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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新冠康复者、逝者家属、一线医护人员、公共卫生专家、市民、志愿者、船员等等。一年过去,他们过得还好吗?
“还记得吗?一年前我在武汉封城时写过你的故事。”
2020 年 1 月 23 日,武汉因新冠疫情 “封城”。在这里生活、工作的人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和他们生命中最艰难的三周。无数人目睹了一座人口超千万的超级大都市在突降灾疫后陷入休克,然后走出混乱,恢复生机。
接到电话时,他们多少有些意外。
相比于去年此时,每个人的生活都恢复了正常。但每一个人的生活又多多少少都被改变了。
他们中不少人在疫情中目睹了亲人或是朋友的离世,也有人自己患病又痊愈。有人失去了家庭,有人组建了家庭、迎来了新生命的降临。有人认为自己一点都没变,除了在家中囤积口罩和酒精;也有人认为自己被彻彻底底改变了,于是他换了工作和城市,希望重新开始。
个体遭受的跌宕,并不会像镜子一样,原原本本地体现在每个人身上。经历过惨痛离别的人,或许是最乐观的一个,而幸运躲过灾难的人,有时可能更觉悲观。
一位报道过武汉 “封城” 的记者说,她依然能想起,数字背后那些鲜活的人,他们是如何叹气,如何哭泣,又如何保持希望。
正如《拯救武汉》一文中所写,武汉在 2020 年初留下的群体性记忆,或许将成为中国下一个十年的开篇。
1. 武汉中南医院急诊外科主任:
“买了一辆摩托车,想骑着它去西藏”
疫情结束后,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急救中心主任助理、急诊外科主任沈俊说,他依然 “时刻紧绷着”。
就像 “敌人” 已被击退,但 “防守堡垒” 依然保留,“将士” 们也没有脱下戎装。在中南医院,疫情专设的 “三区两通道”(清洁区、污染区、半污染区;医务人员通道、病人通道)没有被拆除。武汉解封已有数月,医生们还统一穿着高级别的防护服。
2020 年 1 月初,每天有三、四百名发热病人涌入中南医院,他们挤满了诊室、走廊、大厅。当时官方还未宣布 “人传人”,病人的肺 CT 却是相似的毛玻璃状。沈俊接治过其中带外科症状的病人,有的短短几天就去世了。
在高暴露风险下,早期医生们的防护物资不足。沈俊和同事们用塑料袋替代鞋套,把面罩洗了重复用。2 月初,沈俊所在急诊科的 80 多位医护人员,有一些被感染了。
沈俊还是中南医院 ECMO(体外膜肺氧合)团队一员。ECMO 可为心肺衰竭病人提供最后的心肺支撑,因此团队主要救治新冠危重病人。每次手术都长达十几个小时,沈俊的后背会浸湿一片。
回想起做医生的初衷,小时候他看到外婆摔跤,送去急诊科,但被各科室推来推去,没人愿意接治高龄的外婆,“我心想以后我是医生绝不会这样。” 沈俊说。
疫情虽然结束了,但急诊科每天也都有新的意外、总有生命需要抢救,工作量依然很大。
经历疫情后再看急诊病人,沈俊有点心痛。例如有病人本身有酒精性肝硬化,不该喝酒,但总是喝了到医院看急诊。又比如患了胰腺炎的病人,依然爱吃火锅,频繁来就医。他希望大家能爱护自己的身体,珍惜生命。
疫情结束后,沈俊给自己买了一辆摩托车。武汉市禁摩,他不能在街面上骑,偶尔在下班后,他会骑着摩托车在地下车库转圈。
他想骑摩托车去西藏,这件事以前想来绝不会发生,但现在他要开始准备了,“毕竟生命短暂,蛮想做的事情,得赶紧做了。”
2. 三年没回家过年的咸宁居民:
“再不回来,妈妈都要不记得你了。”
刘木霖第三年没回家过年了。前年春节,她因为公司要值班没回家。去年春节,湖北全境封锁,她回不了家。妈妈和弟弟上了 “前线”,他们都是咸宁第一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
今年疫情重现,回家变得麻烦,但更关键的是,从事物业管理的刘木霖希望小区有人照应,“也是一份使命感吧”。
这种使命感似曾相识。2020 年的春节,她的妈妈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报名去了抗疫前线,妈妈也曾上过非典一线,“只要没有退休,该战斗就战斗。”
三年没回家过年,妈妈很不开心,“每次过年都看不到我的女儿,别人都不知道我有女儿。” 妈妈抱怨。
想念是真实的。夏天,刘木霖给妈妈发了张自拍照,看到照片,妈妈回消息说,“你怎么长成这样了,再不回来,妈妈都要不记得你了。“
一个人在外面待久了,刘木霖要独自面对很多事,换煤气、家里有虫子,晚上下暴雨。她更能体会妈妈独自抚养她和弟弟的不易。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下暴雨,家里的老式木质窗户已经变形了,锁不上。妈妈站在一个跟窗口持平的椅子上往外够,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那一刻,刘木霖感受到了母亲的勇敢。
自从妈妈听说持湖北的医护证件去景点可以免票,就和女儿约定一起上哪儿哪儿玩。妈妈还是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行。但刘木霖知道,妈妈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3. 李文亮医生的朋友:
“新冠后遗症对人体的杀伤很大”
一年前的 2 月 6 日深夜,怀文的好兄弟李文亮医生最终抢救无效离世。当时怀文说,“如果我们有命活下来,以后每年找时间,倒酒祭天祭地祭兄弟!”
话音未落,他就哭了。那是怀文在整个疫情期间唯一流泪的时刻。
第二天上午,怀文设置了手机日历:每年的 2 月 6 日,是祭奠李文亮的日子。2021 年的 2 月 6 日,怀文会去武汉的江滩公园祭奠自己的兄弟,那是李文亮公祭的地方,也是大家悼念在抗疫斗争中牺牲的烈士和同胞的地方。
怀文是医生,他想起一年前第一天进重症隔离病房,他心里很紧张,拿保鲜膜里三层外三层缠绕自己的头部做防护,到了之后才发现是多余的,社会各界已经给医院捐了很好的防护服,怀文只好再拆掉。
工作强度非常大,身上穿着笨重的防护服,一穿就是 七个半小时,尽管是冬天,但怀文全身从里到外都是湿的,汗沿着腿一直灌到自己的鞋子里,毛袜子可以拧出水,脚上的马丁靴变得特别重,走动起来的时候,可以听到水在靴子里“chua chua” 的响声。
怀文在重症病区的工作内容包括查房、定检、尸体处理等等。面对每个死去的病患,怀文有意识地留下了影像资料,他给他们的舌头、静脉、指甲、瞳孔等都拍了照片。
由于手机被塑料袋遮挡影像摄像头成像,怀文拿了一部自己的老手机,把充电线等全部放在病区,专门用于拍照,拍了以后用 WIFI 快传到另一个手机里。用这种方式,他留下一千多张影像资料,现在这些资料被用于医院重症康复的讲课和回顾性分析。
怀文负责的病人是重症患者,因为新冠病毒导致人体的肺部出现炎症,分泌的大量粘液会在人体各个部位形成微小痰栓,包括一些脑神经走行区域,一旦堵塞了为听神经供血的血管,就会造成突聋等始料不及的问题。怀文说,他有一个看管的病人,一只耳朵聋了。
怀文说,从自己负责的病患身上,他看到新冠的后遗症对人体的杀伤力。
最直接的影响是肌肉无力,肺功能的直接损伤导致氧气交换效率低下,体力就会不如从前。怀文解释道,“所谓的肺纤维化,比如说肺分成 100 个小方块,新冠肺炎让你损失了 39 块,剩下只能靠你残存的 61% 的肺来生活,肺功能会受到较大影响。”
1 月 8 日医学杂志《柳叶刀》发布的研究也提到了这一点,在调研的 1733 例新冠肺炎康复患者中,有超过 70% 的患者在发病 6 个月后仍有至少一个症状,最常见的就是疲劳或肌肉无力,占比达 63%。
怀文的同事在新冠肺炎康复之后,现在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他完成一整台手术,“他(做手术)站了个把小时,体力不支,休息很长时间才恢复了一点体力。”
2020 年 5 月,怀文结束了自己的隔离。时隔 3 个多月,他终于回到自己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本小书,给自 3 岁的女儿讲了一个名叫 “狐狸城堡” 的故事;然后去看 7 岁的儿子,怀文和儿子下载了同样的英语学习软件,他对儿子说,“你如果想超越我,首先要在英语上超越我。” 怀文每天会学习英语十几分钟,已经坚持了很多年。
他开始注重自己身体的锻炼,“再有本事,身体条件不行,你也没机会发挥。” 怀文每周至少要做两次配速跑,每千米 5 分 05 秒到 5 分 10 秒之间,跑 5-10 公里,就在家旁边的塔子湖体育中心跑圈。
怀文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在疫情时收到的善意:一开始没口罩,他在微博上求救,有市民把自己仅存的几只口罩,专门开车送过来。
还有那些从外地运过来的草莓,他吃了三四盒,盒子里放了手写的 “风月同天” 的纸条。怀文专门准备了一个 28 寸的行李箱,把这些东西都装在里面。
2020 年 12 月,怀文和其他参与过抗疫的同事们签署了一份关于火神山医院的志愿书,一旦疫情再次暴发,他们随时准备好在 24 小时之内组队。“去往该去的地方。“
4. 公共卫生专家:
“希望新冠疫情留给后代的不只是一个符号”
不管是 1918 年的西班牙大流感,还是 14 世纪的鼠疫,病原微生物对人类是残酷的,但时间会疗伤,人们会慢慢淡忘伤痛。
“对于孩子们,我希望新冠疫情留给他们的不只是一个符号。” 公共卫生专家温南说。
“封闭”、“隔离” 成为 2020 年最常被提及的热词,公共卫生似乎成为了全世界最关注的议题,因为它背后是 1.03 亿的确诊人数和 222 万的死亡人数。
像温南这样的公共卫生专家——“养老院一个月时间内死了好几十人,这就发生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这样的信息依然会带给他很大的冲击。他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人类社会未来该如何去应对这样的大流行病?
温南说,新冠疫情给他带来了两个启示,首先人类不一定要消灭某个病毒,人类应该和整个生物系共处,人们要怀有敬畏之心,否则环境的破坏、气候的变化都会导致病毒变异。
第二个体会就是人类和疾病的抗争是一种常态。SARS 之后,又出现了 H1N1 、埃博拉,“人类社会一定会不停面临这样的情况,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整个社会机制的建设。”
温南回忆 SARS 之后,政府投资了很大一笔钱建立公共卫生体系,当时温南眼见着漂亮的疾控中心大楼一座座建起来,新的设备添置运送过来。
当伤口慢慢愈合,时间会让人们淡忘痛苦。所以需要把公共卫生体系建好,让它可以按照规范的方式运转下去,否则三五年之后,公共卫生依旧会被边缘化。温南说,这也许是新冠疫情带给人们最大的警示。
温南说,中国要做好防疫,不是靠几个做公共卫生工作的人,需要政府、社区、教育者、媒体,以及更大范围的机构和人接受培训,了解公共卫生的防治如何才合理、如何才有效。
5. 董敏家的两场葬礼
“往年都是爸爸做饭,还是爸爸做得好吃。”
2020 年 3 月底的一天,董敏起了个大早。那是武汉解封的前一周,她去接婆婆的骨灰。
路上的行人很少,当她七点多走到殡仪馆门口时,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那时,她丈夫患新冠还未出院,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照顾肺癌的父亲、卧床的公公、还有 5 岁的女儿。
婆婆离开得很快。武汉封城当天,1 月 25 日,董敏婆婆被救护车带走时,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第二天,医院通知他们,婆婆因 “肺炎” 去世。
董敏的公公生病卧床吸氧多年。那天他在隔壁房间,听着老伴被救护车拉走。家里没人敢告诉他真相,只说婆婆是急性病住院。最开始,这位老人还经常问老伴在医院的情况。后来慢慢地,他什么也不再问了。
排队一个多小时后,董敏接到了婆婆的骨灰。她没想别的,能感受到的只有害怕:“人太多了,想赶紧走。”
长长的队列,无时无刻不在敲打董敏——仿佛人群等于聚集,聚集等于传播,传播等于疫情,疫情等于痛苦。
何况,这是一个满怀悲伤的队伍。
董敏前后,不停有人在讲述他们的故事。“很多人都是因为疫情耽误走的,不是新冠带走的。” 董敏告诉记者。她身后有一位老人,来领儿子的骨灰——35 岁的儿子,在家里去世了。
但她当时没有想到,肺癌的父亲,也正面临同样的命运。
疫情期间,董敏父亲老喊疼。董敏尝试向社区申请多次,能否带父亲去肿瘤医院,最后没有结果,她只能给父亲吃止疼药。4 月 8 日,武汉解封第一天,她就带父亲去了医院。原来父亲身体疼痛,是因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头。7 个月后,董敏父亲也去世了。
2020年,短短半年,董敏亲手操办了婆婆和父亲这两位亲人的葬礼。
但董敏说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父亲治病多年,已经花光了她的积蓄。因为疫情,全家无法工作没有收入。以至于父亲去世时,董敏身上已经拿不出一分钱。
2021 年春节,董敏要依着武汉传统习俗,在家为去世的亲人守岁,上香三天。她炒了一大屉肉丸当年货。“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好,但也不差。” 她给记者看了满满一堆年货的照片:“往年都是爸爸在做,还是爸爸做得好吃。”
6. 失去了爸爸,
但生活总要逆流而上
一年前的李开蒙刚刚失去自己的父亲。那之后,李开蒙生命中似乎再没出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总是充满磕磕绊绊。但好在,李开蒙有他自己的生活哲学。
自己被确诊新冠在方舱隔离的时候,李开蒙看到了情绪是怎么影响人的身体。一个男孩被人骂哭后,本来好转的男孩又复阳了。于是在方舱里,别人都吃不下饭,他一天吃五顿,很快就长胖了。
父亲离去那天,李开蒙给父亲注销户口,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情绪波动带来的身体反应。他剧烈咳嗽、恶心。父亲被送上殡仪馆的车,那是他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当天晚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因为他必须带着生病的母亲去往郊区医院,排队到凌晨 5 点等待核酸检测。那之后,李开蒙和母亲开始了异地隔离的生活。父亲的骨灰盒是社区书记让志愿者去领了,寄存到墓地的。当时家里还欠着外债,武汉的墓地要十几万,李开蒙选择把父亲葬在老家。
李开蒙父亲生前是一位转业干部,在他的追思会上,老战友们都来了,来了 13 辆车,“蛮热闹的。”
受疫情影响,李开蒙所在的设计公司发不出工资,倒闭了。有朋友为他介绍工作,但对方公司一听他得过新冠,就拒绝了。“(对方)是觉得我有病会传染,还是认为我得过病,就做不好工作呢?” 他在心里揣度。
被治愈后,李开蒙感到身体不如以往,爬个云雾山都要喘气。他买了器械,天天去楼下健身,一下瘦了二十斤。
他的人生哲学是母亲教会的。母亲总说,人生就是一辆公交车,到站了下车,只是有人早一点,有人晚一点。这个角度去想,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呢?
7. 陪朋友去墓地那天,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年过去,李莉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此前病重的公公已经恢复健康,李莉还生了个宝宝。
2020 年 2 月,李莉公公的双肺坏死,他所入住的医院没有能力实施抢救。转院需要确诊,医院又提供不了核酸试纸,这是个无解循环。家人能做的都做了,上呼吸机、球蛋白注射、买各种可能有用的药物,十几万花出去了。
最后,李莉的父亲想起自己有一位中医世家的朋友,决定跟他求助。李莉并不信中医,没吃过中药,家人们也保持怀疑。
中医通过视频面诊,大概看了下公公的舌苔、面相,开了一副药。喝药的第一天,高烧十多天的公公第一次退烧了。李莉很激动,等到第五天公公病情慢慢稳定了,她兴奋地告诉朋友可以尝试下喝中药。但两位朋友的家人已经去世了。
生命的终结和开启似乎互为轮回。陪朋友去墓地的那天,李莉发现自己怀孕了。
现在,她对孩子 “什么都不要求”,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他健康。
总有一些时刻会让她想到过去。家人在武汉开酒店,有游客对他们说,“我觉得武汉人民很不容易,我是来支持你们的!”
又如石家庄疫情,有人喊 “石家庄加油”,李莉忍不住哭了起来,因为她想到了 “武汉加油”。
8. 养猫的小薛真的去学医了:
“想把时间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
一年前因为封城,小薛困在家乡湖北鄂州,他最放心不下自己在北京家中的五只猫。夜晚,他经常一边哭一边打开手机监控看猫。
他当时对我们说,“如果事情过了全家安全无恙,我就自考去学医。”
现在,小薛真的去学医了,他报考了中国农业大学的动物医学专业,打算读完之后去考兽医资格证。
这是一个在小薛人生规划之外的决定。他毕业以后一直在做新媒体运营,做了七八年。就是在疫情期间,被迫和猫分离的几十天里,小薛决定要读兽医。
小薛意识到,人们非常缺乏关于公共卫生和医学的常识。
他给自己的职业计划是,先专心学动物医学,等以后有条件了,在老家开个宠物医院,他说自己老家的宠物医院太少了,每次去都要排队,给猫做核酸测试还要到隔壁城市送检,更别提做心超、 X 光这些了。
小薛把猫视为自己的儿子和闺女,他可以少吃一箱最爱的车厘子,但猫罐头一个都不能少。2020 年一整年他只给自己买了一件衣服,但是给 “猫主子” 买了各种东西,罐头、冻干零食、营养品、猫爬架。支付宝年度账单里,宠物一栏消费是最多的,花了小十万元。
过去一年,小薛说自己具体的改变,就是关于猫的一切都变得积极热情。他不是一个爱拍照的人,但现在看见 “猫主子” 就会想要拍一拍记录一下;自己也不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但在猫身上该有的仪式感都要有,比如给它们过生日、过圣诞节,自己学着做猫窝。他还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学会了给猫接生。
他说,自己过去一年最大的感悟是要活在当下,“把时间浪费在喜欢的事情上。”
9 .被救助的患者家属:
“有一些关系比血缘关系更有力量、更可靠”
“我表姐的事感谢你们帮忙。” 一年后,当我们找到兰若回顾 2020 年初的疫情,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是非常危急的时刻。兰若的表姐是一名社区妇科医生,48 岁,在抗疫过程中感染了新冠。2020 年大年初三,表姐有点发烧,病情很快变得严重,表姐开始下不了床、呼吸抽搐、剧烈咳嗽。
但那时武汉已经封城,资源非常紧张,什么都需要排队,去医院的车找不到,核酸检测排不上号,即使确诊,很多隔离点也都没有空床位。
兰若鼓励表姐把自己的情况详细描述写成文字,对外求助,她们联系了志愿者、求助了社区、在国务院网站上填写了信息、找了媒体、加了各种各样的微信群。
终于在 2 月初,在媒体、志愿者和社区的帮助下,表姐被安排车送到医院进行检查,发现双肺有一半以上都是毛玻璃状。2 月 14 日表姐住进了雷神山医院,这里有隔离病房、有饭吃、有水喝,有热水器、空调、床头柜,有早中晚餐,伙食标准很高,有水果、牛奶、鸡蛋。
兰若的表姐在一个月后出院。表姐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了,比如爬一会楼梯就会喘,心脏经常感觉会漏跳一拍。
但幸运的是,她活下来了,而且变得更加积极豁达。
对兰若来说,疫情让很多东西比以往更加清晰地浮现在面前。她说,有些人可能之前很信赖亲情、信赖系统,然而在这个疾病面前发现它们都很脆弱。
但这个社会有正义的力量,比如医生、志愿者、骑手、媒体等。在兰若眼里,有一些关系比血缘关系更有力量、更可靠,是信念在支撑这些人,让他们可以在危急时刻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10. 消失的毕业典礼:
“我在家里囤了一年的酒精、湿巾和方便食品”
毕业照是合成的。每一个人的头都被 PS 到了上一届师兄师姐的躯干上。苗苗在 2020 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拍毕业照,也没有毕业典礼。苗苗的学校还把 2020 年这一届的毕业生名字刻在了一个专门建立的碑上,苗苗觉得又感动又好笑,“我们都说不会有人去合影的,看着太奇怪了。”
答辩、毕业前的班会都在线上完成,学校给了每个人一两天的时间返校收拾行李,有的外地同学来不了,苗苗帮着收拾了两个人的行李。毕业前班里约好的聚餐打麻将、室友们约好的毕业旅行,都因为疫情没有成行。
苗苗是仙桃人,她描述自己对疫情的感受,“有一瞬间会觉得是不是做了一个噩梦。”
城封了多久,苗苗就写了多久的毕业论文。2020 年 3 月底苗苗写完论文的时候,她还穿着冬天的睡衣,苗苗的爸爸从外面值班回来,嘲笑她,说只有她和路口的二傻子还穿着冬天的袄子。
毕业后,苗苗来到了北京,她自己一个人租房,已经买好了来回的车票机票,预约了核酸检测,爸爸妈妈帮她在家里的社区街道进行了报备,为回家做好了一切准备。
如今各地疫情开始出现,苗苗不再像一年前那么惊慌,她又开始囤酒精,每天上班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消毒。北京传出确诊病例的时候,她的室友和同事都很慌张,说自己从来没有离疫情这么近过,苗苗当时想,“再近也不会有自己去年 1 月那么近了。”
过去一年,苗苗的消费习惯变了,她特别喜欢囤卫生用品,囤的酒精、湿巾、手洗消毒液都可以用上一年,家里还囤了很多方便食品,“可能去年差点没吃的,3 个月没吃到零食弄怕了,现在随时都备着。”
苗苗很不适应摘下口罩,但凡自己没戴口罩,别人说话凑近一点点,她就会觉得有点慌;看到别人不戴口罩咳嗽、打喷嚏,她会有点不舒服。
她时常会想起去年封城期间的很多小事和细节:路口被封的时候,她出去倒垃圾,看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大街;爸爸同事穿着防护服换班的时候给她们来送菜,那个时候家里连米都没有了,爸爸同事顺带给苗苗捎来了一小篮草莓,“哇,当时真的好开心”。苗苗后来在武汉工作过一段时间,一直记得全民核酸检测时排的长队。
“现在能想起来的都是这些小事。” 苗苗说。
11. 医生在疫情后被嘉奖了,有人在背后议论:
“现在看来不也没什么事?凭什么他待遇就更高了?”
2020 年 2 月,一个月内有四名华中科技大学的老师直接或者间接因为新冠疫情去世。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教授林正斌就是其中之一。
林正斌是该院器官移植研究所的副主任医师,感染前一直在医院值班,从确诊到因抢救无效去世,中间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他的老同学,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脏外科的主任医师舒涛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人一下子蒙了。” 在他的印象中,林身体不错,大学时曾是学校足球队成员。
舒涛说,后来大家经过讨论,推测林正斌感染的路径可能是:2 月初,医院通知员工进行例行体检,需要去二楼拍 CT,当时封闭的空间里已经有一些人咳嗽;林正斌回家后出现了发热症状,1 月 24 日在家中隔离治疗,三天后并未好转,转去医院,2 月 10 日,因感染新冠抢救无效去世。
舒涛回忆,当时林正斌的儿子和儿媳也已经感染,不过不算严重,已经挺过来了,两人还有个刚满月的孩子,未出现感染症状。
林正斌去世几天后,林正斌的哥哥也因感染新冠去世。家中兄弟三人,林正斌排行老三。舒涛记得,在那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中,林正斌是读书最多的,自考上了大学。
林正斌去世后,医院给林正斌举办了追悼会,不少老同学们都到场悼念,大家给林家募捐了十多万元。林正斌的夫人在追悼会后还给同学们写了信,表示感谢。
2020 年 9 月,同济医院对多名参加过抗疫的医生进行了表彰,评选了多位先进个人和优秀共产党员。有同事也想为林正斌争取,医院考虑到林医生并未上一线参与抗疫工作,并未授予任何表彰,不过给予了家属一定抚恤。
舒涛的另一些朋友,此前参与支援武汉的厦门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同事们得到了一些嘉奖。有的人待遇提高了,有的人晋升了,还有的人被授予了 “抗疫英雄” 称号。
但让舒涛觉得愤怒的是,渐渐开始有些人在背后议论,“现在看来不也没什么事?凭什么他待遇就更高了?”
听到这种议论,舒涛会直接当面反驳,“不能以现在的结果判断当时,当时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也没有人是冲着做英雄去的,都是我们普普通通的同事。”
12. 研发新冠疫苗的创业者:
“过去一年始终在和病毒赛跑”
距离新冠在全球大规模暴发已经过去一年,全球科学家和政府依然没找到特效药。世界卫生组织在 2020 年 10 月表示,瑞德西韦和干扰素方案对降低重症患者死亡率或者减少住院时间基本无效或疗效甚微。
这意味着,疫苗是目前人类对抗病毒的唯一医疗手段。
对生物医药科技公司艾棣维欣生物制药的董事长张璐楠来说,2020 是公司成立以来最紧张的一年。除了疫苗研发,团队在半年完成了两轮 2.6 亿元的融资。张璐楠有时候一天见 6-7 拨投资人,说话说到失声,每天睡眠不到 6 小时,以至于不得不将原定好的生孩子计划再推迟两年。
一年前公司只有 30 多人,现在已经是个上百人的团队,“不管未来怎么样,先快点把疫苗研发出来。”
张璐楠说,正常情况下,一支疫苗从研发到成功上市需要十年,而自己的团队只用了一年半。通过与美国上市生物医药公司 Inovio(NASDAQ:INO) 的合作,中美正在同时进行临床二期研究,预计将在今年 3 月完成临床二期。如果一切顺利,年内新冠疫苗可成功上市。
之所以能够节省大量时间,是因为在临床试验上,有关部门开通了应急审批通道。
在加紧研发疫苗的一年里,张璐楠感受到了来自多方面的善意,很多法律上规定不明确,可以自由裁量的事情,有关部门都会优先给疫苗研发公司行方便。
国家新冠肺炎联防联控重点疫苗科技攻关项目中,包括灭活疫苗、重组蛋白疫苗、腺病毒载体疫苗和减毒流感病毒载体疫苗和核酸疫苗五个技术路线,艾棣维欣在研的 DNA 疫苗即其中核酸疫苗的一种,相较于其他技术研发速度更快,但此前尚未有成功上市产品。
投资人的态度也在过去一年发生了巨大转变。2020 年初,张璐楠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如果疫情结束了,疫苗还没出来怎么办?疫苗研发周期这么久,如果没病例了还有价值吗?
进入 2020 年中,国内疫情转好,而海外疫情依然严峻,投资人关注点则转向:现在病毒已经开始变异了,疫苗是不是需要重新开发?
资本市场对疫苗研发公司热情大涨。考虑到 2020 年初拿到的 4200 万元融资金额不足以支持研发和生产,公司特意增加了 B 轮,并在一个月内拿到了 2.2 亿元融资,” 谈判过程还是非常容易的,需要投资人的速度跟得上我们项目的进度。“张璐楠提到,目前公司还在进行 C 轮融资,并且在考虑申请 IPO。
即使新冠病毒真的变异,艾棣维欣团队研发的疫苗依然有价值。张璐楠说,病毒的基因变异时刻在发生,如果出现血清型变异,可以通过生产多价疫苗,含有两种及以上抗原成分,用以对抗多亚型的变异病毒。
为了进行大批量疫苗生产,艾棣维欣在 2020 年并购了创新疫苗生产企业斯澳生物科技。公司几位高管轮番上阵,谈判在两个月内完成。
“对方知道我们生产的是新冠疫苗,愿意停掉部分原有疫苗生产,给新冠疫苗让路。” 张璐楠说。
13. 丢失口罩物资的企业家:
“不要在微信上交易,要签正式的合同。”
2020 年 1 月,冯婷花 45 万元从越南订购了 37.5 万只口罩,欲捐献给政府。但后被要求辗转南宁、佛山、成都三地取货,十余天过去,货没看见,冯婷发现了同批物资被调用的痕迹。发货商和物流方达成了赔偿协议,希望冯婷收下钱。但冯婷想拿回货物送到一线。最后,物流方称佛山的一批货是冯婷的,但冯婷不再信任他们了。
冯婷说,后来她还是委托警方去看了那批货,拍了视频,发现不是自己的。她立了案,7 月份,警方去越南跨境抓捕了物流方的一位嫌疑人,大家本来很激动,但法院最后判定证据不足,把人放了。
冯婷说,这件事让她变得更谨慎,再紧急的情况也不能凭信任行事,不要在微信上交易,要签正式的合同。现在是钱货两空,还损失了信誉。
疫情之下,她的公司受影响很大。国内外订单都变少了,现金流吃紧。公司有 40 多位员工,冯婷尽量不裁员,但难免要调低工资。她甚至允许公司的高薪员工外出兼职。
她还与几家机械、地产、传媒、能源等领域的企业抱团,大家互助资金、经验,共担风险。平常,她和一些企业家朋友聊天,大家聊的无非都是,未来公司应该怎样发展,怎么才能把企业保护好,怎么才能平稳度过后疫情时代的这两年。
14. “病毒邮轮” 钻石公主号上的船员:
离开邮轮业,成为了一名培训机构的英语老师
2020 年 2 月 21 日,日本横滨港的大黑码头,钻石公主号邮轮就停在不远处的海面。船员张驰躺在船舱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这是他被隔离在船的第 18 天。
18 天前,这艘全球第七大的豪华邮轮因有游客确诊了新冠肺炎而提前结束行程。来自 5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 2000 多名乘客与 1000 多名工作人员被禁止上岸,日本政府要求他们先在船上隔离检测。
张驰的工作量剧增:每天穿着透气性差的防护服为隔离的游客送餐;将自己负责的区域进行日均 3-5 次的消毒,严重时每个小时要消毒一次;随着船上确诊人数持续增加,他还要分出精力安抚客人、给害怕的同事打气 。
他甚至还要和关心他的亲友不断解释外界流传的种种误解,比如中央空调传播病毒。“如果这是真的,那所有的隔离酒店也不能住了。” 他说,“事实是,相比起绝大多数五星级酒店的空调只能混入上限 20% 的外界新鲜空气,邮轮上可以达到 30%。”
下船后,他不仅要在日本当地继续隔离 14 天,回国后还需要再隔离 14 天。“彻底麻木了。”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日趋严重,各国政府在 3 月开始陆续颁布 “禁航令”,全球约有 1/3 的邮轮被闲置;进入 4 月,全球邮轮业全面停摆——根据船舶估值报告 Vessels Value 数据,2020 年包括意大利、土耳其在内的六国拆船厂所拆除的邮轮数,为过去五年的总和。
疫情暴发与邮轮业陷入低谷对张驰有最直接的影响,他被迫提前告别了船员的身份。船员是一个特殊职业,他们不是哪家邮轮公司的长期雇员,而是以一趟行程一份合同的方式,服务于不同的邮轮。虽然报酬不低,但注定了只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有稳定的职业路径。
“除非当船长,这是一份稳定且受人尊敬的工作。” 他说。但现实是,以皇家加勒比海为例,这个成立于 1968 年的老牌油轮公司,直到 2019 年才出现第一位亚洲船长。
在过去,促使船员们转行的原因大多在于他们要组建家庭了,要过稳定的生活了。新冠疫情的到来加速了他们转行的进程。“预计全球将有一半的船员都不会回去了。” 张驰说,这意味着这个邮轮业以后会大量缺人。
2020 年 8 月,张驰成为了一名培训机构的英语老师。如果不是我们的采访,他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去回忆 2020 年的这段经历。
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钻石公主号所属的嘉年华邮轮公司赔偿了他们两个月的薪水。相比之下,多数邮轮公司没有为服务于旗下邮轮且有类似经历的船员进行任何补偿。更有甚者,他朋友所在一艘亚洲邮轮,在出现确诊病例后,为了不引起外界关注,在深夜用小船偷偷将船员运走。
“如果整个邮轮业在 2025 年能恢复往年 80% 的水平就不错了。” 张驰说。他享受如今的生活,更加安稳、踏实。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并那么怀念漂泊的日子。
15. 湖北乡镇医生还是很发愁:
“农村的防控意识太弱了”
“新冠肺炎疫情已经过去一周年了,但农村地区的防范意识仍然令人堪忧。” 陈醒说。
陈醒身处湖北某地级市的一个乡镇医院。他回忆,疫情初期,所有关于新冠肺炎防护的宣传都已做到位,但没有人在意。直到村里的人听说隔壁村的某某感染了,这些身边发生的案例才能够让他们感受到恐惧。
3 月湖北各市解封、4 月武汉解封,大家的心态很快就松懈下来。“婚宴办起来了、聚会多了起来、麻将也搓了起来。” 陈醒说,传统的习俗和活动全部恢复了,唯独把防控意识丢了,村民连新闻也不怎么看了。
陈醒所在医院门诊大楼距离住院大楼很近。根据要求,所有进入住院部的人都需要进行核酸检测,否则不准探视。但对很多当地人而言,“做核酸就等于医院在捞钱。”
陈醒每天都能看到病人家属与住院部的保安在门口吵架,“凭什么我不能探视病人,现在哪还有什么疫情。”
在农村,婚礼很重要,而且到场的人必须很多很多;如果不舒服,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医院。“你要是戴着口罩在我们那走一圈,都会被投以异样的眼光。”
“农村的形势可能比当时武汉更严重。真正要改变农村地区的情况要花大代价,但仍然无法扭转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与思想。” 陈醒沉默了很久后说,“除了研发出更快速的检测手段,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了。”
16. 疫情期间接送发热病人的志愿者:
“现在武汉生活太平得很 !”
2020 年 6 月,家住武汉的老李因为违规停车被交警贴条,罚了一百。生活似乎真的回归平常了。前几个月,路边全是车,许多积满灰尘,没人开走,也没人管。
3 个多月前,老李的车大多数时间穿行在乡间小路上。那时是疫情的高峰。他瞒着妻儿,加入了老家镇上的义工联,负责转运、接送发热病人。天气已经热起来,但老李不得从头武装到脚。乡里路一车宽,七拐八弯。呼出的气息一上来,护目镜结满雾水,车开得心惊胆战。
乡民们看到穿着防护服的老李都绕着走,他也尽量不和别人接触。非要说话,由于呼吸不畅,一句也要拆成两句讲。白天,老李载一趟人消一次毒,能用掉 2、3 斤 75% 酒精。晚上,他会喝上半斤白酒。“希望嘴巴喷出的酒气把病毒隔开。”
4 月 3 日,老李起了个大早,独自驾车回武汉。后备箱和驾驶座堆满了米、蔬果、牛蛙、鳝鱼、龙虾、土鸡蛋和牛奶。“除了开车的位置,所有空间都塞得满满的。” 武汉虽已解封,但人们心中的阴影还没有。兄弟们拉着老李喝了两天 “壮行酒”,劝他别走。车开到城里,马路上空荡荡的,老李倍感凄凉。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4 月下旬,城市逐渐恢复生机。人们走出家门,来到广场上跳舞,打羽毛球。餐馆在人行道上摆出桌子,老李又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喝酒了。到了 6 月,除了乘坐公共交通,老李甚至不再佩戴口罩。“现在武汉生活太平得很,和疫情之前一点差别没有。”
过去一年,老李比往年回老家的次数都多。父母八十多了,疫情之后,他对 “生死” 有了更清晰的感知。只是再从老家回武汉时,车里不会塞得那么满了。
17. 在武汉开酒店的耿老板:
“一直在亏损,但一直在捐款”
2020 年 9 月,耿先生的第三家酒店开业了。没有剪彩,没有宴请,疫情之下,一切从简。这家店从 2019 年 11 月开始装修,原本预计 2020 年 5 月开业。拖延的每一天,租金都在燃烧。
开业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耿先生的三家酒店在 2020 年亏损了五百多万。
虽然一直在亏损,耿先生却一直在捐款。
疫情之初,他的一家酒店被征用来接待援汉医护人员。耿先生热情周到,在酒店大堂的桌子上摆上成箱的水果和零食,写上 “免费领取”。武汉没有暖气,为防止交叉感染,又不能开空调,东北来的医生护士们冻得哆嗦,洗过的衣服也干不了。耿先生买了电热毯和烘干机送去。听说宜昌市秭归县的橙子滞销,他买下 100 箱捐给医院。到夏天,耿先生又组织志愿者为防汛救灾的一线人员送去物资。
耿先生将做公益视为排遣压力的一种方式。做饭和运动也是。耿先生去年开始学做饭,如今手机里多了近百张自己烧的菜的照片。
谈及过去一年的遗憾,耿先生说,武汉刚封城时,有人向他兜售 10 万个口罩,他觉得疫情不会长久,就拒绝了。“当时我应该全买下来,然后捐到一线。”
18. 李医生微博下的评论:
“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李文亮,终年 34 岁。去世时,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 5 岁,一个孕期尚不足 6 个月。2020 年 2 月 7 日凌晨,武汉中心医院在其官方微博发布消息:“我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经全力抢救无效,于 2020 年 2 月 7 日凌晨 2 点 58 分去世。”
一年前,他在 2020 年 2 月 1 日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条微博,当时他已经呼吸困难,做过三次核酸检测的他最终被确诊,他写道,“尘埃落定,终于确诊了”,最后还配上了一个狗头表情。
现在,每天有超过 1000 条的新评论在这里产生,诉说着家长里短、悲喜哀乐、怀念憧憬。这条微博发出整整一年,到 2021 年的 2 月 1 日,已经被点赞了 385 万次、转发了 24.5 万次、被评论了 100 万 + 条。
这条微博成为了很多人倾诉心声的树洞。
——“文亮医生,我可不可以现在辞职,因为我感觉真的好累。” 假装的很好说。
——“我想买沃尔沃,买不起,年后的经济也不知道啥样。乱糟糟的。” 扔下一万元就跑说。
——“两年多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她,可我明知道那是不对的。” 双塔镇东西说。
——“有人聊 5 毛钱的天吗?我好像失眠又犯了,无法入睡。”Artikas 和喵了个咪在这条评论下聊起了天。
——“科比去世一周年了,人活着总是会看着自己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太难了。”Sendohooo 说。
这条微博也成为了很多人聊天拉家常的地方。
——“李医生,2 月开始我要跳绳减肥啦,期待成功回来打卡。” 柑橘说。
——“李医生,我前天和妈妈逛宜家,给她买了两个锅,妈妈要吃冰激凌,我们一起吃了草莓味的,是新品,然后妈妈嘴馋又吃了一个热狗哈哈。” 幸福胖罗说。
——“李医生,我家小猫要闹猫了,要怀小猫了。” 隼翼 saber 说。
——“李医生 我总是合不成大西瓜!” 曾拒绝李承鄞多次说。
——“有人会慢慢忘记你,有人永远记得你。” 是董 11 呀说。
大家怀念李文亮,因为他平凡,而又不平凡。就像那句被广泛传播的网友评论——“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谁都可以只做一个凡人,谁也可以随时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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