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聿文：大阅兵，中共的极权美学

　　随着十一临近，不少人或者说大部分人对天安门广场的阅兵式的期待与好奇也迫切起来，期待的是阅兵式的整齐、庄严和雄壮；好奇的是会有多少新式武器亮相。4年前，我通过电视直播观看抗战70周年阅兵式的印象还留在脑海，那种场面确实有些震撼，我相信很多看过阅兵式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简单地说，这正是官方要营造的效果：通过阅兵给每个人灌输和传达庆典仪式的极权主义美学。

　　今年的阅兵式根据阅兵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军委联合参谋部作战局副局长蔡志军的介绍，规模要比前三次，即庆祝新中国成立50周年、60周年阅兵和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的大，因此，美学效果可能更强。为什么说阅兵式会产生强烈的极权美学效果？因为无论是各种先进的军事装备还是参演部队，按照既定的控制和程式，一起做机械的动作，高呼同一口号，从而构成对旁观者的视觉或听觉冲击，即所谓美的盛宴，再配之以一个民族复兴和国家崛起的故事，让大众在美的享受中自然地、不知不觉地接受官方的历史合法性叙述，可以讲，这是当局阅兵的目的之一。

　　

对于极权政治而言，整齐划一的团体行为本身会产生一种秩序和力量之美，如果再赋予这种团体行为格外的含义，对巩固极权统治或领导人的个人权威是有好处的。故极权国家或者有类似极权情节的领导人，都喜欢搞阅兵式。一些人认为阅兵式劳民伤财，这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这种极权美学，或者不明白它对极权政治的意义与价值。

　　中国在改革开放后，总共举行了五次大阅兵，除上面提及的三次外，还有1984年中共建政35周年的阅兵以及2017的解放军建军90周年的沙场阅兵。之外还有其他的单兵种和海洋阅兵。五次大阅兵前面四场都是在天安门广场这个中国的政治中心舞台举行的。这本身就显示了阅兵的集权美学性质，它与民众的国庆庆祝和狂欢无关，前者虽然在阅兵的同时会有群众的游行和联欢，但群众的联欢是被当权者组织在一个程式的，联欢的目的也是歌颂当权者的功德。

　　除了彰显极权统治之美这个通常的主题外，本次大阅兵还有其他的动机与目的。前述蔡志军在有关阅兵安排的新闻发布会的讲话显示了这点。蔡说，考虑到这次阅兵是新时代的首次国庆阅兵，承载着全面展示70年来国防和军队建设伟大成就、突出反映人民军队改革重塑时代风采、汇聚推进民族复兴磅礴力量的内涵意蕴，适度设计阅兵规模，安排部分先进武器装备首次亮相。并通过阅兵，展示人民军队在新的历史起点上重整行装再出发，阔步迈向世界一流军队的崭新风貌，展示人民军队开放自信良好形象。他还特别指出，这次阅兵是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不针对任何国家和地区，不针对任何特定事态。中国军队始终是维护世界和平和地区稳定的坚定力量，致力于维护世界和平、服务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崇高事业。同时，有决心、有能力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捍卫和促进世界和平稳定。

　　一个目的是通过阅兵，展现中共建政以来70年发展取得的所谓伟大成就，尤其是进入新时代后中国在国家发展和国防与军队建设上取得的辉煌业绩，以此振奋民心，团结在中共的旗帜下实现民族复兴的使命。

　　阅兵是对武装力量进行检阅的军事仪式。这种检视分两个方面，一是解放军的武器装备，特别是新式武器的亮相，这是外界最为关注的；二是军队的编制体制和精神风貌，这个外界的关注度虽不如前者，但也必不可少。前几次大阅兵尤其是2015年的抗战70周年阅兵以及2017解放军建军90周年的阅兵，展示了一些新式武器，如99A型主战坦克、04A型步兵战车、东风16、东风21D、东风26歼-20、歼-16、东风-31AG等武器。根据一些军事发烧友和军事观察者的说法，这些新型装备不仅展现了解放军从2009年至2015年间在武器装备等领域取得的重大成果，反映了在全面推进军改前解放军的整体风貌；也初步展现了解放军改革后以任务导向，各种装备体系，尤其是陆军和空军各类新质战斗力的大致安排。但鉴于中国军队因为曾经在武器装备领域显著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很多人更希望看到这次阅兵式上能展出更多的新装备种类和数量，以此来检验解放军是否进入世界一流军队的行列。据透露，东风-17中近程地地战术弹道导弹、东风-41洲际弹道导弹以及新型超音速远程巡航导弹等装备有可能亮相本次阅兵式。

　　如果有更多更先进的新式武器展示，将不仅反映中国军队的武器质量有大幅跃进，也表明中国制造业的水平有明显提高。因为没有协作一体的强大的制造业，就不能造出先进武器。从这个角度说，本次大阅兵新式武器亮相的多少及其先进程度如何，检验中国工业和制造业的能力和水平。

　　不过对行家来说，先进武器是看点之一，中国军队的体制改革成效则是另一观察重点。后者相对被大众忽视。中共的军改模仿目标是美军，模仿效果如何，将在本次阅兵上被检视。

　　大阅兵不仅对内，也针对外部世界，即通过大阅兵特别是新式武器的亮相，展现解放军的战斗意志，来震慑中国的地缘战略对手与敌人，以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本次阅兵的第二个直接目的。

　　蔡志军含蓄但却是明白无误地向外界发出了这个信息。中共虽然强调这次阅兵不针对任何国家和地区，不针对任何特定事态，但同时又表示中国军队有决心、有能力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捍卫和促进世界和平稳定，其对中国战略对手和周边那些对华“不怀好意”的国家的警告意味是很浓的：在对中国打坏主意前，最好小心点，我可不是吃素的。

　　中共的危机意识以及使命感很强，掌握军队大权后，一刻不忘打仗，其军改目标，就是以能打仗，打胜仗为最大要务，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解放军学美军的原因。他是否想做世界霸主其实不是问题的关键，但有一点应该肯定，即他念念不忘在其任内统一台湾，把南海变成中国的内湖，为此就必须缔造一支至少在中国近海能够打赢的军队。一些亲政府的观察者并不避讳这点，在他们看来，大阅兵上更多涵盖陆、海、空、火箭军的新武器出现，如前面提到的东风-17，东风-41等，包括即使看起来不那么“实战化”的徒步方队以及各种并非战场上直接承担支援任务的装备，都向外界展现中国军队在围绕区域拒止/反介入作战领域形成的强大能力。

　　如果说前面两个目的属于北京当局展示军力和进行威慑，本次大阅兵也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即中共亟需通过大阅兵，展示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以此向党内党外发出信号：不要借着目前的困难挑战中共政权，否则只有失败。

　　去年废除国家主席任期后，社会上关于中共权力集于一身且含金量如何的传言一直存在。中美贸易战加上近期的香港事态，让外界怀疑中共极权实际上并不像官方宣传的那么“一尊”。党的高层权力斗争是个黑箱，在公开决裂前，外界难窥真相，这就为流言的传布提供了极大空间。即使最高权力在经历贸易战和香港事态后没有削弱，但传言的流布对其权威是有损害的，容易为党内不明其权力基础的“野心家”做出误判，以为机会来临，跃跃欲试挑战其权力。不管这种挑战最后能否成功，挑战出现的本身就意味着权力基础的松动，所以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必须掐灭它们。

　　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党内的政敌或反对派，中共核心仍然牢牢掌握军队、警察等国家专政工具和强力机构，军队高级将领仍然牢牢对他表示忠诚。众所周知，近几年通过反腐，在军队里清除了大批高级将领，这未免会使人心生芥蒂。但为了军队的战斗力，又不能停止在部队反腐，大阅兵就是能够调和两者冲突的一个办法。通过大阅兵的极权美学，激发民众的爱国和民族情绪，制造一种得到群众支持的印象，从而使得怀有不满的高级将领产生心理错觉，以为反对核心有违民意，进而转向表示绝对效忠。

　　人们还可以举出其他目的，但我认为，本次大阅兵的目的主要是这四点，包括极权主义美学在内，其他三点或多或少与极权美学有关，是极权美学的具体化。有人会说，今年的阅兵是中共独裁的表现，充分显示了中共政权的极权性，因为已经在天安门广场阅兵过一次了，但正如蔡志军所言，今次阅兵是国家重大纪念日阅兵的制度化安排，换言之，这是一个党内的制度惯例，建国逢十大庆，举行阅兵是中共的传统做法，换其他人也是要举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与其把它归咎于哪个具体的领导人，不如讲是极权制度所然。

　　极权缘于人人心中隐藏的那头名叫“理想”的怪兽，极权主义在一开始并不像它后来显现的“恶”那样，而是伪装成“善”，以“拯救”众生的名义出现，当极权意识上升为国家意志，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用以控制民众，设置与按排所有人的生活，来构筑统治者想象中的“理想社会”时，极权统治才开始。中共的统治是人类史上一部罕见的极权史，为中国带来无穷的灾难和人的牺牲。

　　但自此后，人类社会进入后极权时代。用一些学者的话说，在这个时代，权力者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前辈所拥有的原创力与严酷性，然制度还大体上照原样运转，靠惯性或惰性运转。权力者不能不比过去多讲一点法制，但腐败也愈益严重。后极权政权通过科技的进步进行现代化化妆，而抛弃了最初的理想，违背了革命初期对民众许下的诺言，对普通民众实行赤裸裸的剥夺。这正是中国文革结束后曾经具有的现象。

　　以此审视，此次大阅兵到底能否达到中共的目的，值得怀疑。尽管在无数的灌输下，多数民众接受了中共的极权美学，可能欣赏大阅兵，但毕竟还有很多人醒悟过来了，清醒地意识到极权统治的荒谬和残酷，对大阅兵的国家主义的极权美学嗤之以鼻，普通民众对因大阅兵受到的限制也多有抱怨。另一方面，大阅兵企图通过展示新式武器来震慑战略对手和周边不听话的邻居，也可能适得其反，使它们更加意识到中国的危险，弱者抱团取暖，对中国戒心更重，强者则加强对中国的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