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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令的告别仪式定在了12月24日中午12点,这是一天中相对温暖的时段。而她离开的那天恰逢冬至,有着北半球最漫长的黑夜。
我们记录下了家人和朋友们与朱令告别的几个瞬间——爸爸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脸上带着笑容;妈妈穿着毛衣和塑料拖鞋,在寒夜里目送女儿远去。
对于朱令案,我们会继续关注。和所有关注朱令案的网友一样,我们希望终有一日看到真相,以慰朱令的短暂人生。
朱令的告别仪式上,我们编辑部集体给朱令送了花圈和挽联:
“朱颜逢劫,令人扼腕,当年谜案留追忆;
才女香消,举世悲叹,此生命运意难平”。
再见,朱令,人生中最艰难的仗你已经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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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仪式定在了12月24日中午12时,八宝山。朱令的父亲吴承之解释说,更早的时段没能排上,只好定在了12点,“也挺好的,冬天了,12点蛮暖和的。”
这是一个80多人参加的小范围送别。发送邀请时,为了顺利、平静地送朱令最后一程,朱令家人特地加了一句,“恳请不要将此消息对外传播”。
哀乐选择了《广陵散》——1994年,朱令在北京音乐厅演奏过这首曲子。彼时,她已经中毒。遗像则是一张20岁左右时的照片。经过修复的黑白照片上,留着短发的朱令露齿笑着。原本有两张备选,另一张是头发长一些的侧脸照。最后大家选了短发这张,因为照片里的她“笑得开怀,满是青春活力”。赵婷觉得,“这张更像现在的她,笑起来脸上的肉会收起来,颧骨鼓得高高的。”
最后的告别
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最后的告别还是来得突然。
12月22日一早,赵婷接到护工电话,“昨晚就说可能不行了,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
12月21日中午,朱令出了各种状况——酸中毒,高压低到七八十上不去,体内二氧化碳含量超标,血抽不出来,脸色由红变成了红黑色……医生开始找家属谈话,“估计很快了,大概就在20-48小时之内”。
22日下午,亲友们陆续赶往医院,准备做最后的告别。那天是冬至,朱令父母先招呼大家吃了饺子,是朱令最爱的茴香馅。
情况真正紧张是在当天晚上八九点后。先是母亲朱明新从里屋跑出来,急着说夹在手指上的血氧仪测不出来数了。“没事,一会儿就能测出来。”一向乐观的父亲吴承之是大家的主心骨。赵婷和护工一起揉了揉朱令的手,搓热一些后,血氧仪出现了数字。
九点半左右,高压突然降到40多,医生和护士赶来推了一针,升上去一些。医生说,大家可以准备跟她说说话了,然后把病房留给了亲属。
接近11点时,被老人催着去休息的众人又被叫回朱令病房时,她已经平静地离开了,医院记录时间为22时59分。仪器显示屏出现了一条直线,医生拔掉了她身上的管子。
朱明新取下蒙在朱令眼睛和嘴巴上的纱布,帮她把脸擦干净,大家再一起小心地用纱布清理最近生出的褥疮,给她擦洗身体和穿衣服。自从9月插上大呼吸机急救后,朱令就没穿过衣服,“其实会觉得没有尊严,也总担心她冷”。这次大家给她从头到脚穿上了粉色、蓝色的新衣服,拉得平平的,一点褶子都没有,还戴了一顶蓝色毛线帽,暖暖和和、漂漂亮亮。
吴承之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穿戴好的朱令,说了句“还不错”,接着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朱令的额头,脸上带着笑容。在场的人全部屏住呼吸,看着这对父女额头贴在一起。“这种亲昵的动作他以前也做过。”在华霖救助基金会志愿者徐柏看来,这算是父亲对女儿的告别。
后来,吴承之告诉赵婷,自己当天血压一直不高,也没难受,但回房间休息时,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心脏不舒服,接着护工就进来说“令令不行了”。老人觉得“有感应”,赵婷说,也许这是女儿在跟他打招呼说,爸爸我走了。
整个晚上,朱明新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朱令,一直跟着她、看着她。赵婷记得,晚上10点多,朱明新斜躺在朱令旁边的小床上,大家劝她躺平。“不行,躺平我就看不见了。”老人说。赵婷意识到,她必须要全程看着女儿才能安心。
23日凌晨1点左右,殡仪馆的车来接朱令,原本在里间的朱明新突然出现在棺木旁边,伸出两只手捧着朱令的脸颊,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徐柏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个一年中最漫长的黑夜里,她穿着一件蓝色毛衣,站在门口,一句话没说,也没掉一滴泪,眼看着棺木抬上车。赵婷脱下羽绒服裹在她身上。“车上冷吗?”朱明新突然问了一句。大家这才发现她穿的还是塑料拖鞋,却只想着女儿在车上会不会冷。
凌晨两点左右,朱令被送到了八宝山殡仪馆。一直睡在朱令旁边小床的朱明新搬到了吴承之的病房,两位老人相伴度过了朱令离开后的第一个夜晚。
“朱令打完了她的仗”
“医院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我们也没有放弃。”12月23日,吴承之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更疲惫也更沙哑了。自从朱令上次病危后,他的话就变少了,不说话的时候,时常闭着眼睛。
最后这段时间,家人和朋友们一直想办法医治她的脑瘤,寄希望于她能醒过来。但另一方面,处于深度昏迷中的朱令,随时状况不断。最近的状况始于12月20日前后。她突然胃出血,医生停掉了通过胃管输送的营养液,此后各项指标开始出现异常。
其实,自11月18日朱令因脑瘤发作陷入重度昏迷后,就“随时都有可能走”。“她的身体各方面已经破败不堪了,无法预料哪里会突然出现危机。”朱令的清华校友张黎利说。
而在此之前,她从9月底开始,就因为感冒引发的肺部感染,一直卧床,靠呼吸机维持。2013年以前,她因肺部感染,几乎每年都要被下一次病危通知,身体总是刚有起色,便又被打回原地。
朱明新一直心疼女儿。尤其是9月份以来,她看到朱令躺在床上不能动,任由大家折腾来折腾去,却还是乐呵呵的,她总觉得女儿太懂事了,也心疼这种懂事,“虽然是大家在照顾令令,但其实不能动的、疼的都是她,是她在受苦”。
也因为如此,赵婷觉得,最后在家人和朋友爱的怀抱里,朱令挣脱了各种管子的束缚,脱离了寄居的这具躯壳,像跳芭蕾一样,一个跨步跃出去,自由自在地去新的生命里撒欢去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赵婷说,“朱令真是把她当打的仗都打完了,是好顽强的一个勇士。”
“让历史记录下来”
大家也从未遗忘朱令。
《朱令,人生五十》发出后,一些曾经和朱令有过交集的人主动找来,想要讲讲他们记忆中的朱令。
其中包括朱令早期的古琴老师李蓬蓬。朱令从16岁开始,跟她学了三四年古琴。这个学生在她眼里,会留很短的短发,简单善良,问一句说一句,对人情世故不太敏感,但很认真,进步也很快。上世纪90年代初,知道古琴的人极少,李蓬蓬觉得,一个16岁的少女愿意每周花时间去学习,还学得有模有样,本身就很难得。
还有朱令在汇文中学的同学陈杰浩,他和朱令做过一年同桌。他记忆中的朱令,短发,开朗,下课后会趴在书桌上跟同学开玩笑,聊当年大家沉迷的金庸小说。
他也还记得,初三那年夏天,快期末考试时,老师把朱令从课堂上喊了出去。等她再回来时,一句话没说,低头收好东西就走了,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后来,大家得知是她的姐姐出了事。等到朱令再回来时,沉默寡言了好一阵,还把自己的名字从“朱令令”改成了“朱令”。同学们私下推测原因,有种说法是,这是为了跟姐姐吴今的笔划一样,都是11划。陈杰浩记得,朱令在学校主楼北边的彭雪枫像下,种下了一棵小小的桂花树苗,后来长到了半米高。
他再听到朱令的消息,是她中毒后。1999年左右,陈杰浩打听到朱令一家在方庄的住处,特地去探望了一次,当时朱令的智力已经受到影响,能讲一些话,但声音很小,基本听不清,需要靠父母翻译;视力也变得模糊,非说一只棕色的玩具熊是黄色的。
2023年11月朱令病危后,陈杰浩在朋友圈转发了相关的视频和文章,转发语是,“貌似俏黄蓉,又似王靖雯。王靖雯有盘磁带的封面简直就是我记忆里的朱令。”
陈杰浩说,朱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他的梦,直到梦碎了。
此前的采访中,朱明新告诉我们,“她(指朱令)在这儿,我们能照顾她,也等于生活全部的寄托都在这儿了。”这一家三口也总被外界评价为牢固的“铁三角”,现在属于朱令的那条边被拿走了。
朋友们则努力想要代替她成为那一条边,帮老人重新建立平衡。几乎每次通话,张黎利都会说起对两位老人的担忧,据他透露,老人希望在朱令走后继续住在疗养院,基金会的志愿者每个月会去探望4次。赵婷则说,“我们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离开就走散。”
两位老人已年过八旬。“朱令熬了将近30年,都没等到铊中毒案在法律上的真相,也没等来一句道歉,叔叔阿姨能不能等到?大家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我能等来(道歉)。”张黎利说。
朱令50岁生日前,他说,“只要朱令活着,我们每年还能祝她生日快乐,就非常有意义。”现在朱令离开了,他觉得,“我们还在世的人,也不能遗忘。不光是为了朱令,也为了自己和后代。”
张黎利管理的“朱令我们在一起”公众号,在12月23日发了朱令离世的消息,连发了数十次“悲愤交集”。他决定,以后每年朱令的生日和忌日,都要继续记录,“没有证据了,法律上已经没办法了,只能让历史将这件事完全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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