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如何解读川普与台湾的“调情”

　2016年7月20日，台湾屏东某渔港，台湾渔民在前往太平岛前展示旗帜和标语（图片及图片说明来自《新闻周刊》）

　　2015年仲夏，五角大楼在西太平洋投入了规模达3.3万人的部队进行了一场演习。报道中的小型军事演习实际上有大型军用飞机和攻击型直升机参加，而且还有21艘战舰，包括乔治·华盛顿号核动力航母和三艘配备了核武器的攻击型潜艇尽数参与其中。

　　海军方面当时表示，那只是一场演习，但实际观之，那堪称在中国附近地区实施的一次真正的军事行动。7月4日，也就是美国独立日当天的夜晚，一队美国高空伞兵在澳大利亚北领地雾湾（Fog Bay in Northern Territory）附近从天而降，代号“护身军刀”（Talisman Sabre）的军事演习由此拉开大幕。军舰上的火炮不停发射着炮弹，坦克向海滩方向进发，这便是登陆作战的一幕。

　　美国海军媒体对此次演习的报道听起来非常平淡：“这场演习体现了澳大利亚与美国之间紧密的联盟关系”，而一直以来密切关注美国国防部动向的《军队时报》（Military Times）却直截了当、切中肯綮，其报道标题为《护身军刀：遏制中国的努力》。

　　纪录片导演约翰·皮尔格（John Pilger）的新片《即将到来的对华战争》（The Coming War on China）对此次演习的描述更加直白。他表示，代号为“护身军刀”的军事演习旨在演练将中国从中东和非洲进口油气和生产原料必经的马六甲海峡完全封锁的过程。截至目前，除了DVD版之外，该纪录片仅在英国独立电视台（ITV）和俄罗斯宣传机器“今日俄罗斯”（RT）两家媒体上播放过。

　　这部纪录片的名字用了“对华战争（war on China）”一词，而不是“与中国之间的战争（war with China）”这种常见表述，另外该片并未能在全世界大范围上映，可见这位77岁澳大利亚资深左翼导演的作品是何等激进。但这并不能抹杀约翰·皮尔格导演在北京与候任总统特朗普之间不断升级的口水战上所发挥的矫正镜片（corrective lens）一般的作用。

　　特朗普提出将重新审视“一个中国”原则，并以是否承认此原则作为与北京在其他问题上做交易的筹码，不难想象，北京对此是何等愤怒。“这位精明的商人大概觉得自己非常有智慧，拿住了中国的‘命门’”，在中国颇有影响的国有媒体《环球时报》对此评论道，“实际上，这位从未有过大国外交实际经验的美国当选总统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特朗普执意触碰“一个中国”原则，中国可以给美国的敌对国家“提供援助，甚至是军事援助”。

　　12月16日，中国宣布其“辽宁”号航母首次进行了海上实弹演习，演习地点位于韩国附近海域（实际演习地点在渤海海域——观察者网注）。中方还表示，已经在南海岛屿上部署武器系统，以便在受到威胁时发挥“弹弓”作用。第二天，媒体上开始大量出现中国船只捕获美国海军无人潜航器的报道。

　　该图片截取自美国海军P8A海神侦察机2015年5月21日拍摄的一段视频：中国工程船只正在南沙群岛美济礁实施挖泥作业（图片及图片说明来自《新闻周刊》）

　　美国表达抗议后，中方表示将归还该无人潜航器，五角大楼新闻秘书彼得·库克（Peter Cook）证实了这一消息，但他未能提供中方归还该潜航器的时间和方式。

　　在本月的一个酒会上，一位即将退休的情报官员对《新闻周刊》（Newsweek）记者透露，特朗普在华盛顿某些右翼智库中有很多支持者，他们对北京近日的威胁之词颇为轻蔑，并为特朗普此次在台湾问题上的新动作雀跃不已，他们认为美国压抑已久早该如此。“如果中国军方有反应该怎么办？”我问道。一位美国传统基金会的专家表示，“那就揍他们一顿（cream them）”。

　　约翰·皮尔格导演对上述说法不会感到意外。他在其最新作品的开头提到：“今天，有400多个美军基地包围着中国，这些基地里部署着炸弹、导弹，最为关键的是，还有核弹。这些基地分布在澳大利亚向北至日本和韩国，穿越亚欧大陆至阿富汗和印度，一位美国战略家表示，这些基地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锁链’”。

　　中国人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中国幻象：美国在亚洲不为人知的悲剧历史》（The China Mirage:The Hidden History of American Disaster in Asia）一书的作者詹姆斯·布莱德利（James Bradley）对皮尔格导演说，“如果你站在北京最高的建筑楼顶向太平洋方向眺望，你也许能看到美国的战舰，还能看到关岛，那里有大量瞄准中国的导弹；如果你向韩国方向望去，那里也有美国武器在对准中国，你还能看到日本，那个国家基本上就是美国拳头外面的一层手套。如果我是中国人，看到美国武装力量环绕在自己国家周围，我会感到非常忧虑”。

　　中国并非对战争毫无准备，在过去10年里，中国已经投入大量军费用来研发所谓的“航母杀手”弹道导弹及其他防空武器。

　　《即将到来的对华战争》这部纪录片的问题在于，它并未在未来美中冲突上着墨太多，而是老调重弹，对美国追求在亚太地区的军事霸权渲染一番，另外又补充了这一地区美军基地遭到当地抗议的一些最新画面。

　　不过这部片子也提供了主流观点之外的一个有益视角，一直以来媒体带着担忧甚至恐惧的心态来报道中国将南海岛礁军事化的各种消息，而这部纪录片仅仅含糊地认为，北京也许只是有点雄心勃勃（overreaching）。

　　目前，在某些圈子里，人们昔日认为“难以想象”（unthinkable）的美中军事冲突突然间变得可以想象了，甚至已经是不可避免了。12月初，当选总统特朗普接了来自台湾独立派领导人蔡英文的电话，这对美中两国间长达40年稳定的外交关系造成了威胁，两国似乎正滑向针锋相对的危险境地。特朗普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发表的一些针对中国的轻蔑言论进一步增加了体面摊牌（face-saving showdown）的可能性。

　　分析人士认为，在美中间几个争议问题上（诸如贸易问题），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领导集体内部就如何应对特朗普有着很大发言权，但在台湾地位问题上，习近平的回旋余地是十分有限的。

　　无论在官方文件还是与外国人的私人交谈中，中国官员在台湾问题上的基本观点是：自从1949年受到美国支持的国民党政权败退台湾之后，这个岛屿就一直是个反叛的省份。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为标志，中国共产党结束了持续一个多世纪的欧美日列强羞辱中国的历史，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台湾仍与国家主体相脱离。

　　中国前驻英国大使、全国人大发言人傅莹表示，中国绝不会接受特朗普改变台湾地位。2016年6月，傅莹在会见外国记者时表示，“对中国来说，铭记历史非常重要，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

　　北京大学王教授对《新闻周刊》记者表示，“习近平绝不会在台湾问题上表现软弱，如果特朗普上任后触犯诸如主权与领土完整等中国核心利益，中国必将对其采取强硬反制措施”。

　　哈里·哈里斯上将（Admiral Harry Harris）是美国太平洋司令部的最高长官，此人针对中国在南海的动作发表了大量好战言论。2015年，美国派出导弹驱逐舰进入中国宣称拥有主权的海域以践行所谓的“航行自由”，哈里斯上将随后表示，“美方此类行动将只会越来越多”。

　　“美军最新、最酷的武器都将部署在该地区”，哈里斯上将在谈及F-35战机、导弹驱逐舰、第二艘航母以及预警机在亚太地区的部署时说道。但分析人士指出，哈里斯上将所谓“践行航行自由”并非名实相符，美军舰艇在穿越中方声称具有主权的水域时，雷达是关闭的，也就是说美军舰艇以“无害通过”（innocent passage）方式穿越了该水域。在全过程中，中方战机只是进行了监视，并未干预。

　　北京方面发出的信号显示，他们已经对美国海军的此类行为失去耐心，称其为“故意的擅自闯入（willful trespassing）”。中方的这一措辞显示，若美方舰船或飞机再次进入中方声称具有主权的海域或空域，冲突将不可避免。虽然奥巴马政府在尽量消除两国对话中的火药味，但竞选中的特朗普却一直在此问题上火上浇油。

　　特朗普的副国务卿候选人约翰·鲍尔顿（John Bolton）2016年12月9日表示，特朗普将反制“北京欲将南海变为中国一省的努力”。第一步有可能是派遣一艘吨位更大的战舰进入争议水域，不过这次雷达一定是打开的。“如果这真的发生，将是严重的挑衅行为，中方一定会有强烈反应，两国有可能陷入军事僵持甚至是冲突”，王教授对《新闻周刊》表示。

　　2016年12月8日，面对特朗普的挑衅言论，中国终于在口水战之外采取了真正的行动。中国派出两架可携带核弹的轰-6K战略轰炸机沿着“九段线”进行了长途巡逻，中国正是通过这条“九段线”定义了其在南海的领土范围。

　　一位美国官员对《新闻周刊》表示，“2016年夏天中国轰炸机也曾在南海地区出没，但从未像这次飞得这么远，中国此次行动是在向特朗普新政府发出信号”。

　　“习近平在国内鹰派压力下可能会采取某些极端行动，甚至可能先发制人”，长期关注中国的SINOCISM.COM网站编辑比尔·毕晓普（Bill Bishop）对《新闻周刊》记者说，“我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如果北京的一些观察人士认为，在美国是否防守台湾的问题上特朗普已决定结束战略模糊状态，那么上述看法将非常符合逻辑”。比尔·毕晓普在给笔者的一封邮件中表示，“考虑到台湾的政治、社会变化趋势，两岸和平统一的可能性将越来越小。如果我是中国的鹰派，我将主张，‘在奥巴马离任前最后几周一举拿下台湾将是最好的机会’”。比尔·毕晓普1989年前往中国，此后几次离开又几次回到中国工作和生活。

　　但另一些观察家认为比尔·毕晓普所说的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认为北京将使用经济手段而非军事手段。中国顶级富豪王健林2016年12月10日发出警告，“如果情况处理不当”，特朗普将失去2万个工作岗位和100亿美元中国投资。另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12月14日报道，北京宣布上汽通用（美国通用汽车与上海汽车集团的合资公司）正因“违反反垄断法接受调查”，甚至将为此面临“巨额罚款”。

　　来自上海的政治学者、风险投资家李世默（Eric Li）认为，中美间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不仅可能性极低而且做出这样的战争决策过于愚蠢，“人类历史上从未有两个国家像中美两国这样对彼此依赖如此之深”，李世默对纪录片导演约翰·皮尔格表示，“中国现在是全球最大的贸易国，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贸易国，中国的经济、社会乃至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已经与全球融为一体，这一事实意味着和平非常重要”。

　　如果美中之间爆发战争，皮尔格导演也不会太过意外，他会将此归咎于华盛顿。在其最新作品的结尾，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句充满希望的话：“一些人炮制出虚假的威胁和并不存在的敌人，旨在使其军火生意合理化，或者只是为了获取战争利益，我们完全可以不买他们的账，但我们必须意识到一个事实——除了美国，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超级大国存在着”。奥巴马似乎听进了皮尔格的这句话，特朗普呢？

　　特朗普的一位中国事务顾问史蒂芬·摩尔（Stephen Moore）在一档广播节目中说，“如果特朗普接个电话中国人就不高兴，那就干掉他们（screw them）”。（美国《新闻周刊》记者杰夫·斯坦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