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国家的一个重要盟友 正在倒向俄罗斯

2008年遭俄罗斯入侵时，格鲁吉亚的防御在几天内就崩溃了。莫斯科方面支持的民兵组织在乡间杀人施暴，横行无忌；俄罗斯坦克在通往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公路上呼啸而过，畅行无阻。

药剂师Fatima Papiashvili来自这个绿树成荫的村庄，她和当时九岁的女儿Diana亲眼目睹邻居被杀害；幸运的是，在一名《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的帮助下，她们得以安全逃脱。

如今，那场灾难性军事失败的阴影仍笼罩着格鲁吉亚政坛。近几个月来，随着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重振声势，格俄两国政府越走越近，背离了这个高加索国家长期以来的亲西方愿望。

持续数周、暴力频发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以及抗议者与警方的冲突已然撼动了第比利斯，美国也对格鲁吉亚执政党领导人实施了制裁。格鲁吉亚自1991年独立以来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内战、三次与俄罗斯的冲突以及一场革命，如今，定于10月举行的全国性选举隐约有成为一大冲突爆发点之势，还有可能让整个地区的局势发生转折。

Papiashvili一家内部就存在分歧。

与很多格鲁吉亚人、尤其是老一辈的很多人一样，Fatima说她打算投票给执政党格鲁吉亚梦想党(Georgian Dream)；该党由行事低调的亿万富翁伊万尼什维利(Bidzina Ivanishvili)领导。Fatima作此打算的主要原因是，她希望格鲁吉亚能够不惜代价地与邻国俄罗斯和平相处，尤其是在看到乌克兰正上演的种种恐怖景象之后。现年65岁的Fatima说，她认同伊万尼什维利所传递的一个关键信息：投票给亲西方的反对派本质上就是投票支持冲突重燃。

“第比利斯的抗议者们大喊大叫，是因为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战争的真正样子，” Fatima在Tkviavi回忆起2008年这个村庄与外界的联系被斩断，断粮、断电、电话也打不通的情形时说。“我喜欢美国，我喜欢欧洲，但俄罗斯不可能让我们走那条路。”

Diana边抱着她的狗狗Vivian，边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现年25岁的她最近刚从第比利斯的一所大学毕业，想要成为一名平面设计师。

尽管Diana由于健康原因没有亲身参加抗议活动，但她说，她支持那些在格鲁吉亚梦想党推动通过一项限制公民社会的法案之际涌上首都街头的同学们。格鲁吉亚年轻人以空前的规模出动，许多人挥舞着欧盟旗帜，最初迫使政府撤回了这项法案，但政府再作尝试，于6月强行通过该法，推翻了总统的否决。在格鲁吉亚，总统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礼仪性职务。

“我们必须为自己的自由而战。如果不抗争，我们就会成为奴隶，” Diana说。最近几年，她游历了欧洲多地；这是2017年格鲁吉亚人赴欧盟旅行签证要求被取消后，他们享有的一项自由。

格鲁吉亚一度被誉为推行善治的先驱，也曾被视为最坚定的亲西方前苏联国家之一；民意调查仍显示，绝大多数格鲁吉亚人目前支持加入欧盟和北约(NATO)。

早在2008年的布加勒斯特北约峰会上，格鲁吉亚就与乌克兰一起获得了最终入约的承诺；去年12月，格鲁吉亚正式成为欧盟候选国。在20%领土被俄军占领的情况下，格鲁吉亚严格来说并未与俄罗斯保持外交关系，不过，边界是开放的，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俄罗斯游客搭乘直飞航班来到格鲁吉亚。

格鲁吉亚正与西方渐行渐远，今夏推出的严格限制非政府组织、媒体和公民社会获得外国资助的措施起到了催化作用。这项被反对派称作“俄式法律”的新法案，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 2012年颁布的类似“外国代理人”限制措施，普京当时重创了俄罗斯的政治自由。

格鲁吉亚政府再次借鉴普京的政治策略，目前正在推进一项法律，将禁止对LGBT（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者）的“宣传”，例如骄傲月活动，并维护“传统价值观”。近几个月来，许多反政府活动人士遭到据信与当局有关联的暴徒袭击。

“我们现在的处境和2012年时的俄罗斯一样。如果格鲁吉亚梦想党开始执行这项俄式法律，他们基本上就会消灭国际组织和捐助组织，消灭公民社会，然后是独立媒体和反对党，就像俄罗斯已经发生的那样，”反对党Girchi创始人Zurab Japaridze表示。他说，自己今年早些时候在住所附近遭到袭击，不得不使用随身武器朝空中鸣枪。

格鲁吉亚梦想党领导人否认政府与许多此类针对反对派领导人的袭击事件有关，并表示，要求从国外获得20%以上资金的媒体和非政府组织注册为外国代理人并接受严格审计的新立法，与西方的类似法律并无太大区别。

6月，人们聚集在一起参加一场慈善音乐会，作为持续抗议的一部分，人们抗议严格限制非政府组织、媒体和公民社会获得外国资助的措施，这被反对派称作“俄式法律”。

抗议者还担心另一项法律将禁止对LGBT（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者）的“宣传”，例如骄傲月活动，并维护“传统价值观”。

尽管如此，他们公开表示打算进一步打击异见人士。格鲁吉亚总理加里巴什维利(Irakli Garibashvili)本月表示，如果格鲁吉亚梦想党在10月选举中赢得压倒性多数，该党将利用新宪法赋予的权力取缔所有主要反对党，并罢免被他称为“罪犯”的反对党议员。

格鲁吉亚的地缘政治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该国拥有370万人口，以基督教徒为主，是中亚和阿塞拜疆与西方进行石油、天然气等商品贸易的唯一可替代俄罗斯的路线。格鲁吉亚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中仅有的三个获得欧盟候选国地位的国家之一（另外两个是乌克兰和摩尔多瓦），历史上一直是该地区亲西方情绪最坚定的前哨，地处威权主义的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之间。

“我们在格鲁吉亚存在政治分歧，有时分歧非常严重，但无论这些分歧如何，这里的所有政府都明显是亲西方的，”格鲁吉亚前总统、曾是伊万尼什维利盟友的马尔格韦拉什维利(Giorgi Margvelashvili)说。“现在，这是政府首次改变国家的地缘政治方向，”他补充说。“从意识形态上讲，这对俄罗斯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由于认识到格鲁吉亚正逐渐远离西方，北约上个月的年度峰会宣言没有提及该国的入约前景，这是自2008年以来首次出现这种遗漏。格鲁吉亚加入欧盟的接触也被冻结。美国今年早些时候对格鲁吉亚梦想党的主要成员实施了签证制裁，7月份暂停了向格鲁吉亚政府提供9,500万美元援助的项目，目前正考虑限制长期防务合作。

4月底，伊万尼什维利在第比利斯举行的一次亲政府示威活动上发表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讲话，标志着其言论的明显转变，这是这位格鲁吉亚最有权势的人士罕见的公开露面。伊万尼什维利曾在莫斯科生活了几十年，一度持有俄罗斯护照，他指责西方“全球战争党”试图推翻他的政府。他认为，主要原因是格鲁吉亚拒绝成为“炮灰”，并拒绝开辟针对俄罗斯的“第二条战线”。

格鲁吉亚议会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格鲁吉亚梦想党主要成员Nikoloz Samkharadze表示，格鲁吉亚政府必须谨慎处理与克里姆林宫的关系，因为这关系到国家的存亡。格鲁吉亚政府拒绝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或向乌克兰提供武器援助。

他说，在过去与俄罗斯的战争中，美国及其盟友几乎没有向格鲁吉亚提供过任何援助，俄罗斯占领军目前驻扎在距离连接第比利斯和黑海沿岸的主要公路仅500米的地方。

“我可以非常坦率地告诉你，我们害怕俄罗斯……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俄罗斯人只是发动了一辆装甲车的引擎，甚至不是坦克，然后把它开上那条高速公路。作为一个国家，你会怎么做？如果你开枪，那就是与俄罗斯开战。如果你不开枪，那你就算不上一个国家，”Samkharadze说。“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我们知道，如果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再次爆发战争，我们将再次孤军奋战。”

格鲁吉亚梦想党资深成员、议会欧盟一体化委员会主席Maka Botchorishvili补充说，西方以及反对派指责格鲁吉亚在乌克兰战争中站在俄罗斯一边，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格鲁吉亚从未回避在国际舞台上支持乌克兰，”她说。“但格鲁吉亚能对俄罗斯实施什么样的制裁来影响俄罗斯呢？没有。我们无法影响俄罗斯经济，但俄罗斯可以严重影响格鲁吉亚经济和安全。”

这些论点在2008年俄罗斯入侵时的重灾区引起了共鸣。许多格鲁吉亚人将俄罗斯此次入侵归咎于时任总统萨卡什维利(Mikheil Saakashvili)的鲁莽政策，萨卡什维利目前因滥用权力的指控被关押在格鲁吉亚一座监狱，他的支持者则认为他这样做是出于政治动机。伊万尼什维利本月承诺，将在选举后对萨卡什维利进行“纽伦堡审判”。

“我们在这里经历了多少战争啊！”Larisa Miruashvili在哥里市的一个公园里与孙女玩耍时感叹道。“现任政府正尽最大努力实现和平与稳定，对此我真的很感激。”哥里市曾于2008年被俄军占领。

Larisa Miruashvili和她的孙女在一起。她表示她支持现政府，因为现任政府正尽最大努力实现和平与稳定。

Merab Merabishvili的母亲Zhuzhuna Gotsiridze在2008年战争期间被俄罗斯集束炸弹击中的公寓里弹钢琴。

当年8月，俄罗斯的集束炸弹击中了Merab Merabishvili在哥里的公寓附近，公寓被烧毁，一名荷兰记者丧生。“当时所有人都逃离了这座城市。没有人留在这里，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Merabishvili说。“我们现在想和俄罗斯交朋友。”现年65岁的Merabishvili曾是一名司机，他也说会投票支持格鲁吉亚梦想党。在前苏联领导人斯大林(Stalin)故乡哥里的斯大林博物馆，挤满了购买印有这位独裁者肖像的冰箱贴的俄罗斯游客。

Tkviavi在2008年曾遭到与俄罗斯结盟的南奥塞梯民兵袭击。在这里，Fatima Papiashvili讲述了其中一名民兵如何威胁要枪杀她，结果另一名民兵说他们只杀格鲁吉亚男人，才阻止了他。《华尔街日报》一名记者2008年8月访问Tkviavi时，院子里的几具男性村民腐烂尸体散发着恶臭，与树上熟透的桃子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当时，Fatima请求这名记者帮助她和女儿越过前线，到格鲁吉亚首都与姐妹团聚。

当Fatima乘坐《华尔街日报》的一辆汽车经过几个检查站时，她本能地把女儿Diana推到车座位下面，以免被人看到。其中一个检查站的车臣非正规军还拿就地处决开玩笑。出于好奇，Diana一路上都很兴奋，直到抵达第比利斯的一家酒店，吃到了冰淇淋。

Diana说，尽管时过境迁，她仍记得那次旅程的所有细节。她不耐烦地听着母亲讲述2008年发生的可怕事件。Fatima一说起将要投票支持伊万尼什维利的格鲁吉亚梦想党，因为现政府给国家带来了和平，Diana就会极力反对。

“我们必须抱有希望，”Diana用英语平静而坚定地说。“不要放弃。”

对许多格鲁吉亚人来说，该国的危机让人想起乌克兰在前总统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执政最后几个月内发生的事件。2013年底，亚努科维奇突然中止了与欧盟的一项结盟协议，转而与俄罗斯结成贸易联盟，引发了被称为“广场革命”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伊万尼什维利也影射了这一相似之处，他在今年4月的演讲中警告说，与亚努科维奇不同，他不会允许自己政党领导的政府被推翻。伊万尼什维利拒绝了采访请求。

随着学生们离开第比利斯返回家乡，格鲁吉亚的反政府抗议活动暂时平息，但随着10月26日选举的竞选活动全面展开，人们普遍预计抗议活动将在下个月恢复。届时，政府很可能会推动反LGBT立法，该立法在保守的农村地区很受欢迎，并得到了格鲁吉亚东正教会的支持。

对于四分五裂的格鲁吉亚反对派来说，推翻政府并非易事。根据新宪法，格鲁吉亚现任总统祖拉比什维利(Salome Zourabichvili)的权力有限，曾试图阻止外国代理人法，但以失败告终。祖拉比什维利正试图在各反对党之间进行协调。根据格鲁吉亚选举法，一个政党或政党联盟必须获得超过5%的选票才能赢得议会席位。

这些党派中最大的党派是萨卡什维利创建的统一民族运动党(United National Movement)，该党主席博库恰瓦(Tina Bokuchava)称：“我们认为在此刻，所有亲西方的反对力量联合起来是众望所归，我们必须迎接挑战。”她还称：“伊万尼什维利实质上是把这些选举变成了在俄罗斯和欧洲之间进行选择的全民公投。”

然而，对其他反对派来说，拥护统一民族运动党无异于饮鸩止渴，因为萨卡什维利的第二个任期充斥着侵犯人权和任意拘留行为。如果被迫在伊万尼什维利和萨卡什维利重新掌权之间作出选择，许多格鲁吉亚人宁愿选择该国目前的统治者， “因为至少他们承诺实现和平”，反对党Lelo主席、格鲁吉亚一家主要银行的联合创始人Mamuka Khazaradze说。

与乌克兰在广场革命期间的情况一样，有组织的政党与围绕街头抗议凝聚起来的新的非正式抗议运动之间也存在着普遍的不信任。

尽管如此，人们仍然感到格鲁吉亚即将迎来生死存亡的时刻。非政府组织Civic Idea主席Tina Khidasheli说，如果伊万尼什维利的格鲁吉亚梦想党在10月份赢得连任，格鲁吉亚将面临成为独裁国家、成为俄罗斯卫星国的严重风险。

“我们将尽一切努力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真的是会尽一切努力。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这个国家，”曾担任国防部长的Khidasheli说。“伊万尼什维利不会结束这个国家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历史。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