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P世代：普京时代下成长的俄罗斯人画像

“普京一代（P世代）”有时指在普京统治下度过一生的俄罗斯人。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些人已经成年，现在组成了年轻一代，他们将继承普京在俄罗斯的一切。给一代人定性从来都不容易，在当前不断升级的国内镇压和公然军事攻入乌克兰的动荡中，要描绘普京一代的清晰形象更是难上加难。俄罗斯媒体Meduza解释了俄罗斯年轻人的信仰，以及普京离任后他们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编辑：阿K

到2010年代末，俄罗斯有一代人已经成年，他们的一生都是在弗拉基米尔·普京的统治下度过的。

他们很快有了个集体的名字：普京一代。

但现在，在俄乌战争爆发三年后，普京一代完全有了不同的含义。全球主流媒体称，俄罗斯年轻人与大多数俄罗斯人一样：他们对政治漠不关心，默许这场战争。

社会学研究不断反驳这种观点，称普京一代是俄罗斯当局各种宣传活动的弱点，但认为他们冷漠的观点却一直存在。

事实上，俄罗斯年轻人的真实情况很难辨别。

定义一代人

“普京一代”这个词本身几乎没有意义，因为它几乎可以指代任何事物。如果你听到“普京一代”是无政治倾向的、政治化的、循规蹈矩的、叛逆的，或者其他任何意思，那很可能只是博取点击率的噱头。

按年龄划分的世代划分（从婴儿潮一代到Z世代）已经司空见惯，但这其实并不科学，更像是营销手段。

不过，它确实基于真正的学术研究，最重要的是基于20世纪初社会学家卡尔·曼海姆提出的世代理论。曼海姆认为，17至25岁的人特别容易受影响。当重大历史事件（战争、革命或其他生活变故）发生时，它们会对这个年龄段的人产生特别重大的社会影响。因此，一代人就此形成，例如“迷失的一代”（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年轻的一代）、“沉默的一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年轻的一代）等。

对于曼海姆来说，这只是一个观察结果，他从未声称自己提出了一个成熟的理论。然而，他的研究为威廉·斯特劳斯和尼尔·豪在20世纪90年代撰写的一本书奠定了基础，这本书名为《世代：美国未来的历史，1584年至2069年》。

施特劳斯和豪的工作是美国20世纪各代人最流行的组织计划的起源：婴儿潮一代、X世代、千禧一代、Z世代等。大多数学者认为这种划分是人为且毫无意义的，因为它假设大量人群会因为年龄相近而拥有共同特征。它忽略了社会阶层、教育、性别认同以及许多其他重要因素。

然而，这种世代划分确实成为公司定位品牌和策划广告活动的便捷方式。

在21世纪初的俄罗斯，社会学家尤里·列瓦达根据“易受影响年代”的历史背景，将苏联人划分为六个世代。他的划分依据是革命和内战、斯大林时代的社会动员、第二次世界大战、解冻时期以及停滞和改革时期。

普京和“P世代”

克里姆林宫希望获得“普京一代”的忠诚。

社会学家伊斯肯德·亚萨维耶夫告诉《Signal》杂志，学者们在研究“普京一代”时非常谨慎。他指出，普京在俄罗斯掌权后，并没有立即出现团结的青年政治。此外，在普京统治下，“青年”的概念（包括其法律定义）已经发生了多次变化。它最初指的是14至30岁的人，后来扩展到35岁，未来“青年”的上限可能会提高到38岁。

自本世纪初期以来，俄罗斯当局一直在试图控制俄罗斯年轻人的政治活动。然而，他们并没有取得特别大的成功。2011-2012年冬天的抗议活动极大地改变了整个国家的政治局势。自那以后，当局明显增加了教育课程中的“爱国主义节目”，并更积极地尝试通过互联网影响年轻人。

亚萨维耶夫指出，随着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和2014年乌克兰战争的爆发，这些节目越来越具有军事色彩。例如，在2016-2020年的青年政策计划中，首次出现了“和平时期和战争时期”的说法。

其他研究俄罗斯青年的学者告诉《Signal》，很难衡量俄罗斯新的“爱国主义教育”的影响力。一位要求匿名的列瓦达中心社会学家表示，民意调查并未表明俄罗斯年轻人是现政府的支持者。“调查并不能反映人们私下持有的观点，”这位研究人员说，“而是他们准备如何分享主导公共领域的观点。”

俄罗斯青年对普京的支持是乌克兰战争的直接结果。自2022年以来，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在公共场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年轻人对民意调查的回答并不能反映他们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他们目前认为可以接受的想法和言论。俄罗斯面临的外部压力也起到了作用。

“许多正在成长的人从未离开过俄罗斯，”列瓦达中心的研究员说，“此外，[对乌克兰的]战争严重改变了西方世界与俄罗斯的关系，媒体和文化也反映了这一点。它对年轻人的情绪产生了影响。当局的意识形态工作只会加剧这些进程。”

伊斯肯德·亚萨维耶夫确信，俄罗斯当前的爱国主义教育和高压政治氛围将导致双重意识，这与苏联时期类似。“在那个时期，官方宣传的价值观被吸收到了言辞层面，但日常生活却普遍背离了这些价值观。如今的爱国主义教育问题在于，它乏善可陈，甚至毫无意义。其本质是反西方化、传统主义和忠于当局。但这不太可能真正打动任何人。”

普京离开后，人们会想念他吗？

如果用曼海姆的方式构建一代人，那么普京的第一代将包括1980年左右出生的人——他们在2000年代普京刚上台时才20出头。今天的24岁年轻人（正处于“可塑之年”）除了普京的统治外，没有经历过任何权威统治。人们通常称他们为“普京一代”。

学者格里戈里·尤金表示，2021年，“普京一代”实际上是由千禧年出生的人组成的，他们期待着“一个事件，这将使他们成为一代人”。曼海姆所描述的正是这种震惊，社会结构的撕裂。

这一事件发生在2022年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

时至今日，许多研究仍然表明，俄罗斯青年对政治不信任且漠不关心。研究人员将此归因于这一代人是在普京及其盟友对政治领域进行“清洗”的背景下长大的。不过，这个年龄段的人也确实愿意自愿参加慈善活动并向慈善机构捐款。

2024年，与克里姆林宫有联系的专家社会研究所发表了一篇关于俄罗斯青年的专著。该书认为，年轻人对俄罗斯“有着模糊而零碎的想法”。简而言之，这一代人的价值观和观点显得如此复杂和矛盾，以至于无法描绘出能够充分描述整个群体特征的画像。

然而，列瓦达中心研究员告诉《Signal》杂志，普京一代确实有一些特点。年轻的俄罗斯人是该国文化最西化的群体。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消费最多的外国流行文化——即使国内政治和国家宣传极力反西方，也无法减缓这一趋势。

尽管俄罗斯当局禁止“同性恋宣传”，并将所有关注LGBTQ的团体列为“极端组织”，但俄罗斯青年仍然是该国最宽容的人群。尽管国家做出了种种努力，但他们仍然保持着进步的态度——例如，尽管俄罗斯目前的国内政策旨在提高出生率和维护“传统价值观”，但俄罗斯人的初婚年龄仍在不断上升。

普京一代还很年轻，刚刚开始崭露头角。我们无法预测留在俄罗斯的年轻人的最终命运，但许多人仍在努力。通常的做法是拿他们在西班牙弗朗哥统治下成长起来的人做历史类比。

佛朗哥一代人成长于20世纪30年代的政治和经济动荡时期，后来演变为西班牙内战。在佛朗哥政权崛起期间，他们被灌输了民族主义和天主教意识形态。内战使社会两极分化，给这一代人留下了永久的分裂。其中一些人最终在佛朗哥政府中担任了官方职务，而另一些人则组织了反对独裁统治的地下运动。

弗朗哥去世后，他的统治时代宣告结束，而那些完全生活在弗朗哥统治下的一代人则带领国家进入了新的民主时代。西班牙通过对那个时代的镇压进行了广泛的社会研究，从而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人们对弗朗哥政权的大规模怀旧。一个奇怪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对弗朗哥独裁统治的怀旧情绪更可能出现在那些没有真正经历过专制统治的几代人身上。

也许未来会有一些人怀念普京，但这些人可能还没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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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基·库钦斯基

文章来源：美杜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