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鑫宇案划下句点了？

迫于舆论压力，官方在上述通报发布后的第五天，即星期四（2月2日）上午召开高规格的新闻发布会，通报胡鑫宇案件的调查情况。央视等中央媒体也罕见地直播这场发布会。

江西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副厅长、省公安厅指导组组长胡满松在会上说，胡鑫宇的尸体上星期六（1月28日）被发现。在中国权威刑事技术专家现场指导下，省、市、县公安机关联合工作专班通过展开调查访问、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物证检验鉴定等工作，认定胡鑫宇系自缢死亡，尸体发现地系原始第一现场。这意味着，胡鑫宇案被定调为自杀事件。

警方也认定胡鑫宇是用鞋带自缢。胡满松说：“胡鑫宇尸体上身穿黑白相间的连帽运动服，前后反穿，下身穿黑色运动长裤，双脚穿深色袜子。尸体颈部缢索由两根白色鞋带相接而成。尸体足尖自然下垂，距地面1.47米……在中心现场没有打斗、拖拽痕迹。”

两根鞋带能承载胡鑫宇缢吊重量？一名在发布会的记者抛出这个疑问。对此，江西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技术处副处长、市县两级公安机关指挥部技术支撑组副组长程坚回应：“经过检验鉴定，胡鑫宇自缢使用的鞋带为涤纶材料，单根长147厘米，宽0.8厘米，该材质与同类型棉质鞋带相比具有不易腐、拉力强的特点，经侦查实验，同款鞋带在缓慢拉伸状态下最大承重量85公斤。此外，随时间推移，尸体腐败后水分会丢失，体重会减轻，延长了鞋带的承重时间，所以没有断裂。”

一言以蔽之，两根鞋带是足以承载胡鑫宇缢吊的重量。

在发布会上，官方也提到胡鑫宇生前的异常行为，以及他写下的负面情绪笔记等等，表明胡鑫宇早就有轻生想法。

举例来说，胡鑫宇有入睡困难、早醒、醒后难以再入睡等睡眠问题，以及存在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困难等认知功能障碍。同时，他存在内疚自责、痛苦、无力无助无望感、无意义感等情绪问题，经常躺在床上发呆。

胡鑫宇也多次在书本、笔记本上写下负面情绪的文字，如“吐了，新环境真的难适应，我这内向的性格真烦，也不能全怪性格吧，毕竟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以通过写东西来缓解一下这份心情”；在社交软件中发布“我试着销声匿迹，原来我真的无人问津”，多次与同学说“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我是否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压力大，活着没意思，是不是约着去跳楼”等内容。

具体来看，胡鑫宇在去年9月27日曾与母亲三次通话，反映自己不想读书、想回家。10月10日至13日，他曾七次独自到宿舍楼三楼阳台，观望睢园及校外树林山岗方向。10月14日，也就是胡鑫宇失踪当天，他被发现在食堂晚餐后，携带录音笔两次登上五楼阳台，“有明显轻生意图”。

胡满松还说，经心理专家访谈、分析，结合胡鑫宇失踪前行为，认为他性格内向温和、孤独，在意他人看法，少与人做深入的思想情感沟通，情感支持缺失，缺少情绪宣泄渠道；因学习成绩不佳造成心理落差，加之人际关系、青春期冲动带来的压力，造成了失踪前心理状态失衡。

此前，警方1月初两度发布通报，指未发现胡鑫宇在校内被害、自杀、发生意外的痕迹证据，信息指向他是自行离校。通报又说胡鑫宇曾出现厌学情绪，曾向老师和同学表达学习吃力、压力大，注意力难以集中，且存在睡眠问题。

至于在胡鑫宇尸体附近发现的录音笔，当中内容也与胡鑫宇自杀有关。胡满松指出，录音笔中提取的两段音频文件，清晰表达了胡鑫宇自杀意愿。他同时强调，经公安部鉴定中心对录音笔内音频文件进行恢复，以及比对胡鑫宇生前留存的语音，确定胡鑫宇持有使用。“录音内容不存在人为合成、篡改情况。”

胡满松还进一步公布了这两段音频的摘录片段，其中一段为10月14号下午5时40分所录，胡鑫宇站在宿舍5楼阳台上试图跳楼犹豫未决，他提到，“真站到这里反倒是有点紧张了，心脏在狂跳，说实话没有理由，只是觉得没意义，如果真跳下去了会怎样？不确定。跳下去了应该也没人发现，现在至少不会被发现，以后过了几天肯定还是会发现的，刚刚又不跳，哎，我真的是想跳，不想，我应该是不想”。

另一段是当天深夜11时08分录制的，胡鑫宇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快零点了，干脆再等一下，直接去死吧，可以的，因为我今天已经有点不清楚了，现在我好想去死，感觉已经没有意义了。”

除此之外，对于网络传得沸沸扬扬的胡鑫宇器官被人盗窃一事，官方也在发布会上做出侧面回应：胡鑫宇尸体高度腐败，大部分皮肤皮革样化，头皮未见出血；全身骨骼完整，颅骨、脊椎及胸肋骨均未见骨折，部分牙齿因牙龈腐败脱落于现场，牙槽骨未见破损；胸腔、腹腔未见出血，各脏器在位无缺失，但均腐败。

但舆论最关注的，显然是当局如何解释为何此前多次大动作在学校附近搜查，却一直找不到胡鑫宇。

为此，胡满松在发布会上回应媒体提问时，给出了详细答案，并承认搜查工作有缺失。

他说，事发后警方围绕学校周边划定了589亩的野外公共山林区域，还使用热成像无人机对该片区域进行搜寻，但未见异常。警方也先后于2022年10月20日、21日，11月26日、27日开展四次搜寻，对发现胡鑫宇尸体的粮库进行了走访，并对全部建筑物内部开展了搜寻，也对粮库旁的玻璃厂废弃厂房进行了搜寻，“但胡某宇尸体缢吊地点位于院内约9300平方米树林区域内，未搜寻到位”。

胡满松还坦言：“以上情况，说明我们工作还存在不足，我们将举一反三，进一步改进工作。”

据中国媒体报道，官方在发布会上也公布了胡鑫宇案的现场3D还原视频，原因估计是想要让外界以更直观、理性的角度，看待这起全民关注的社会案件。然而，不少中国网民对此仍不埋单。

在中国最大的社交平台微博，就有许多人在有关这场发布会的新闻帖子下留言，评论包括：“说是自缢，可那么多人反复地毯式搜索，这么多天硬是没看见，任谁都会觉得蹊跷。”“假如是自缢死亡，那么说明地毯式搜索就是假的，否则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找到？”

同时，网民也将炮火对准发布会的官员。“所有的回答都是在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念稿子，所有的媒体提问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公布这么多细节信息，是不是想极力隐藏什么？”

据统计，星期四上午微博热搜榜上前十个热搜词条中，八个和胡鑫宇有关。其中，主词条“胡鑫宇系自缢死亡”截至下午5时30分，阅读量近9.2亿次、讨论破6万条。

不过，在《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看来，发布会的干货很充分，应该受到欢迎及鼓励。

他星期四中午在微博发文说，自己从头到尾看了发布会直播，认为警方对胡鑫宇遗体和缢吊环境的鉴定很细致，并对相关人员在案件中所承受的压力、谩骂、批评等寄予同情。“互联网上的激烈情绪显然对警方造成了不小压力，看得出参加记者会通报的几位官员是有点紧张的，他们都提前准备了稿子，这应当说可以理解。他们肯定有万一某个表述不精准，被网上一些人揪住炒作并引发新舆论焦点的担心。”

胡锡进也认为，尽管发布会的时间不到40分钟有点短，但警方能对舆论最关心的问题，包括录音笔的内容、鞋带为何能承受遗体重量等一一做出清晰回应，值得肯定。

他并说：“如果有记者问得更尖锐些，跳出官员准备的回答范围，使得有的回答只能脱稿进行，会让老胡这样的老新闻工作者更满意，相信网友们也会更满意。但是话说回来，那对警方来说意味着记者会可能‘被带偏’的很大风险，可以理解那是他们当下承受不了的。在当前情况下开出这个有直播的记者会已经很不容易，需要勇气……信息公开透明是我们社会前进的重要保障，从信息发布者到受众，我们大家都应为共同推动这一进程的不断前行做出各自的贡献。”

归根结底，胡鑫宇案之所以会在中国舆论掀起千层浪，很大原因离不开地方政府陷入的“塔西佗陷阱”。根据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的理论，一旦公权力失去公信力，无论发表什么言论、做什么事，社会都会给予负面评价。

众所周知，和中央政府比较起来，中国地方政府在民间的公信力往往面临着更大挑战。以这次事件来说，网民就嘲讽当地警方重新定义了“地毯式搜索”——警方称百余日里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大规模地毯式搜索，最后竟然是由村民在距离学校步行五分钟路程的地方意外发现胡鑫宇的遗体，这恐怕不是省级高官“工作还存在不足”一句话可以了得。

中国官方防疫、经济政策的大反转，对政府公信力本来就有挫伤，官媒因此近月三天两头地发表评论宣讲清零有理、结束清零也有理。但如果认为推出一个管控得近乎经过彩排的记者会就能确保言论场万无一失，代价可能就是：尽管调查结果讲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却仍有一大票人拒绝相信，而宁愿相信各种传闻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