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看“文革”

　　苏联前领导人赫鲁晓夫是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听得最多的名字，毛泽东痛恨他，刘少奇被冠以”中国的赫鲁晓夫“的称号被迫害致死，但是赫鲁晓夫本人又是如何看中国的文革和毛泽东呢？

　　问：在文化革命中，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数赫鲁晓夫了，连刘少奇都被称作中国的赫鲁晓夫。上次节目谈到毛痛恨赫鲁晓夫的原因。今天换个角度，请你谈谈赫鲁晓夫又是如何看待毛和文革的。

　　答：好。但是在开始这个题目之前，我想谈另一件事。上次我们谈过，毛让赫鲁晓夫感到可怕的是他在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会议上号称中国人不怕死一半人口，也就是三亿人，来和帝国主义作战。这基本上被当作疯子的言论。但上周，我们又看到中国大陆有位叫纪连海的人，号称是个学者，居然又提出要与美国开战，死掉十亿人，仍是世界第二人口大国。所以你就可以明白，毛泽东的遗毒仍然被那些无人性无理性的中国人奉为至宝。毛的基本思路在很大程度上仍是眼下中共最高当局内政外交的基本方针。所以依我看中国这样走下去是很危险的，对中国、对全世界、对人类都是致命的威胁。所以我还是认为，邓胡赵时代是中共历史上最好的一代领导人。可惜中国人运气不够好，每到关键时刻总是得到最坏的结果。

　　答：不过，你说的这个情况，即使是真的，也不能减少危险，因为共产体制下民意是完全不起作用的。这正好引入我今天的话题。在66年到67年文革最疯狂的年代，苏共上层讨论过文革问题。当时赫鲁晓夫已经下台，成了个领退休金的人，但他仍然关注文革。据他回忆，当时有人说中国的红卫兵不会取得胜利。可赫鲁晓夫指出，毛派当然会取胜。他提供的理由有三点：1）毛背后有强大的军队支持；2）毛派是一群“不讲任何道德的人”；3）中国是完全没有法律的国家，它们“不承认任何法律”。可以说，赫鲁晓夫讲的这三条是准确的，击中了要害。毛推动文革，主要就是靠这三条。他拉拢林彪，让他在军队中的势力为自己所用。他用各种阴谋手段耍弄刘少奇，在他已经决定要把刘少奇置于死地之时，在67年1月13日约刘少奇见面，假惺惺地让刘少奇去读狄德罗的《人是机器》。刘少奇提出要回老家种地，他一言不发，只是让刘少奇“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其实他的爪牙江青等，已经开始安排红卫兵残酷斗争刘少奇了。刘少奇拿出宪法要求人身保护时，不过受到了嘲笑，这位国家主席这会儿才明白，中国是完全没有法律的国家。赫鲁晓夫之所以能一言中的，肯定是因为他亲身经受了斯大林的凶残阴险，也知道这三条方法好用。在后来他夺取权力，清除贝利亚的过程中，他也熟练地用了这个方法。

　　问：赫鲁晓夫能从斯大林手下活着出来，而且能翻手清算斯大林，一定让毛格外在意。

　　答：对，毛恨透了赫鲁晓夫，所以他对刘少奇会痛下杀手，因为他心中认定刘少奇就是中国的赫鲁晓夫，不管刘少奇表示出多么忠于他，他是一丝一毫也不相信的，他恐怕也知道斯大林活着的时候，赫鲁晓夫也是好话说尽的。更何况刘少奇已经在一些地方表露出对他的不满。有意思的是赫鲁晓夫看文革，也把它看成毛式斯大林主义的疯狂。他说：“中国人正在互相残杀。在我们这里，斯大林曾枪决了数以十万计的公民，那是斯大林滥用了权力，毛现在正在它们那里重蹈覆辙”。他从自己亲身经历的斯大林的大恐怖、大清洗中得出结论，又是一个疯狂的，没有任何道德底线的人对自己的人民举起了屠刀。

　　问：这样看来，在赫鲁晓夫眼中，毛就是另一个斯大林，中国的斯大林？

　　答：你说得很准确，赫鲁晓夫就是这么看，而且是在中苏没撕破脸之前，他的这个判断已经有了，原因是在57年莫斯科各国共产党、工人党大会上，在草拟决议时，苏共提出，鉴于揭发出的斯大林的罪行，应该在大会宣言中删去有关苏共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领导地位这类条文，否则又会回到斯大林时期各国共产党不平等的老路上去。赫鲁晓夫认为，今后共产主义运动的方式应该是各国共产党平等合作，不能有一国共产党和它的领袖凌驾于其他国家共产党之上。各国共产党对这个提议都表示赞成，但中共突然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说“必须有一个协调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反帝斗争政策的领导”，结果苏共坚持不写领导者的作用，而赫鲁晓夫也起了疑心。原来毛对斯大林包揽一切的做法是不满的，私下里也对赫鲁晓夫谈起过，为什么突然又坚持要有一个领导党呢？赫鲁晓夫的判断是，毛是为自己谋取这个领导地位而预做准备。斯大林身后，世界共产运动的领袖要由他来当。应该说，赫鲁晓夫的判断是准确的，而且，毛在和他的谈话中，随意臧否中共领导人，这个人好，那个人坏，谁谁当年反对过他。让赫鲁晓夫起了戒心，因为他在斯大林身边几十年，对斯大林极为了解，所以他说：“斯大林也是这样给所有亲近他的人坏评语的。我不知道他曾经表扬过什么人的优点。而且他不仅用恶言恶语对人评头品足，还从肉体上消灭那些他曾与之共事的人。这里让人隐约地感到毛与斯大林气味相投。我在这里看到了他们两人心灵相似，尽管不尽相同。当时我还无法想象得到毛的性格，后来会增添何种色彩，他将把自己的人民引向何种灾难”。

　　问：这是赫鲁晓夫57年时就觉察到的，他倒是很敏锐的。

　　答：这也难怪，在斯大林身边几十年，能活下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后来，当文革开始后，他一下子就从毛的做法中证实了自己的看法。首先，和斯大林一样，毛把一切成绩归自己一切错误归别人，而且从来不真正反省自己，一旦听到一点反对意见，一定是有人搞阴谋，要反对他，疑心病到了极点，基本上是受迫害妄想狂。第二，把自己变成神，赫鲁晓夫说，“毛打倒一切，以便把国家引向尊他为神的境地。他这样做使我联想起我国从前在会场上提到斯大林的名字时，全体起立拍手，就像在教堂里提到上帝时人们在胸前划十字一样”。他以为全国人人背毛语录，是对人的智力的侮辱，尊严的贬损。在二十世纪，人类已经登上月球了，居然让一国人相信迷信咒语。第三，毛让自己老婆主管文艺，结果中国的文学家、艺术家受到“无尽无休的、闻所未闻的、无法容忍的凌辱”。第四，让青年人用棍棒维持学校的秩序，用棍棒来确定应该如何讲授科学原理。赫鲁晓夫提到沙皇时代把人绑在柱子上侮辱的刑法，说车尔尼雪夫斯基就受过这种刑法，而现在在中国，由青年学生来做这种事。

　　问：看来赫鲁晓夫对文革很了解，可那会儿他已经不再是苏共领袖了。

　　答：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认真观察，反思判断，他甚至指出：“这里有一个可悲的规律，无产阶级专政几乎到处都会产生个人对劳动者阶级专政，对取得胜利的党专政，甚至对自己的战友专政”。他问道：“共产党究竟为谁服务？它的组织制度也可以使某一个人利用它滥用权力”。共产党的官员往往在自己受迫害时才明白这点。邓明白，可他走不出去，赵紫阳明白，可他已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