰共享超过1000公里的边界。从2022年年初开始，俄军在白俄罗斯进行了长达数周的军事演习，演习结束之后并没有撤回俄罗斯的迹象。当俄乌冲突在2022年2月末爆发，“白俄罗斯成为了俄罗斯发动对基辅进攻的基地，”马特维夫说。2022年10月，当俄乌前线越发僵持不下之际，普京与卢卡申科会面，决定组建俄白“联合部队”。外界担心此前并未派正规军参与俄对乌军事行动的白俄罗斯会被卷入这场冲突。

今年3月，明斯克的立场再次出现微调。3月26日，普京表示，“夏天之前在白俄罗斯部署战术核武器”，而且10架白俄罗斯战机已经被改装成能够携带俄罗斯的核武器，弹头储存设施也将于 7 月 1 日准备就绪。五天之后，卢卡申科第一次公开要求俄乌双方保持克制。卢卡申科说，俄乌冲突给各方带来巨大损失，双方应该通过谈判解决问题。

一旦俄罗斯在白俄罗斯部署了核武器，莫斯科和明斯克会进一步捆绑。泰勒指出，如果以后白俄罗斯再发生任何政治骚乱，莫斯科都能够以保证对核武器的控制为由进行干预。泰勒告诉本刊，在此次瓦格纳危机中，白俄罗斯的角色也并未超越2020年白俄罗斯大选后的俄白关系架构。

当地时间2023年6月24日，俄罗斯顿河畔罗斯托夫，瓦格纳集团离开罗斯托夫南部军区总部和附近地区。（图｜视觉中国）

瓦格纳危机解除后，普京对卢卡申科表达感谢。对于莫斯科来说，警报的解除并不意味着问题消失了。“俄罗斯军队中包含着很多私人军事集团，像车臣的卡德罗夫、顿巴斯地区的独立武装力量等，而这些部队并非铁板一块，”马特维夫说。“这可能是俄罗斯作为一个政权和国家要面对的新挑战。”

按照俄罗斯方面目前的说法，普里戈任将赴白俄罗斯。瓦格纳危机之前，关于卢卡申科身体状况不佳的猜测频出。5月9日，卢卡申科赴莫斯科参加胜利日阅兵。路透社报道说，他“看起来很累，脚下有点不稳，右手上缠着绷带”。未来，卢卡申科和白俄罗斯将在复杂的地区局势中扮演何种角色，依然充满变数。

俄瓦格纳危机局势缓和，瓦格纳集团已撤军，普里戈任将前往白俄罗斯（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