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杨达才一笑丢官的教训

　　今天是“表哥”的受审日。一年前，贵为陕西省安监局局长的杨达才，因为在车祸现场释放一个不恰当的表情而坠入泥潭：网民迅疾搜罗到其佩戴数块名贵手表眼镜皮带手镯的图像，指其有贪腐嫌疑。他的遭遇可称之为“一笑丢官入囹圄”。此公显形的过程可以用冗长二字形容：8月26日照片暴传，一时之间群情汹涌，9月21日，该省纪委始介入调查，五个月后——2013年2月21日，他才被移送司法机关。

　　这是一个民间舆论与官方博弈的代表性案例。此役胜出，按图索骥举报贪腐官员之风高涨，民举官查，几炮过后，人们以为开创了一个良性互动的反腐新模式。

　　乐观的人们忘记了官场中人的感受：官不聊生。当权者的反弹是必然的，在一定情形下，甚至会形成疯狂的报复局面。

　　现在，不妨回顾一下杨达才那个经典行为的含义。

　　双手后背相握，嘴巴石榴般咧开，露齿一笑。这副笑脸轻松洒脱，属于官场常见表情，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大权在握，站在哪儿都是万众瞩目的中心，自会有春风得意之感，下意识绽放出“放松”的表情。这种乐呵呵的表情，若剔除事故背景，不会有任何问题。这张娇憨妩媚的笑脸，是为了满足某种需要而生产的，按照他的说法，是为了让大家放松。

　　在烧死三十六名乘客的灾难现场，自如而笑，说明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官场——那是一种驾驭万物的良好感觉。网友本能地觉得那是不应该出现的神情，因而开展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搜索运动。我以为，这是一场因隔阂而来的悲喜剧。

　　当下中国，事实上是已经分为两个阶层：官与民。官吏权势阶层，其日常行为具有鲜明的“新人种”属性：骄矜，虚荣，浮夸，霸道，放纵本能。他们拥有十足的主人意识：法律、规则是约束庶民的，自己则属于受保护的特殊阶层——只要跟对了人，主子位子稳则万事无忧。权力通吃，权力也把所有有权的官吏凝聚为神圣的命运共同体：中国看上去是所有人的，其实是我们的，归根到底是我们的，我们是中午十二点的太阳，永远在十二点的位置，永不陨落。

　　他们的阶级意识异常强烈，一眼就能掂量出别人的地位和分量。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可以肆意剥夺而勿用担心后果的对象。

　　谁给我利益，谁就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的表情也是奢侈品，对上司使用何种表情配方，对下属使用何种表情配方，人前人后肌肉如何抖动，皆能自如切换。只有进入官场，你才会明白什么叫无意义的笑容，什么叫无表情的表情。

　　看看杨达才的履历吧。1957年出生，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斗争哲学，18岁能加入“组织”，当属一帆风顺之人。1978年考入延安大学，学的是政教系哲学专业，所谓“政教系”就是政治思想教育的简称。毕业后一路从政，自县委秘书干起，一路升至陕西省安监局局长，还是该省纪委委员。其履历表明：他就是一个标准的官场动物。

　　他的大腹便便被人诟病，这未免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凡对官场略有所知的人都明白，当官当到一定层级，就变成了“土皇帝”。安监局局长属于一方诸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对属下拥有生杀大权，对上只须为一个负责——就是赏识他的那个更大的“土皇帝”。他不可能有任何不安全感，谁也轻易动不了他的“奶酪”，他的生活无非就是开会、视察，吃饭喝酒，游山玩水，这样的人生不用动，一切皆有人帮你动，他的肚子岂能不大？看他的体态，便是无所事事之人。他对自己的要求无非是保住位置，最好再上一个台阶，平安退休，养尊处优，不枉活此生。

　　以他的收入，他不可能戴得起如此高档的名表，但他戴得起任何昂贵的表，而且公然就戴了，身为陕西省纪委委员的他，坚信组织不会误杀自己的同志，他硬是把计算非法收入的艰巨使命留给了热心的网友。

　　在杨达才出事之前，网友揪出了南京贪官周久耕，彼时是从其工作照上摆放的“九五之尊”下手的。杨达才出事之后，曾经被官员戴在手腕上炫贵的手表成为梦魇，紧急删图，消灭一切奢侈痕迹。举凡系爱马仕皮带图、饮茅台酒图、驾豪车图等等，皆在毁灭之列。官员们几乎处于全面战略防御阶段，人心惶惶，唯恐自己的恶行被放到网上示众。雷政富、刘铁男、衣俊卿，在网民一个接一个得胜的狂欢中，官员们仿佛沉入苦难的深渊。

　　毋庸置疑，互联网在僵硬、失信的官媒之外，建构了一个能量巨大的气场。每个人都能成为发声者，记录事实，议论是非，体会做公民做主人的真感觉。在经由无数人传播的过程中，洞穿假相，接近真相：历史的和现实的真相逐一显露，人们也在持续的纠正谬误中习得真知；真诚、正直、勇敢，越来越多的人以真性情示人。如果说，在官媒上看到的大都是被修剪的“人”，互联网则能让你触摸到生机勃勃的中国人跃动的脉搏。这是一个汹涌的海洋，人们正在进行前所未有的民主实践，学会与人平等相处，用事实说话，以理服人。

　　这几乎成了渴望改变中国现状的人的政治舞台。但对政府而言，那是一个失守之地。反攻在秋风吹动之前开始了。他们不允许在政府之外存在一个不受掌控的舆论场，一个批评政府审查官员的法外之地。他们要拔掉这根尖锐而无情的毒刺。

　　此时此刻，官方对“表哥”杨达才姗姗来迟的审判，就不免带有一丝戏弄的味道：这个就算给你们一个面子，放倒就放倒了，反正也是个贪官。但你们倘若还试图获得新的胜利，就先想想代价吧。

　　以为末日将至的官员们，被和畅秋风吹散了所有的愁云。他们在心里说道：我们宁愿驯顺地落在组织手里，也不愿被你们这些网络暴民们挖出来。（专栏作家 老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