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在哪里？在华外企面对中国施压陷入困惑

在华外国企业正在走钢丝，一方面它们需要商业情报来遵守美国不断扩大的制裁，另一方面也越来越担心在中国开展业务所需的尽职调查的风险。

Mintz Group的北京办公室被有关部门突袭，五名公司员工被拘。图片来源：GREG BAKER/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在华外国企业正在走钢丝，一方面它们需要商业情报来遵守美国不断扩大的制裁，另一方面也越来越担心在中国开展业务所需的尽职调查的风险。

中国有关部门最近向咨询机构贝恩公司(Bain & Co.)上海办公室的员工问话，并拘留了美国尽职调查公司Mintz Group驻北京的员工。这一消息使在中国进行尽职调查和收集商业情报的公司提高了警惕，关于上述突袭行动的详细信息很少，触发因素也不明确。

为在华开展业务提供咨询的顾问和律师说，他们正在努力应对相关企业日益增长的担忧，即中国政府的举措意味着什么，以及在华开展业务的边界在哪里。对于中国扩大反间谍法有何影响，许多顾问和律师已经在回答客户的相关问题并起草备忘录。中国上周修订了反间谍法，加强了国家对更广泛的数据和数字活动的控制。

该领域现在及曾经的从业人员表示，目前还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正在进行全行业的打击。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说，他最近几天告诉客户，企业交易的一般尽职调查工作或确保交易对手没有受到制裁等基本合规核查工作一切如常。

受雇对并购和首次公开募股(IPO)等金融交易进行核查的公司似乎没有感到到压力。另一家上海办事处最近被警方查访的公司Capvision专门从事另一种类型的信息收集工作，即专家网络咨询；客户通过这种服务付费向一个行业的专家进行咨询。

这类公司最初随着《反海外腐败法》(Foreign Corrupt Practices Act)的出台而发展壮大起来，这部1977年颁布的法律禁止美国公司在海外行贿，这就提出了新的合规要求。随着合规需求的增加和海外并购交易的增多，这类公司的业务也随之扩大。

一家希望与当地合作伙伴建立合资企业的公司可能会雇用尽调公司来搜索诉讼记录或以往的违法行为。一家与新供应商合作的服装制造商可能会雇用尽调公司来确保符合美国法律，而一家正在参与一桩IPO的律师事务所会雇用尽调公司来确保客户符合上市要求。

一家芯片制造企业在中国江苏的工厂。图片来源：CFOTO/ZUMA PRESS

调查和尽调公司Wallbrook的执行合伙人Ian Barclay说：“这些报告对于任何一个希望获得任何形式签字批准的人来说都是绝对必要的。”他说：“如果没有完成这一系列的工作，董事会就不能在中国成立合资企业或收购公司，私募股权投资公司就无法向投资委员会交代。”他还称，符合中国当地法律对从事这项工作的公司至关重要。

这类核查还可能涉及挖掘数据库和检索法律和公司记录等任务。在中国，一个日益严重的担忧是，核查可能会涉及更加敏感的领域，例如与中国新疆地区有关联的供应商；关于新疆存在强迫劳动的指控已经促使美国和其他国家实施制裁。

在核实自身供应链中每一个环节并追踪商业伙伴关联公司方面，美国和其他外国公司承受的法律负担日益加重，而眼下，中国有关部门对收集此类信息的这些公司加大施压力度，并限制外方访问数据库的权限。这两种趋势对公司、公司的投资者和员工来说都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中国领导人已经发出的信号是，在抗疫限制措施取消后，中国为商业往来打开了大门。但在华外企表示，它们正在应对的是更严格的美国制裁网络以及美中两国政府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

美国一项2021年底生效的法律阻止从新疆进口多类产品，议员们正要求更严格地执行该法律。美国政府对于向中国出口高端芯片施加了种种限制，落入出口管制适用范围的中国企业数量快速增多，这已加大了合规方面的工作量。

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商业咨询公司亚洲集团(Asia Group)的执行合伙人唐伟康(Kurt Tong)说，在华开展尽职调查越来越难的同时，《防止强迫维吾尔人劳动法》等一些美国法律和政策也正催生更多需求。

知情人士称，鉴于前述针对公司的行动以及中国反间谍法的修订， Kroll已在评估中国当地的规则以及该机构可能承接的工作类型。总部位于纽约的Kroll以企业调查和风险评估业务而闻名。

华盛顿Miller & Chevalier律师事务所的贸易律师Richard Mojica曾就如何遵守美国反强迫劳动法向服装、太阳能和汽车行业的公司提供咨询。Mojica表示，提供供应链审计服务的机构越来越不愿在中国境内承担与人权相关的任务，特别是那些与新疆有关的工作。

新疆喀什南部的一个住宅小区。对该地区的强迫劳动指控招致美国制裁。图片来源：GREG BAKER/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前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唐伟康表示，尽调公司在中国所做的工作使其与中国对信息的看法以及哪些信息应与外国人分享发生冲突。包括日本、欧洲国家、美国和中国在内的所有国家不仅都在努力应对围绕数据的各种问题，还要应付谁控制这些信息及其合法用途等难题。数据是一种可能影响国家安全的商品。

唐伟康说，在中国，国家机密的定义一直都很宽泛。他表示，中国修订后的反间谍法更加明确地表明，在其他国家可能被视为私人商业数据的信息放在中国则被视为需要保密，只有国内的中国人或特定群体才可获准使用该信息。

对于咨询和尽调公司的工作是否受到更严格审查，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没有立即回复请求置评的传真。

当上周五被问及警方突查贝恩以及其他外国公司受到类似突查的可能性时，中国外交部的一名发言人说，中方“始终致力于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她还表示：“中国是法治国家，任何企业在中国都应守法、合法经营。”

独立的中国问题分析人士David Schlesinger称，企业尽调公司在中国发挥重要作用的一个原因是，潜在商业伙伴的背景往往存在疑点。他表示，这使西方公司的董事会更有必要确保进行彻底的调查。

“西方公司的董事会觉得他们必须有一些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保护自己，这样他们就可以说，是的，是的，我们查过了，”Schlesinger说。“中国的问题是，你很容易认为自己是在灰色地带安全运营，但在中国，灰色地带很快就会变成黑色。”

周一，美国议员敦促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 SEC)要求成立于中国、目前总部设在新加坡的快时尚巨头希音(Shein)证明该公司不使用维吾尔族人的强迫劳动，以此作为在美国潜在IPO的条件。希音称，该公司供应商位于巴西、中国南部和土耳其等地区，没有新疆供应商。该公司表示，对强迫劳动持零容忍态度。

上周，美国海关部门裁定日本零售商无印良品(Muji)没有提供足够证据证明其商品不是用强迫劳动生产的，并禁止了该公司的一些进口服装。该部门称，虽然无印良品展示其生产过程中没有任何部分发生在新疆，但海关的内部文件显示无印良品供应链中的一家公司与新疆有关联。无印良品美国子公司没有回应对该禁令置评的请求。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碰到问题，”中国欧盟商会(European Union Chamber of Commerce in China) 主席伍德克(Jorg Wuttke)表示。“是医疗健康数据吗？是多少人死于新冠的数据吗？明白无误、更直截了当的表述将对我们有极大帮助。”

伍德克称，来自中国政府方面指向不一的信息增加了外国企业的困惑。

他表示，中国官员们铺开松软的红地毯，“都希望我们进行更多投资”。他说：“这看起来有点像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