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迈永夫妇受审 杭州一个时代的结束

杭州市原副市长许迈永涉贿金额上亿元，多与土地和建设领域相关。其参与主导的大拆大建，与贪腐之路相伴，亦在拷问城市经营模式的痼疾
财新《新世纪》 记者 谢海涛
 
　　一周之内，夫妇俩先后走上审判庭。杭州市原副市长许迈永案，揭开了大规模城市建设背景下，杭州土地批租和建设领域的黑幕。

　　3月21日，宁波细雨纷纷，春寒料峭。上午9时30分左右，位于中兴路上的宁波市中级法院审判厅大院，几乎停满了警车。院外行人匆匆，只有五六个人守在细雨里。每有大型警车开进法院，他们就一阵小跑，手抓着铁栏杆，喊叫探视。

　　他们是被告人戚继秋的亲属。9时40分，戚继秋在宁波中院12法庭出庭受审，其被控受贿、洗钱两宗罪。

　　此前的3月16日到18日，戚继秋的丈夫许迈永也在该法庭受审，被控三宗罪：受贿、贪污、滥用职权。

　　这个浙江近年来“落马”的为数不多的正厅级官员，涉嫌受贿1.6亿余元，贪污5300余万元。涉案金额之高，在近年来见诸报端的国内“落马”官员中，亦为罕见；在杭州政商两界激起的震荡，至今余波未了。

涉嫌贪腐2.1亿元

　　3月16日，离开公众视野近两年的许迈永，身着黄色囚衣，出现在宁波中院12法庭。

　　52岁的许迈永，浙江杭州萧山人，仕途起于1984年萧山县城厢镇副镇长任上，至1993年升为萧山市委常委、副市长；2002年6月起，任杭州西湖区代区长、区长、区委书记，至2008年4月，再升至杭州市副市长，至2009年4月事发。事发前，分管城市建设、国土资源管理、房产管理等。

　　近两年之后，许案悄然开庭。开庭之前，宁波中院颇为低调。即使是宁波本地法律界人士，对开庭信息也大多不知情。开庭当天，审判厅大楼门口戒备森严，通往4楼12号审判庭的过道，多位警察把守。媒体中仅新华社记者，许氏亲属中仅一两人，获准旁听。

　　许案开庭连续三天，证言均来自书面，没有证人出庭。法庭上，许在称述、申辩时，“讲起来也是滔滔不绝”。而庭审耗时之长，在宁波中院并不多见，以至于有旁听者几欲睡着。

　　据3月18日新华社报道，宁波市检察院指控：1995年5月至2009年4月，许迈永利用担任萧山市副市长，杭州市西湖区代区长、区长、区委书记，杭州市副市长等职务上的便利，为浙江坤和建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宝库、浙江开氏集团有限公司等14个单位或个人，在取得土地使用权、享受税收优惠政策、承揽工程、解决亲属就业等事项上谋取利益，先后多次索取、收受上述人员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1.6亿余元。

　　许迈永还利用担任杭州金港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职务便利，侵吞国有财产共计人民币5300余万元。

　　财新《新世纪》记者从有关渠道了解到，在前述14个涉嫌行贿的单位或个人中，此前媒介报道过的浙江海陆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浙江通策房地产集团、浙江开氏集团、坤和建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坤和集团）涉案一事，得到证实，且上述公司送钱数目，都在人民币千万元以上。其中，坤和集团涉案金额达830万美元，数目最大。

　　坤和集团在杭州共有六个项目，五个位于西湖区，其中四个楼盘取得土地的时间在2002年之后。许迈永则是在2002年6月任职西湖区区委副书记、代区长一职。

　　此外，宁波检察院指控，许迈永还徇私舞弊，不正确履行职责，违规返还土地出让金共计人民币7100余万元，致使公共财产和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

　　据知情人士向财新《新世纪》记者透露，许迈永违规批准返还土地出让金7100万元，涉及西湖区以北三墩镇的一个项目。据说许迈永没有帮对方为该项目争取到优惠政策。

三大项目涉及不多

　　自2002年担任杭州西湖区代区长以来，许迈永一直是影响杭州核心圈地产发展的重量级官员，其治下的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西溪湿地公园、钱江新城项目，无一不是地产商垂涎之物。

　　此前，媒介的报道，多认为许迈永案发于杭州西溪湿地项目。该项目总投资100亿元，位于杭城以西，占地约10平方公里。该项目一期工程，起步于2004年1月。从建设一开始，从征地、拆迁、规划到具体施工等，就面临诸多质疑。而原住民上访不断，政府强权行政，建设财务状况不透明等，更遭致不少批评。

　　2005年2月，许迈永兼任西溪湿地公园管理委员会第一副主任，当年5月，西溪湿地开园，为中国首个湿地公园。2006年4月，许迈永升任西湖区委书记，杭州西溪湿地公园管委会主任。2006年5月启动二期工程，2007年下半年，三期工程开工。自2008年起，工程涉及的贪腐渐露败迹。先是原杭州城投建设有限公司前期部副经理陈静，在迁移柿树项目中收受500万元，于2008年7月被杭州中院一审判无期；再是2009年2月，原西湖区建设局副局长吴少雯，单独或伙同包工头受贿988.4万元，被杭州中院一审判处死缓。

　　财新《新世纪》记者从有关渠道了解到，许案庭审时，检方的指控中，并未过多涉及西溪湿地项目。所涉及的只有一个细节：项目结束后，有一家公司拿不到工程款，通过关系求到许的门下，许迈永出面打了个招呼，对方很感激，给了30万元。因是多年的老部下出面，许迈永不愿意收钱，曾退回给一次，后来对方又把钱送了回来。

　　此外，对于许迈永分管的杭州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钱江新城建设项目，知情人士称，庭审中涉及不多。

　　杭州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位于杭州市西南，南濒钱塘江，北依五云山。2009年4月3日，在许迈永出事前一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指责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管委会占用龙井茶保护基地茶山和农田近千亩，擅改建设项目，支持开发商违法开发别墅。

　　所涉别墅包括阳明谷别墅区和喜来登别墅区。前者由杭州国信名盛置业有限公司投资开发，后者由科达发展有限公司与浙江华越控制软件有限公司共同投资。两份土地出让合同，均以协议出让的形式取得土地使用权，违反了国土资源部关于所有经营性开发项目用地都必须通过“招拍挂”方式公开交易的规定。另外，两项目土地出让价，每亩仅21万元，远低于当年同一地段100万元的价格。

　　媒介认为，这些项目与主政于此的许迈永密切相关。而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到，庭审中，检方只指控许迈永在阳明谷别墅区低价买房。

　　另外，2008年11月15日，杭州地铁湘湖站施工现场发生坍塌事故，造成21人死亡，24人受伤。2010年2月9日，浙江省通报调查结果称，杭州市原副市长许迈永对事故的发生负有领导责任。但在庭审中，杭州地铁事件并未涉及。

“许三多”虚实

　　庭审之前，许迈永广为人知，缘于于“许三多”的绰号——“钱多，房子多，女人多”。这句据传出自案件调查组人员的话语，为许贴上了新的标签。

　　庭审中，许迈永被指控贪腐2.1亿元，“钱多”已有印证，而其流向备受关注。此前，《21世纪经济报道》曾报道许案贿金流向：炒房、寄往海外、放高利贷以及炒股。

　　许妻戚继秋，在此领域长袖善舞，也因而受审。戚曾在许任萧山市委常委期间，在萧山区文化馆历任副馆长、馆长、书记，经营文化产业，曾任萧山恒大贸易公司经营部法人代表。随夫迁杭后，曾为浙江开氏集团下属企业浙江景源贸易有限公司董事，擅长炒股，2005年四季度，曾位列上市公司酒鬼酒第四大流通股股东，持有33.94万股。按当时市值，投资达118万元左右。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许迈永案发源于戚继秋。2009年4月初，浙江省银监局监控人员截获了重要的资金动向：一个名叫戚继秋的人，倒腾资金的手笔非常大，常有上千万元的资金在银行和股市之间进进出出，情况可疑。纪检部门顺藤摸瓜，查获许迈永。不过，此说未获官方证实。

　　在3月21日的庭审中，戚继秋被控受贿、洗钱罪两项。与许案连审三天相比，戚案仅进行四个多小时，下午4点结束。据新华社当天的报道，宁波市检察院指控：2007年4月至2009年1月，戚继秋明知是许迈永贿赂犯罪所得，仍采用提供资金账户、协助将财产转换为有价证券、资金转移等方法，先后多次掩饰、隐瞒共计折合人民币4131万余元财产的来源和性质。

　　对于许迈永“女人多”的传闻，庭审时并未涉及其生活细节、作风问题。

　　对于“房子多”问题，此前有媒介报道，许拥有25套房子。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到，检方指控的材料中，许迈永涉案的住宅房、商铺等，共有八套左右。许曾在2003年左右，一次性买下五套房子，但总体金额不高。

　　在新华社所发戚案报道中，涉及一处房产：2003年上半年，戚继秋接受杭州南源联合置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某的请托，向当时担任杭州市西湖区区长的丈夫许迈永，转达帮忙解决该公司“公元大厦”项目用地拆迁事项。事成后，戚继秋伙同许迈永，借用他人名义，以低于市场价人民币321万余元的价格购得“公元大厦”房屋一套。

经营城市模式拷问

　　从2009年4月案发，到许迈永案引发杭州官商两界持续震荡，民怨借势发声。杭州多位官员被传有涉，接受谈话；多家房地产公司老总接受调查，风传有地产老总闻风而逃。对许迈永的调查取证，长达近两年，更引起舆论各种猜测。

　　在许迈永“落马”一年后，2010年5月3日，原杭州市滨江区区委书记尚国胜被浙江省纪委“双规”。2011年2月24日，在许案开庭前一个月，尚国胜因受贿31.6万余元，被湖州中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到，许案并未涉及其他官员。当初被传受牵连而协助调查者，在庭审中均未涉及。许迈永在被审查期间，曾有举报行为，而庭审透露的信息称，许的举报被指不实。一位接近政府的人士称，该案不涉及其他官员的腐败问题，只是担心影响当地稳定，庭审时才严格控制。

　　而当地学者认为，许迈永的“落马”，宣告了过去那种大拆大建、漠视民生的发展思路遭遇危机。此前的2010年1月20日，担任杭州市委书记十年的王国平，被免去浙江省委常委、杭州市委书记职务。王国平的去职，被认为宣告了杭州一个时代的结束。自2000年4月出任杭州市委书记，王国平主政杭州十年，“是杭州发展最快的十年，也是争议最多的十年。”

　　十年间，王国平从城市建设到公共服务，事无巨细，无不亲力亲为，并提拔了大批“实干型”干部，大刀阔斧地推进杭州城市建设。杭州城在迅猛成长的过程中，也遭致前所未有的非议。

　　许迈永正是崛起于这一城市建设背景下。他长期主政的西湖区是浙江省、杭州市政府所在地，总面积约308.7平方公里，坐拥独特的地理、文化和经济优势，囊括杭州半数以上重大建设工程。

　　自2002年以来，许迈永先后执掌杭州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近六年，主持西溪湿地公园项目三年，以大拆大建作风，深受器重。2008年晋升杭州副市长后，又负责杭州市又一重大政府工程钱江新城项目，以打造一个跨入钱塘江时代的大杭州CBD。而在许迈永强力推进城建，仕途一帆风顺的背后，是贪腐蔓延，以及强势征地拆迁下的民怨。

　　据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以之江国家旅游度假区为例，仅转塘街道大诸桥社区，自2004年起，发生多起强拆、非法拘禁等，相关事件至今仍暗流涌动。西溪湿地公园项目中，曾有14位农民拒绝拆迁被拘。钱江新城项目, 也涉及多起强拆事件。

　　“在轰轰烈烈的旧城改造、城市开发中也容易滋生寻租、设租的‘腐败’，杭州副市长许迈永在‘经营城市’中就因个人腐败而倒掉。”浙江省社科院政治学所学者余华，在2010年2月《观察与思考》相关论坛上，谈及许案时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