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讲述谈判的情况时,卢卡申科谈到普里戈津军队的心态:“我(卢卡申科)正考虑该对他(普里戈津)说什么才能开始谈判。这些士兵刚刚从前线回来,亲眼目睹了数千名战友的惨烈死亡。小伙子们非常不满,特别是指挥人员。据我所知,他们对普里戈任本人产生了强烈的影响,我事先已经想通了。是的,普里戈津总体表现得像个英雄,你知道,但显然他受到了情绪激动军官和士兵的压力。”
天子宁有仲乎?兵强马壮者耳!
普里戈津的叛乱最大特点从来不是一个政治反对派对俄罗斯现政权的挑战,而是一支军队对克里姆林宫的挑战,他的背后不仅仅是普里戈津的野心问题,而是克里姆林宫逐步丧失的军心,即军队从下到上开始对克里姆林宫不满,并渐渐失去了耐心,尽管表面主要体现在对国防部领导人绍伊古的愤怒上。
这一点很像1917年的临时政府领袖克伦斯基,他和今天的克里姆林宫主人都享有崇高的名望,扮演着威严的领袖,但却越来越遭到军人的厌恶,最终在士兵的暴乱下被反复羞辱,慢慢沦为权力的空壳。
这种军队对克里姆林宫最危险的不满,主要在两个值得注意的方面,其都在普里戈津的叛乱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第一,强硬派高级军人对克里姆林宫的不满
说起来,这场克里姆林宫发起的战争最终陷入了今天这样的困境,背后本质上是是俄军缺乏动员和战时经济导致兵员、物资的严重不足(我们谈到过很多次),这使得军队高层中的民族主义强硬派对现状极其不满,乌克兰军队的因为动员和西方扶持而日益强大的现实让他们深恐俄国的战败(普里戈津、苏罗维金、阿克谢列耶夫、斯特列科夫都曾有这样的呼吁)。
这些俄罗斯真诚的爱国军人为了挽救局势,不仅仅呼吁克里姆林宫进行更广泛、更全面的全社会动员,也要求俄国政府宣布进入战时经济状态,更希望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普遍的军事管制。
“俄罗斯必须准备打长期战争,“接下来将是一场艰难的战争。我不知道它会持续多久”,“这个国家必须转入战时状态”,“将俄罗斯经济瞄准国防”,“现在就必须宣布总动员,至少要动员200万人,否则失败不可避免”
——普里戈津
“前线的兵力已经完全不够,预备队正在耗尽,如果不能进一步动员,那么到了8月份,前线将会再被打出一个大洞”
——斯特列科夫
但是,这些主张显然
超出了克里姆林宫的局限,因为一旦推进这样的政策,可怕的经济崩溃和社会动荡将很难避免,克里姆林宫的主人绝不是斯大林这样的巨人,他没有这样的社会控制力。于是,这些将领将国防部的官僚绍伊古视为这种必须措施推进的阻碍,并试图除去之。
实际上,恰恰是这些人(斯特列科夫代表的部分顿巴斯民兵派除外,他与普里戈津存在矛盾),基于共同的心愿而同情了普里戈津的叛乱,甚至可能是普里戈津叛乱时希望得到的实力派支持。
第二、基层野战军人对克里姆林宫的普遍不满——尤其是俄罗斯最有战斗力的前线部队
自开战以来已经一年半了,俄军前线尤其是精锐部队由于动员后备不存在而缺乏轮换,士兵们普遍在地狱般残酷艰辛的战场上战斗了一年半左右,很多不仅人心力憔悴,更受到缺乏装备、食品甚至欠薪的困扰。
2023年2月,俄罗斯著名军人媒体“退伍军人手记"愤怒抨击俄国军方管理人员的贪污导致对军队薪资的欠发(其实是因为俄国财政极端困难),宣称前线的动员士兵和爱国志愿者都没有得到适当的报酬,有些人甚至六个月都没能领导可靠的薪资,几乎每个单位都有这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前线部队迫切希望得到更多更实质的物质支持,尤其是休整轮换,但由于俄国缺乏动员和战时经济,再加上财政状况在今年以来急速恶化,俄国政府几乎没有足够资源来补偿前线军人的不满,这加剧了中下层军人的怒火,他们将问题归咎于国防部的领导绍伊古和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的贪腐。
在这种情况下,当普里戈津高喊驱逐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时,他很难不获得士兵们的同情和认可,而这就是普里戈津的最大底气,他深信俄罗斯最有战斗力的军人们会支持他,至少不反对他。
“我相信,当前的俄罗斯将在未来很快将不复存在。因为我们这些军人都不会太喜欢这个国家,它一直对前线的俄罗斯军人怀有最刻毒的恶意和虐待。看吧,没有真正的军人会保护它。”
——俄罗斯著名军事志愿者古巴列夫
参考年初文章《最大的地缘隐忧:俄国革命的风险为何不可低估?》里面集中谈到了俄国前线军人的悲惨状况和普遍愤怒以及引发的必然军事叛乱后果。
普里戈津叛乱的政治合法性和武士阶层的认可
毫无疑问,普里戈津的叛乱在俄国民众中是不被认可的,没有一个市民团体和地方长官在叛乱期间支持普里戈津,尽管他们也不敢更无力抵挡普里戈津的士兵。
但是,至少在军队中,普里戈津的叛乱真正迎合了士兵的需求,得到了相当的认同。
在叛乱发动之前,普里戈津接受采访时对克里姆林宫发出了迎合士兵情绪的充满悲情的声讨,他说:
“当俄罗斯权贵精英的孩子们往身上涂着护肤霜,然后把自己美美的照片放到ins、YouTube等社交平台上炫耀的时候,普通人家的孩子们只能躺在锌质棺材里面,肉体被撕成了碎块,他们的母亲在为孩子战死而哭泣。
我收到了一段可悲的视频,视频里面一位父亲坐在死去的儿子的棺材旁边,他问道:‘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指普京),我知道您给将军们颁发勋章,那您能给我的儿子什么呢?’这个父亲的儿子已经被乌克兰纳粹分子撕成碎片了,变成了土夹肉——然而,那个在阿联酋迪拜的少爷(指俄国防部长绍伊古的女婿),此刻却正在快乐地摇臀!
这种命运的云泥之别很有可能像1917年那样变成革命。首先,会有士兵们站起来闹革命……而且不要以为他们只有几百人这样子,现在他们已经有成千上万了……这样下去一切将不可避免。
我的建议是什么呢?我的建议是,俄罗斯联邦的精英们,请把你们XX(脏话)的小猫咪们(指孩子们)集合起来,把他们送去乌克兰。当你们去参加葬礼、开始埋葬你们孩子们的尸体时,俄罗斯百姓才会说:现在终于平等了!”
这段话使克里姆林宫勃然大怒的同时也激让他获得了前线士兵和中下级军官的普遍认可和同情。
事实上,普里戈津叛乱发生后,尽管俄国舆论抨击普里戈津的叛国,但当顿巴斯民兵领袖斯特列科夫询问了一位前线军官的看法时,这位军官却是这样回应的:
“军官和士兵们的情绪是双重的。每个人,尤其是军官,都极其讨厌绍伊古和格拉西莫夫,认为他们是当前灾难和困境的源头。他们对前线军人没有任何权威,准确地说是令人厌恶的。他们的得势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愤怒的因素。
因此,普里戈津号召“抓住他们的鳃”的言论在军官和士兵中引起了共鸣,不会有部队拿起武器愿意对付他。
然而,这场动乱任其蔓延肯定会导致前线崩溃的认识,这让军队中的同情者望而却步。此外,许多人怀疑普里戈津不诚实,认为他正在利用士兵的愤怒谋取自己的政治利益。”
整个叛乱的过程,就像这些在军队中的政治浪潮所展现并证明的那样:
在普里戈津的叛乱中,当叛军统帅命令四千名士兵从遥远的罗斯托夫进军莫斯科时,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没有任何一个士兵真正愿意去抵挡瓦格纳,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愿意去对付瓦格纳,道路拥堵比克里姆林宫的力量带给叛军更多的阻碍,等到瓦格纳兵临莫斯科时,是对国家崩溃的恐惧和对千夫所指的忧虑最终劝退了叛军——按照普里戈津的说法,身经百战的叛军大炮已经展开并瞄准了莫斯科孱弱的仪仗兵。
如同白俄罗斯领导人卢卡申科描述他给克里姆林宫主人电话时所说的那样,他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之关键:
“你我都知道,一个现实就是,那家伙(普里戈津)在前线中深受热爱,尤其是瓦格纳士兵中,那些家伙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有几万人,他们会做任何事,如果他出了事,我们根本无法承受那种后果。”
这代表着,克里姆林宫的权威在前线军队中正在瓦解。
结论:克里姆林宫权力正在迅速克伦斯基化
一个政权的基础在于军队的武力,一个没有武力的政权是孱弱不堪的,无论其合法性多高,都经不起刺刀的考验。
1917年11月俄罗斯选举,社会革命党及其盟友获得了大多数选民的支持,但失去了士兵的支持,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在1917年的动荡中,临时政府的主宰者克伦斯基所在之社会革命党尽管拥有大多数俄国民众的支持,但却失去了士兵的支持——大多数士兵支持列宁的布尔什维克。
我看过不少俄国革命的历史记录,当时克伦斯基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总是在公开场合标榜自己得到了大多数俄国人民的支持,试图把这种数字变成真正的力量,哪怕是布尔什维克攻入冬宫推翻其政府的前一天,克伦斯基都在强调自己得到了公众的支持。
然而,真正残酷的是,公众的支持在真正的斗争中是毫无意义的,他们既不能在街头组织起来,也没有临阵的刺刀锋锐,只能躲在家里为自己心爱的克伦斯基祈祷,并最终会被武力强大的对手征服沦为战利品。就像在普里戈津叛乱中展现的那样,叛军的大炮而不是公众的怒吼,才是最强大的力量——在政治上,一颗子弹的威力胜过一百万篇精彩绝伦的演讲,一百个武士足以制服一百万乌合之众。
这就是普里戈津发动了真正的叛乱却能毫发无损率军立马白俄并继续蔑视克里姆林宫,而可怜的纳尔瓦尼哪怕仅仅只是腹诽却遭到最残酷的打击最终生不如死的根本原因。
这就是历史的真谛,得武士者得天下。
叛乱结束后,克里姆林宫主人三次演讲中都强调了自己的支持率,但这只能让人发笑,希特勒和斯大林这样的真正强人从来不会谈论自己的公众支持率,对于强大的帝国君主来说,民众的支持率永远只能是弱君的装饰品。
毕竟,马基雅维利说过,人民的爱是不足依靠的,但使人民恐惧的武士则永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