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王立军事件：悲剧“延伸到几个家庭”

　　薄谷开来与王立军两案的庭审记录，基本还原了英国公民尼尔·伍德之死与王立军出走始末

　　随着王立军一审信息的详细披露，英国公民尼尔·伍德(Neil Heywood)之死与王立军出走所引起的重庆“地震”，脉络渐晰。

　　2012年9月17日至18日，重庆市原副市长王立军涉嫌徇私枉法、叛逃、滥用职权、受贿案在四川省成都市中级法院第一法庭开审。此案择日宣判。

　　此前8月20日，安徽省合肥市中级法院对薄谷开来(薄熙来之妻)、张晓军(薄家勤务人员)故意杀人案作出一审判决，认定薄谷开来、张晓军在英国公民尼尔·伍德死亡案中犯故意杀人罪，分别判处死缓和有期徒刑九年。

　　同一天，合肥市中级法院对重庆市公安局原副局长郭维国，市公安局刑警总队原总队长李阳，市公安局技术侦查总队原总队长、渝北区公安分局原局长王鹏飞，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原常务副局长王智案作出一审判决，以徇私枉法罪分别判处郭维国有期徒刑十一年，李阳有期徒刑七年，王鹏飞、王智有期徒刑各五年。

　　因当事六人放弃上诉，上述判决已生效执行。在两轮审判分别告一段落之际，官方通过新华社多次发布长篇报道，英国公民尼尔·伍德之死与王立军出走始得以还原，事态未来发展及更多细节仍待官方进一步披露。

　　尼尔·伍德之死

　　在连环递进的故事中，尼尔·伍德之死为起点。新华社引述薄谷开来的供述称：“大约在2005年前后，我的儿子(薄某某)在英国读书时，尼尔·伍德写了一封自我介绍信表示要认识我们。”

　　据调查，薄谷开来母子同尼尔·伍德过去关系良好，后因经济利益问题产生矛盾并不断激化——因参与一土地项目的前期策划(实际未开发)和一家公司的中介代理，尼尔·伍德向介绍人薄谷开来索要报酬，后产生矛盾，“对薄某某进行人身威胁”。

　　尼尔·伍德与薄某某为英国贵族中学哈罗公学(HarrowSchool)的校友，两人往来的多封电子邮件被公诉人当庭出示。依其所示，利益纠纷正是双方矛盾之源。薄谷开来供述称：“在我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威胁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我必须拼死制止尼尔·伍德的疯狂。”

　　庭审信息显示，2011年11月12日，经与薄谷开来等人商议，王立军以尼尔·伍德涉嫌毒品犯罪为由对其进行监控，张晓军则受命将尼尔·伍德接到重庆。“我给他打了电话，并说薄谷开来想在重庆见他。尼尔·伍德说他也想见薄谷开来。”张晓军说。

　　机票及住宿登记等书证显示，2011年11月13日，张晓军陪同尼尔·伍德从北京来到重庆，并安排其住在南山丽景度假酒店16栋1605室。这是一家位于重庆南山风景区的三星级酒店。

　　判决书称，在自己的住处，薄谷开来准备了装有含氰化物的毒药的玻璃瓶和装有毒品胶囊的药瓶，并交给张晓军。当晚21时许，两人携带毒药以及酒、茶等来到尼尔·伍德入住的酒店，“薄谷开来进入房间与尼尔·伍德一起饮酒、喝茶，张晓军在外等候。后尼尔·伍德因醉酒倒在卫生间，薄谷开来叫张晓军进入房间并要去他随身携带的毒药”。

　　此后，张晓军将尼尔·伍德扶到床上，薄谷开来趁其呕吐后要喝水之机，将毒药倒入其口中，又将事先准备的毒品胶囊等物倒在房间地面上伪造现场，造成尼尔·伍德吸毒的假象。

　　张晓军供述称，薄谷开来把小瓶里的毒药倒进事先带来的小酱油壶中，然后把水倒入小酱油壶，走到床的左侧，一边和尼尔·伍德说话，一边拿着小酱油壶往他嘴里倒。

　　酒店录像资料与服务员的证词均表示，薄、张两人案发当晚去了尼尔·伍德房间。公安部物证检验报告称，现场提取的瓶盖、茶杯盖等物证检出了薄谷开来和张晓军的DNA分型。而王立军案庭审披露，当晚12时许，王立军与薄谷开来通电话谈及此事。

　　薄谷开来在证词中说：“11月14日中午，王立军来到‘三号楼’(薄谷开来住处)，当天见到王立军以后，我详细告诉了他13号晚上我去见尼尔及实施投毒的过程。他让我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今后这事和我无关了，还让我把案件的记忆抹去。我讲我有点担心，他讲过一两个星期就好了。”

　　上述两人对话被王立军秘密录音，并成为呈堂证供。

　　警界包庇者

　　受王立军指派，重庆市公安局原副局长郭维国于11月15日介入尼尔·伍德死亡案调查，已到案发现场的刑事副局长黄某被临时召回。王立军没有向郭维国等人告知其所掌握的薄谷开来涉嫌杀害尼尔·伍德并有录音证据的事实。

　　11月16日上午，郭维国带领市公安局刑警总队原总队长李阳，市公安局技术侦查总队原总队长、渝北区公安分局原局长王鹏飞，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原常务副局长王智赶到现场。这正是重庆多名警官身陷其中的由来。

　　王立军长期从警，由辽宁省铁法市(县级)公安局的一名普通警员干起，2008年6月，49岁的王立军由辽宁省锦州市公安局局长调任重庆，旋即出任重庆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2011年5月27日获任重庆市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

　　在2009年6月重庆掀起的“打黑”行动中，重庆警方共抓获3000余人，以2010年4月14日重庆市司法局原局长文强被执行死刑为标志，王立军因此成为警界明星与“打黑英雄”。此次涉案的郭维国，在“打黑”中由沙坪坝区公安分局局长被提为市公安局副局长;王鹏飞历任铁岭市公安局副局长、盘锦市公安局副局长，与王立军共事多年。

　　在“11·15”案侦查过程中，郭维国等人发现薄谷开来有作案的重大嫌疑，遂通过制作虚假走访笔录、隐匿物证等手段掩盖其到过现场的真相，并商定将尼尔·伍德的死因确定为酒后猝死，不作刑事案件立案。

　　11月17日，郭维国等人现场提取的记录薄谷开来到过现场的酒店监控录像硬盘，被王立军转交薄谷开来。“王立军对我说这是南山丽景酒店的监控录像硬盘，录像显示我去见过尼尔·伍德以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去过。他的意思是为了保护我。”薄谷开来说。

　　上述人员通过做工作，使尼尔·伍德在大连的中国家属认可了酒后猝死的结论，不做尸体解剖，并于18日就地火化。当晚，王立军将该情况电话告知薄谷开来，并说了八个字——“化作青烟，驾鹤西去”。

　　检方认为，王立军明知薄谷开来涉嫌故意杀人却故意包庇，不去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责任。王立军自述：“到重庆以后，我就经常去薄谷开来家。我觉得薄谷开来对我挺不错的。我明知该案如果他杀成立，会是重大案件，但为了不得罪薄谷开来，我回避了这个案件。”

　　“打了耳光”与出走

　　起诉书称，2007年底，时任锦州市公安局局长王立军与薄谷开来结识。后王立军被调往重庆市，一直与薄谷开来一家来往密切。但双方矛盾在“11·15”案之前已有伏笔。

　　薄谷开来回忆，2011年8月12日其子薄某某有事想见王立军，后者身在重庆市区拒绝见面，就让司机说自己在万州，结果薄某某夜赴万州途中险遭车祸。这招致薄谷开来不快。

　　2011年12月14日，薄谷开设宴邀请李阳、王鹏飞、王智等人，以安抚参与“11·15”案件办理、替自己掩盖杀人行为的警员。王立军对薄谷开来不断折腾、使知情面不断扩大产生不满。

　　王立军在供述中称，第二天，郭维国带着王智和王鹏飞来到北京。“我当着郭维国的面把王智和王鹏飞骂了一顿。我认为应该是我骂他们的话传回了重庆。从去年12月14日以后，薄谷开来就跟我变脸了，接触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没有以前热情了，开始对我防备。”这一情节亦获得郭维国、王鹏飞、王智等证言的佐证。

　　2011年12月底，王立军身边四名工作人员被非法审查。王立军和薄谷开来的矛盾越来越大。相关证人证言显示，今年1月28日，王立军向当时的重庆市委主要负责人反映薄谷开来在“11·15”案件中有重大作案嫌疑，29日上午受到其怒斥，并被打了耳光。

　　当时在场的郭维国在讯问笔录中称：“打了王立军，这个矛盾就公开化了。”

　　当日，王立军安排李阳等人重新调取证人证言，妥善保管尼尔·伍德的心血等关键物证，重新整理薄谷开来涉嫌故意杀害尼尔·伍德的证据材料，并提供了其秘密录音资料，后又将整理的卷宗交由李阳等人转移、保管。

　　王智在讯问笔录中称：“1月29日，王立军把我和王鹏飞、李阳喊到他办公室，让我们重新整理案件卷宗。我们花了好几天时间制作了卷宗。王立军让我、王鹏飞和李阳分开保管，要放在安全的地方。”

　　今年2月2日，王立军的重庆市副市长工作分工被调整，不再兼任重庆市公安局局长职务。2月初，王立军身边另外三名工作人员又被非法审查。深感自身处境危险的王产生叛逃想法。王立军以洽谈工作为由，借故取消2月6日原定的公务安排，于当日14时31分私自进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

　　起诉书显示，在美领馆内，王立军与美领馆官员就环境保护、教育、科技等事项作了短暂交谈后，即称因查办案件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请求美方提供庇护，并书写了政治避难申请。

　　经重庆市和中央有关部门劝导，王立军于2月7日23时35分自动离开美领馆，愿意接受调查。根据其举报，公安部启动对尼尔·伍德死亡案件的复查。

　　滥用职权与受贿

　　在王立军案侦查过程中，有关方面陆续接到对其涉嫌滥用职权、受贿的反映和检举。

　　起诉书显示，2010年以来，王立军身为重庆市公安局局长，违反国家有关法律规定，未经批准或者伪造批准手续，先后对多人使用技术侦查措施。

　　所谓技术侦查措施，通常包括电子侦听、电话监听、电子监控、秘密拍照、录像、进行邮件检查等秘密的专门技术手段。《刑事诉讼法》第148条规定：公安机关在立案后，对于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重大毒品犯罪或者其他严重危害社会的犯罪案件，根据侦查犯罪的需要，经过严格的批准手续，可以采取技术侦查措施。

　　除此，王立军还涉嫌收受两人贿赂共计305万元。其一，2009年4月，王立军在担任重庆市公安局局长期间，大连实德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徐明出资 285万余元为其亲属在北京购置两套住房，王立军后帮徐明释放已在案羁押的潘某、王某、张某。其二，2008年9月至2009年11月间，大连世源贸易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于俊世两次为王立军支付别墅租金20万元，王帮于俊世释放羁押中的杨某某。

　　徐明与于俊世均为大连人。徐明1990年从沈阳航空工业学院大专毕业，后下海创业成立“实德系”，靠基建施工赚得第一桶金，涉足建材、石化、足球、金融等领域。今年3月14日，徐明“失踪”(相关报道见《财经》2012年第11期“实德系断流”)。于俊世原是情报人员出身，与薄家关系颇深，亦为王立军仕途的重要牵线人。

　　悲剧“延伸到几个家庭”

　　“我知罪、认罪、悔罪。”王立军在最后陈述时表示：“我的行为是犯罪行为，希望通过审判挽回和消除在国际国内所造成的严重影响，同时希望通过审判警示社会，让更多人从我身上吸取教训。面对培养和关心我的组织、社会各界和亲人，我要在这里真诚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此前，薄谷开来在最后陈述时说：“对起诉书指控的案件事实我表示接受。这个案子像一块巨石一样压了我半年多，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噩梦一场。”她还表示：“一个悲剧因为我而发生，不仅对尼尔，而且延伸到几个家庭。这个案子的发生给党和国家带来了很大损失，我应当承担责任，我将永远难以心安。感谢办案人员对我的人道主义关怀，我向法庭郑重表示，为了维护法律尊严，我愿接受并坦然面对任何判决，我也期待法庭公平公正的判决。”

　　辩护人为王立军做了罪轻辩护，提出其叛逃行为应认定为犯罪中止，应减轻或免除处罚;王立军在徇私枉法中有自首行为，不应认定为“情节特别严重”，而应认定为“情节严重”，请法庭予以充分考虑。

　　公诉人也指出，王立军犯叛逃罪后自动投案，并如实供述其叛逃的主要犯罪事实，属自首;揭发了他人重大违法犯罪线索，为有关案件的查办发挥了重要作用，有重大立功表现。两者依法可以减轻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