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这个7月，台湾人的心情波动，恐怕要用“一惊一乍”四个字来形容。
“一惊”是指从高雄左营军港误射的飞弹，在两岸引发轩然大波，让人不仅惊讶国军的训练管理水平，更惊讶于两岸居然离战争如此之近。该枚飞弹虽然并未飞过海峡中线，大陆方面也保持了极大克制，但两岸关系自蔡英文执政以来的脆弱敏感，以及因为擦枪走火可能引发军事对抗风险，自两岸结束敌对状态以来，第一次这麽直观地摆在台湾人面前。而此时，距离蔡英文“5·20”上任才刚刚一个多月，离创造两岸关系历史性高峰的“马习会”还不到9个月时间。两岸关系的稳定现状，在过去这段时间是否被改变，相信明眼人都有明确判断。
“一乍”是指南海仲裁结果出炉，台湾居然在完全没有被邀请参与仲裁，也没有被仲裁庭谘询过任何意见的情况下而牵涉其中，太平岛无端变成了礁，中华民国一向以历史权利主张的南海U形线被认定没有法律依据。若这个仲裁产生效力，台湾将失去数十万平方公里的海洋权利，中华民国在南海的国家安全也将受到严峻挑战。更让人惊诧的是，由菲律宾单方面提起的仲裁诉求原本并不涉及太平岛，无论是2013年1月菲方提出的原始诉求，还是2015年10月仲裁庭在第一阶段判决中所确认和讨论的菲方诉求，都从未涉及过太平岛的法律地位，但在仲裁庭的最终裁决中，太平岛被特别点名定义为礁，并放到括号内第一个重点强调。这显然是美日为了针对中国，刻意将太平岛塞进了仲裁结果。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南海仲裁的本质是中美博弈，菲律宾只是前台走卒，美日才是关键角色。由于太平岛是南海最大的岛，否定了太平岛，就等于否定了中国控制的所有岛礁。
台湾在南海的国家安全和海洋权利，就这样在大国博弈中，被两个自以为最亲密的盟友牺牲掉。而在此期间，美国还在反复重申对台湾的“六项保证”，即在台湾内部，蔡英文的对外政策也作出了方向性调整，美日被当作平衡中国的因素而引入两岸，在两岸关系急剧降温的同时，台美和台日关系却在迅速升温。蔡英文本人，则不仅得到美国在台协会官员的肯定，而且在出访过境美国期间，还刚刚秀完和美国的友好关系。
大量证据都可以说明，蔡英文事前并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在得知飞弹误射事件后，她决定提前返台，并且一到机场就发表简短谈话，表示“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在南海仲裁结果出来后，她也明确表示不接受仲裁结果，不承认仲裁庭对太平岛地位的认定，并到误射飞弹的军港登舰宣示，决定提前派舰到南海宣示领土权利。但说实话，这样的宣示，在世界尚未彻底走出弱肉强食的丛林政治规则前，在台湾明显缺乏实力和筹码维护自身利益的基本前提下，恐怕也只能作为宣示而已。如果换个角度，反而能发现，这样的宣示，作为一种政治语言，不仅未能强化蔡英文一贯予人的冷静形象，亦未能体现出她坚决扞卫台湾利益的决心，反而暴露她对两岸关系可能失控的担心，以及在遭到美日这两个盟友联手出卖后的尴尬。
这大概也是蔡英文最纠结的所在。在两岸关系上，我们当然相信蔡英文想要维持两岸关系稳定。因为只有两岸关系稳定，她才能安安生生做台湾总统，才能兑现她在“5·20”演讲中向台湾人民所作要“解决问题”的承诺，包括致力发展经济、实施新南向政策、解决社会发展中出现的深层次结构性矛盾的时间和空间。但两岸关系的稳定，又岂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中”的模糊说法，就能承受得住？尤其是两岸的两个执政党，一个拒绝冻结台独党纲，一个不放弃统一主张，有这样的根本性矛盾，加之两党又严重缺乏政治互信，怎麽可能轻易就如蔡英文所希望，在模模糊糊中放下历史和意识形态的包袱，维持住两岸关系的稳定现状？两岸关系的现状若维持不下去，蔡英文的施政抱负又从何谈起？
蔡英文的模糊策略正越来越难以维持下去（图源：中央社）
这次飞弹误射事件，一则没有越过海峡中线击中大陆，二则大陆方面也保持了极大克制，侥幸没有引发军事冲突。但这起事件也充分暴露了两岸关系的脆弱，提醒已经享受了8年和平红利的台湾人，战争真的有可能因为这些意料之外的黑天鹅事件而随时降临。尤其是两岸关系业已停摆，官方热线成为摆设的状态下，更见险峻。这就提醒身为台湾总统的蔡英文必须深入检视，自己在两岸问题上的模糊性表述给台湾带来的潜在风险。要明白，经济虽然是台湾的首要议题，和平却是台湾所有议题的根本前提。台湾社会虽然充斥反中情绪，但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因为这种情绪而让台湾陷入战争。身为台湾总统，蔡英文没有任性的权利，她必须将自己的意识形态与2，300万台湾人的根本利益相连结，和台湾的未来相连结，才能带领民进党走出两岸政策的陷阱，给台湾带来持久和平。让台湾人生活在战争惊惧中的总统，一定是台湾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如果说7月之前的蔡英文还有被党内掣肘的顾虑，那麽随着民进党全代会召开，已从“共主”变成“正主”，权力基础更为稳固的蔡英文，就应该在两岸关系上有更积极、更大胆的表述。
台湾人不应该抱持“一旦两岸开战，美日会驰援台湾”的幻想。台湾的领导人，更不应该让台湾冒这种风险。在两岸关系上，中国根本不可能给日本任何介入机会，将日本贸然引入两岸，只会招致中国对台湾产生更深的猜疑和更强烈的反弹。而美国，虽然有《台湾关系法》和“六项保证”，但是谁又能为美国的保证提供再保证呢？美国关注的首先是美国的利益，如果需要，它可以随时牺牲掉包括台湾在内的任何一个盟友的利益。更何况台湾还不是美国的正式盟友，它并没有被纳入到美国的军事同盟体系--尽管有不少台湾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是美国的盟友，美国也不吝于在口头上这样表述。美国并不担心牺牲台湾会让自己信用破产，事实上，它可能也根本就不担心信用破产。这次南海仲裁不就是这样吗？明知道太平岛之于中华民国的重要，也享受着蔡英文政府亲美情结和对台美关系的高度倚重，一旦与中国博弈需要之际，还不是毫不犹豫就牺牲了台湾的利益？并在台湾已经群情激愤之时，蛮横地“敦促各方克制及尊重仲裁结果”。
中美确实正在进行激烈博弈，美国因此也有充分意愿想要强化和台湾的关系，蔡英文更想在东亚的地缘政治变动中，透过强化与美日的关系，建立新的政治平衡，从而为台湾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但，蔡英文也必须清楚，指望引入美国来保卫台湾并不现实。美国不会为了台湾而和中国开战，中国更不会因为美国介入就放弃对台湾的统一主张。在中美博弈中，台湾向来不是关键角色，也没有什麽筹码。身处地缘政治的前沿，让台湾无奈卷入其中，也不管它愿不愿意，不管它有没有相应的平衡能力。蔡英文的两岸政策和所有外交理念，无一不受制于这样的客观现实。
在“5·20”演讲中，蔡英文表示新政府要承担的第五件事，是“让台湾走向世界，也要让世界走进台湾”。我们可以肯定地说，目前两岸实力对比已严重失衡，如果台湾无法走出两岸关系，就无法走向世界，世界也根本无法走进台湾。相信蔡英文确实想在模糊性表述两岸关系的同时，做一个扞卫台湾利益的总统，可以让她致力于重建台湾经济，平衡国际政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才区区两起黑天鹅事件，就将她的模糊空间挤压得所剩无几，让台湾曝光在残酷的政治现实面前。形势比人强，在两岸关系上，蔡英文还能继续模糊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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