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正在撕裂中国

　　四十年前的9月9日凌晨0点10分，在文革的红色浪潮中，“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走到了生命尽头，享年84岁。一个月后，毛泽东自认为一生只办了两件事之一的文革，以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等人被抓捕终结，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后毛泽东时代，毛泽东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中国，围绕着如何评价毛泽东，中国社会各种矛盾汇聚于此，毛左、左派、右派，舆论撕裂了，这个国家撕裂了……

　　左灯右行 官方暧昧

　　毛泽东去世，文革结束，对于中共来说，事情并未结束，更为重要的是为毛泽东盖棺定论，尤其是对文革的评价。

　　1980年3月开始，在邓小平、胡耀邦支持下，中共集中以胡乔木为首的20多位笔杆子，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草稿出来后，10月中共又召集党政军5600余名老干部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讨论。这些经历过文革被打倒又重新复出的老干部，创伤未愈，记忆尤新，对毛泽东的错误毫不掩饰，一针见血。

　　据当时在全国人大常委任职的郭道晖回忆，会上“多数人认为，草稿中许多评价是为毛泽东的错误辩护的，很多提法都是说‘党’在这个问题上怎么错了。大家反问：怎么都是我们全党犯错误啊？主要还是毛泽东犯错误嘛！这是有区别的”，都不赞成将毛泽东的错误归结为党的错误；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的李维汉还总结出了毛泽东十大片面性错误；铁道部副部长李颉伯说，“毛主席发动文革的动机不是为了反修防修，而是以整人开始，以整人告终，排斥他所不放心的人”；铁道部党组纪委副书记慕纯农认为，“过去有的封建帝王整人总还留下几个忠良。而跟随毛主席干革命的一批忠良都给整掉了，晚年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在邓小平的保驾下，文革定性为“领导者（毛泽东）错误发动，被反动集团（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毛泽东应该负主要责任，但这并不影响毛泽东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和理论家”，虽然晚年犯了严重错误，但是就他的一生来看“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

　　毛泽东晚年最为担心的身后评价问题，就这样以将毛泽东与晚年错误切割的方式解决，尽管可能并不令毛泽东满意。对于文革中遭遇，说邓小平对毛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但在中共的革命史观中，毛泽东几乎就是中共的代名词，深刻地与中共、革命绑在一起，邓小平不是赫鲁晓夫，苏联前车可鉴，这口气只能咽下。

　　然而，毛泽东建国以来以至文革不间断的政治斗争，包括邓小平在内的老干部们感同身受，是不争的事实。在中共左灯右行的大背景下，对于毛泽东，官方态度变得很暧昧，一边高举毛泽东思想，新领导人上任都会前往西柏坡、井冈山、延安朝圣，一边对于揭批毛泽东的文章睁眼闭眼。

　　毛左与右派

　　官方的暧昧态度，为各种关于毛泽东的评价出炉提供了温床，夹杂着各种社会矛盾，毛左、毛粉及右派，纷繁于网络，整个舆论、中国似乎被撕裂了。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中国经济确实有了飞跃发展，但在“猫论”一切为发展让路之下，社会矛盾滋生，尤其是社会贫富分化、官员贪腐、阶级固化，引发部分人的不满，怀念起毛泽东时代来，许多毛左由此而来。拥毛只是表象，对现实的不满，对自身在当前体制下弱势的不满，才是根本。毛泽东每隔几年就进行一次社会洗牌的政治斗争，文革对官僚机构的彻底打倒，迎合了他们的需求。这种不满与怀念，经放大，发展出了新的毛泽东崇拜——“毛左”，毛泽东一切都是对的，为了捧毛甚至不惜造假。

　　而所谓的右派“毛黑”，最初只是经历过建国以来历次政治斗争的老干部们，以回忆文章的形式还原自己亲身经历的政治斗争，在不经意间曝光了正史不载的另一面历史，国内不能出版就在港台乃至海外出版。老干部的文章，既有出气的一面，也有还原历史真相的一面，这些历史经放大，进而发展出了“逢毛必黑”的“毛黑”。相对于右派担心文革重来的否定毛泽东的斗争哲学、继续革命路线，“毛黑”对毛泽东大加鞭挞，同样不惜伪造历史，甚至加以人格侮辱，称毛为“毛腊肉”，感谢蛋炒饭令毛岸英死在了朝鲜……

　　毛左与右派、“毛黑”，在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论战，双方壁垒分明。以乌有之乡、红歌会、红潮网、民族复兴网等为代表的毛左、左派网站，大肆歌颂毛泽东，时不时发出“通缉令”通缉“公知”。以《炎黄春秋》为代表的刊物，多以刊出老干部的回忆文章的形式，还原建国以来的历史；海外以李志绥回忆录为代表的著作，以亲历者的身份讲述毛泽东各种鲜为人知的故事，真真假假，为“毛黑”提供了“弹药”。

　　右派提大跃进中国饿死人上千万，是人祸并非人祸，毛泽东要负责，不无讽刺地说，毛泽东三年大跃进与百姓同甘共苦，不吃自己最喜欢的红烧肉；毛左反驳，质疑数据造假，没死那样多人，自然灾害、苏联逼债是主因。右派提文革错误，毛左认为文革是毛泽东为了反对官僚主义，打破了特权阶层，老百姓真正掌了权。正因为如此，一位毛左在谈及毛泽东之所以被否定，就是因为毛泽东的政治斗争得罪了打天下的官僚集团、知识分子“右派”集团。

　　双方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官方对此，大多数时候都是暧昧、混乱。既有2012年关闭乌有之乡，也有整肃《炎黄春秋》，还有《求是》社长李捷撰文“毛泽东的功绩是不容抹杀的历史事实，造谣与污蔑不可能撼动毛泽东的历史地位”。

　　实际上真正的左派对毛泽东也是有意见的，认为毛泽东在“对外关系上犯有一定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错误，为了与苏联争夺社会主义阵营的主导权、盲目反苏、与苏联交恶”，埋葬了整个社会主义阵营。

　　撕裂中国

　　在现今的中国，对毛泽东的评价，已经不止是评价毛泽东问题本身，而是众多矛盾的汇聚点，借由批毛捧毛表达自己的观点，确实造成了左右派的对立，尤其是毛左与右派知识分子，可以说是水火不容，毛左大战公知经常上演。

　　但真要说中国社会就此撕裂，其实最多也就是知识阶层的撕裂，广大“吃瓜群众”恐怕并不关心这些，所谓的意识形态斗争远不如兜里多几张票子、房价降一降，工资涨一涨对他们更有吸引力。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毛泽东使中国站起来，邓小平使中国富起来”可能更能代表他们的想法，库尔班大叔千里迢迢到北京见毛主席，西藏农家供奉毛泽东画像，大概就出自这种朴素的情感。

　　当今撕裂中国的不是毛泽东，而是经济地位的分化，围绕评价毛泽东问题的种种现实矛盾多来源于此，只是由于中国社会经济仍在向前发展，各阶层仍然能从发展中获益，尽管多寡不均。所谓左派右派，在中国当今只有一派，既得利益派。不力行改革，以改革推动发展，在发展中实现公平正义，凝聚共识，弥合社会，而是祭出民族复兴的民族主义，短期看确实效果很好，只是一旦民族主义失控，恐怕中共也不好受。

　　在中国经济进入缓慢增长的新常态下，留给改革的时间不多了。反腐败也好，民族主义也好，都只能是为改革争取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