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五国”会蜕变成“反美”阵营吗？

　　根据中国外交部网站的消息，中共中央外办主任王毅7月14日与印度外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在雅加达会晤时，双方同意启动金砖国家扩员进程。金砖国家扩员，“去美元化”和建立金砖共同货币将是8月在南非召开新一届“金砖”峰会(BRICS Summit)的首要议题。

2023年6月1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马朝旭、巴西外交部长毛罗·维埃拉 (Mauro Vieira)、南非外交部长纳莱迪·潘多尔( Naledi Pandor)、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 和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 Subrahmanyam Jaishankar) 出席在南非开普敦举行的金砖国家外长会。

　　有分析人士说，越来越多的区域大国有兴趣加入“金砖五国”，显示出该组织作为一股新的地缘政治力量，其影响力日益增加。同时，这也预示着美国领导的现行国际秩序，特别是经济秩序和金融体系将遭受日渐严重的挑战。“金砖五国”会蜕变成一个反美和反西方的阵营吗？

　　多国希望加入“金砖”，“反美”不是主因

　　6月初，在南非开普敦举行的“金砖五国”外长会议期间，南非驻金砖国家无任所大使阿尼尔·苏克拉尔(Anil Sooklal)就已透露，已经有19个国家表示要加入“金砖国家”，其中13个提出了正式申请，6个表达了意向。这些国家中包括沙特阿拉伯、伊朗、阿根廷、古巴、埃及、土耳其、印度尼西亚、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等。另有报道说，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也有兴趣参加本届金砖峰会。

　　由于这些国家都是区域经济强国以及发展中国家，很多分析人士认为，它们一旦被纳入， 这不仅会增加“金砖国家”的体量，也会让“金砖国家”在国际社会中释放更多的声量，特别是对美国领导的国际经济和金融秩序形成挑战。

　　目前，金砖国家五个成员国共同占据了全球40%的人口和23%的经济总量。据英国宏观经济研究机构橡果宏观咨询公司(Acorn Macro Consulting)公布的数据，在基于购买力平价的水平下，2022年“金砖五国”占世界GDP的比重达到31.5%，超过了由发达工业国家组成的七国集团(G7)。G7所占比重为30.7%。

　　美国公共政策智库美国安全研究所(American Security Project)去年在一份报告中称：“西方应该为这些国家可能加入‘金砖国家’而感到担忧，因为它们都是全球经济的重要参与者。”报告说，“由于美国越来越不重视发展中国家，南半球国家正在失去对西方世界秩序的信心。”

　　多伦多大学金砖五国研究小组共同主任约翰·柯顿(John Kirton)认为，这些国家应该是被中国的钱所吸引。

　　“因为它的主要成员中国仍然被视为拥有大量资金。这些国家需要它，比如，阿根廷，阿根廷严重依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资金支持，希望也需要额外的资金来源，因此他们认为，通过成为金砖国家成员，他们可以更好地进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以及中国所在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各种机制。当然，还有‘一带一路。伊朗、叙利亚、委内瑞拉都是这样的。”

　　美国塔夫茨大学研究新兴国家联盟(Rising Power Alliances research)研究可持续发展和全球治理的助理教授米哈埃拉·帕帕(Mihaela Papa)也认为，很多国家希望参加这个发展中国家的“俱乐部”是希望获得更大的利益。不过，她还相信，相比北约和欧盟这些组织，金砖国家的“低门槛”也是很多国家踊跃参加的原因之一。

　　“你看看金砖国家，这是一个目前并没有设定很高加入门槛的机构。因此，这是一项无需任何成本的努力。您提交申请，你也不需要做这个或是那个。”

　　南非比勒陀利亚大学(University of Pretoria)国际发展法与非洲经济关系专业教授丹尼·布莱德洛(Danny Bradlow)告诉美国之音，虽然这些国家希望获得更多的资源，但是，改革全球经济治理，使其更能回应全球南方的需求也应该是他们的共同目的。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概括地说，大多数国家都对改革全球经济治理有兴趣，希望使其能够更好地回应全球南方的需求。他们将‘金砖国家’视为实现这一目标的工具，而这本来也是‘金砖国家’的目标之一。我认为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其视为全球南方发出声音的新方式和解决所关注问题的论坛。”

　　南非“金砖”大使苏克拉尔在接受采访时也曾表示，“你在这里看到的是，这些国家希望在不断发展的全球架构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苏克拉尔说，“他们希望看到一个多极、多文化和多文明的世界，不被一两个霸主统治，他们有更多的独立性和选择来决定什么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金砖四国”成立之初，它也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寻求打破西方对全球经济霸权的经济集团。“金砖五国”自乌克兰战争以来的表现也令西方担忧。金砖国家成员中都没有批评过俄罗斯。“中立”的“金砖国家”非但没有参与西方对俄经济制裁，中国和印度甚至增加从俄罗斯进口石油等能源。在乌克兰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南非与中俄举行联合军演。

　　“金砖四国”的概念源自前高盛集团首席经济学吉姆·奥尼尔(Jim O’Neill)。他在2001年创造了“金砖四国”(BRIC)这个词，特指代表着未来成长机遇的四个新兴市场国家：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

　　2006年9月，金砖四国”外长在纽约联合国大会期间举行首次会晤，“金砖国家”开始以一个经济集团为世人所知。2011年，“金砖四国”首次扩容，纳入南非，并改称为“金砖五国”(BRICS)。去年6月，中国在举办第14届“金砖”峰会上首次提出扩员的倡议。倡议出来后，得到了包括伊朗、阿根廷等发展中国家的积极响应。

　　“金砖”内部对“扩容”有分歧，中印关系尤堪忧

　　根据中国外交部网站消息的消息，中共中央外办主任王毅7月14日在雅加达应约会见印度外长苏杰生时，双方同意启动金砖国家扩员进程。

　　但苏杰生6月曾表示，扩员的讨论还在进程中。他说：“这仍然是一项正在进行的工作。我们正以积极的意图和开放的心态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告诉媒体。“这有很多方面。其中之一是巩固现有金砖国家成员之间的合作方式。第二部分是金砖国家如何与非金砖国家接触。第三部分是我们如何看待金砖国家可能的扩张，什么形式最为适当，这也是我们需要努力的事情。”

　　印度曾明确表示反对扩员，不过，由于申请加入“金砖五国”的国家中有印度的朋友，现在表示可以扩员，但是必须制定标准，并将新成员限制到五个。

　　分析人士担心，中印之间的紧张关系将对金砖国家的未来发展产生决定性影响。中印长期陷入边界争端。2020年6月，两国的边境冲突几乎导致当年晚些时候的金砖国家峰会被取消。同时，这也促使印度进一步深化与美国、欧盟的合作。印度不仅是美、日、印、澳(QUAD)四方安全对话的成员，还参加了今年在日本广岛举行的G7会议。分析人士认为，日本邀请印度、巴西和印尼等八个国家出席G7会议也显示西方已经注意到了金砖集团的这一变化，并正试图加以遏制。

　　印度知识精英普遍认为需要在金砖国家中采取“平衡”和“灵活”的做法，既要在金砖国家中发挥引领性作用、谋求经济利益，又要与中俄保持适当距离，同时，防止中国把“金砖五国”变成中国跟风者的大本营。

　　巴西和南非也反对扩员，两国更希望“金砖五国”是排他性的俱乐部，这样他们的利益会被照顾到。

　　南非比勒陀利亚大学布莱德洛认为中国希望“金砖五国”扩容应该有与美国竞争，推进其全球进程的考量。

　　“如果金砖国家与美国的竞争继续下去，扩大后的金砖国家可能会成为一种支持；金砖国家确实在努力促进相互之间的贸易和商业，因此扩大的金砖国家可以帮助中国经济；扩大后的金砖国家将在国际事务中发出更有影响力的声音，而中国作为最有影响力的金砖国家成员将能够从这为全球治理改革创造的机遇中受益。”

　　塔夫茨大学的帕帕说，北京把“金砖五国”视为其全球影响力的一部分，“金砖五国”的扩张对北京推进其全球进程越来越重要。

　　“中国提出了非常具体的全球倡议，如果中国想要实施其全球倡议，就需要其他国家的支持……中国提出全球发展倡议的时间与提出‘金砖+（金砖扩容）’会议差不多在同时。所以你看，这关系到如何真正实现中国的国际关系愿景，如何赢得支持和发展势力范围。”

　　2021年9月，中国提出了全球发展倡议。2022年6月，在中国主办了第14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提出“中方愿同金砖伙伴一道，推动全球发展倡议走深走实。”

　　中国提出扩容后，俄罗斯也作出了积极的回应。南非比勒陀利亚大学布莱德洛指出，俄罗斯之所以赞成扩员，是因为俄罗斯“处境独特，因为乌克兰战争以及俄罗斯所受的制裁，俄罗斯乐意看到金砖扩员，因为这样会打开了更多的机会。”

　　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Vyacheslav Volodin)在去年6月也曾提出过组建“G8”对抗西方的概念。当时，沃洛金表示，俄罗斯、中国、印度、巴西、土耳其、印尼、伊朗、墨西哥，这八个国家按购买力平价计算，GDP比西方的G7高出24.4%，而美国亲手推动了这些没有制裁俄罗斯的国家组成了“新的G8”集团。

　　“金砖国家”对创建共同货币并没有共识

　　“去美元化”(de-dollarization)和建立共同货币将是本届峰会的另一个重要议题。6月的金砖外长会议上也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但在这一问题上，塔夫茨大学的米哈埃拉·帕帕教授认为金砖国家并没有达成共识。

　　“所以就金砖国家货币而言，这很有趣，因为来自不同国家的信息非常不同。如果您查看俄罗斯官方消息，就会发现（他们说）我们需要一种新的金砖货币。我们正在开发一种新的金砖货币。当你看看巴西和卢拉总统时，他认为新的金砖国家货币需要像欧元。几天前，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表示，基本上完全不存在金砖国家货币的想法。他是在否认这一点。与此同时，南非是8月份下一次砖峰会的东道主，他们说的是，我们将探索不同的选择。因此，从金砖货币的角度来说，你会发现金砖国家并没有明确的共识。”

　　由金砖国家共同成立的新开发银行副行长兼首席财务官马磊立(Leslie Maasdorp) 7月初在接受彭博电视采访时说，金砖国家目前还没有建立共同货币的计划。他说：“任何替代方案的开发都会是一个中长期目标，目前没有建议设立金砖国家货币。”

　　他还说，虽然金砖国家正在推动以本币进行更多贸易，但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挑战美元的全球主导地位。

　　近年来，中国、巴西和俄罗斯都曾采取了一些“去美元化”的实际行动，在国际贸易结算中寻求以非美元货币完成跨境交易。有越来越多的国家与中国达成协议，在双边贸易中用人民币进行结算。

　　3月29日，中国和巴西宣布达成新的协议—双方贸易以本国货币结算，不再使用美元作为中介。4月26日，阿根廷政府宣布将使用人民币替代美元，来支付从中国进口的商品。俄罗斯、伊朗等是因为美国制裁，而被迫使用人民币结算。印度最近也表示，在购买俄罗斯石油时开始用人民币结算。

　　马磊立说，甚至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也有很长的路要走。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公布的数据，截至去年底，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占比为58%，之后依次是欧元（20%）、日元（5.5%）、英镑（4.9%），人民币只能排到第五，占比为2.7%。

　　“金砖国家”成就有限

　　迄今为止，“金砖五国”最为重大的成就就是正在构建中的“金砖国家”开发银行(NDB)和应急储备安排(CRA)。2014年，金砖国家用500亿美元（约460亿欧元）的种子资金，推出了新的开发银行，作为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之外的一种替代。应急储备安则是为了支持在支付方面有困难的成员国。

　　这可能也是金砖国家对许多其他发展中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有吸引力的原因之一。2021年，新开发银行向新成员开放，埃及、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乌拉圭和孟加拉国相继参股。

　　不过，与世界银行相比，新开发银行在投资方面的表现相对较弱。自2015年以来，新开发银行资助了约96个项目，金额达330亿美元，而世界银行2022年6月结束的财年年度拨款近670亿美元。

　　“金砖五国”在其他方面的表现也有限。金砖五国作为一个整体要求建设更为合理的国际体系，包括支持对联合国安理会的改革。在联合国安理会改革问题上，例如，虽然巴西、印度和南非支持改革联合国安理会，以吸纳更多常任理事国并取消现有常任理事国的否决权，但作为现任常任理事国的中国和俄罗斯却并不支持。

　　在改革现有的全球经济治理机构和安排（例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方面也没有成功。失败的原因之一是各国（主要是欧洲国家）强烈反对改革，这些国家目前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拥有主导声音，如果真正改革，这些国家将失去这些声音。

　　普京和南非金砖峰会

　　除却上述深层的问题之外，分析人士担心，今年的南非峰会议程可能会因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到会而受到影响。国际刑事法院(ICC)在今年3月对普京发出“逮捕令”。南非是ICC成员，如果普京踏入ICC成员国领土，相关国家“有义务逮捕普京”。

　　南非副总统保罗·马萨蒂勒(Paul Mashatile) 7月14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南非政府仍在努力说服普京不要出席金砖国家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