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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芳村茶叶市场,在中国茶叶市场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芳村的茶商群体,拥有对全国所有茶叶单品的定价权,尤其是普洱茶。这个东西被神化,被炒出天价,然后再金融化,变成一种地下交易的期货,然后再酿出金融惨剧。就今年以来,芳村金融茶暴雷事件就已经不下三宗,每一宗牵涉的资金规模都以十亿计,并且在肉眼可见的将来,陆陆续续的还会有二三十宗惊天大雷等着要爆。在金融茶背后所隐藏着的,绝不仅是广东人长期固守的饮茶文化,更有广东发达的地下洗钱网络和强大的地下钱庄势力。恰恰就是这些因素,导致至今为止所爆发的金融茶案件,甚至连立案都立不了,所有的受害人都只能自认损失,没有任何追讨的可能性。本文将尝试讲述金融茶事件背后所隐藏的真正的资金生意的秘密。而了解这些秘密,才能了解真正的中国。
首先,需要介绍刚刚发生的案件:昌世茶暴雷!
昌世茶成立的时间非常近,2023年的6月5日,然后它在芳村茶叶市场租赁场地装修,正式开门营业已经是9月20日。到12月5日,只用了短短的两个半月它就正式暴雷,牵涉此案件的有近千人,涉及的金额,仅签有合同的批发商部分就超过5亿,零售客户涉及的金额当然更大,所有人都亏得血本无归。而更诡异的事情在于,这种明目张胆的金融诈骗案件,一周过去了,舆论闹得沸沸扬扬,昌世茶门口每天都有几百人聚集,但是警方甚至都没有就昌世茶案件立案,可以说是茶叶市场所有潜规则和地下手法的集大成者。我们必须认真审视它的案件发展脉络,理清它背后的逻辑。
昌世天下这种违反常识的价格飙升,如果发生在别的领域,那当然一定会让人下意识的产生怀疑,并且一定会谨慎的避开陷阱。但是在茶叶这个行业,尤其是普洱茶这个领域,所有人都视之为理所应当。所有人,包括那些茶叶市场的老江湖们都真诚的相信,一个茶叶市场的新贵又诞生了!真好,一定要跟上去一起发财。好吧,在其它所有的行业,要让一位精明的采购商相信你的能力,并向你付出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定金,你需要具备很多起码的条件:富有经验的老板和管理团队,稳定的供应链,安全的生产基地、仓储基地和物流渠道,稳健的现金流,等等等等。然而,在茶叶这个领域,这一切统统都不需要,甚至“广州昌世茶茶叶有限公司”的两名股东,陈文帆和刘嘉豪,很明显都是代持关系。他们名下只有这一家公司,没有其它任何企业资产,而它推到台面上来的董事长潮汕人“陈世鸿”,更是一位面相稚嫩的00后,刚刚满20岁,没读过书,很小就在芳村茶叶市场打散工,一看就知道是背后的资本随便找出来顶锅的白手套。做局做到了这样的程度,哪怕只是简单查询一下它的工商登记材料,都是疑点重重。但是,即便是这样,它依然可以得到所有人的信任,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将数以百万计的巨额资金,汇给了这家茶商指定的几个莫名其妙的私人账户,比如“李业聪”、“陈棒磊”等等,甚至都没有查证一下这几个私人账户各自都是谁。
茶叶这个领域最大的潜规则就是:永远不要打听茶商的背景,越是规模大的茶商,背景就越是神秘,就越不能打听。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回过头来讲述茶叶这一行与洗钱的关系。
大家要建立的一个基本认知就是:四十年以来,茶叶这一行就是中国最大的洗钱通道,没有之一。作为洗钱工具,茶叶具有其它所有商品都无法比拟的优点:茶叶是消耗品,喝完了就看不到了,无法查证。茶叶很轻,体积又小,很方便运输和携带,也很难进行物流上的查证。任何一级的茶商都可以兼做批发和零售生意,做账方便。茶叶的定价没有规则,单价可以自己随便定,审计根本无从质疑,尤其是普洱茶,它甚至还具有可以长期储存的优点,价格可以随着年限而大幅增长。陈年普洱茶的定价更没谱,而且一块普洱茶到底是不是陈茶,连个权威鉴定机构都找不到。这么多优点合在一起,普洱茶就是天然的洗钱工具。为了方便洗钱,普洱茶的价格必须被炒到天上去,最好每斤普洱茶的价格都以万计,这才方便洗钱。所以,真正决定普洱茶价格的因素,不是中国人有多爱喝普洱茶,而是中国的贪官污吏们有多少钱需要洗,需要洗的钱越多,普洱茶的价格就会越贵。这就是普洱茶真正的定价逻辑。再重复一次:决定一款普洱茶价格高低的关键因素,就是洗钱的规模。相信各位一定有着这样的日常经验:在你们的身边,在小区的附近,永远都开着一家从没有客人进出的茶叶店,它们装修豪华,但是门可罗雀但是又永不倒闭。不用怀疑,这就是一家洗钱的茶叶店!而汹涌的地下黑钱,才是那些包装精美的普洱茶的真正买家,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些所谓的普洱茶,都可以并不真实存在。黑钱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交易的由头,一个凭据,一条洗白的途径罢了。很幸运,它们不需要等待太久。
2012年,“大益茶”推出了期货交易模式,由此正式开启了普洱茶的金融化过程,一条全新的洗钱通道,就此打通。大益茶这个品牌,有着非常久远的历史。它原名勐海茶厂,创办于1938年,主产区设置在西双版纳勐海县,那里也是中国最重要的普洱茶产地。1989年,注册了“大益”商标。此后的勐海茶厂,规规矩矩的产茶卖茶,经营情况一直不算理想,在亏损的边缘苦苦挣扎。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04年,国有的勐海茶厂被海南人吴远之收购,然后在广州芳村茶叶市场设置了唯一的批发点。作为国内唯一一家具有如此久远历史的茶厂,再加上吴先生的广泛人脉,“大益茶”稍微被包装了一下,找了几个文人吹嘘了一下它所谓的文化底蕴和醇厚口感,就此一飞冲天,价格暴涨。每提的价格从几百块钱迅速提升到5万块钱以上,并因此成为了全国所有人迹罕至的茶叶店里的镇店之宝。当然,这所谓的镇店之宝,也就是最重要的洗钱工具。一直到2012年,这种洗钱方式依然非常传统,它依托于真实生产出来的大益茶饼。而在西双版纳的主产区,大益茶的产量当然有其极限,不可能无止境的提升,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严峻的后果:每年的洗钱总量有其极限。2004年中国刚刚加入世贸不久,官吏们的贪腐规模不算高,当时的普洱茶产量已经够用了。
时间推进到2012年,八年过去,全国科级以上干部总数大概有200万人,人均每年贪污规模按保守估算5万块钱,那每年就是一千亿,这些钱全都需要洗白,而大益茶的年产值只有区区几十亿而已。虽然地下钱庄也开创了其它很多的洗钱路径,比如加盟餐饮店模式,或者直接把钱洗到境外去,但这些方式不能轻易动,动一下至少要洗数以千万计的黑金,唯有普洱茶饼模式,几万块钱就能洗一洗,更符合广大科级干部的需求。到这个时候,面对如此广大且迫切的市场需求,普洱茶期货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2012年中,大益茶推出了“提货单”交易模式,批发商可以交一部分定金,向大益茶购买“提货单”,一般是一个月到三个月的货期。提货单可以分拆之后在市场上进行公开交易,货单到期后,大益茶厂承诺按照市场时价回收提货单,也就是它承诺作为最终的交易对手,在交割日吃下盘面上所有未完成的交易单,并且为了方便交易,大益茶还推出了网上交易平台。事实上,这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期货模式了。注意,这种地下期货,日交易规模在后来做到了千亿级,但各级政府没有任何动力对它采取哪怕是最轻微的监管措施,比如资金来源必须清白,交易本身必须公开,厂家不能亲自下场操控市场等等真正的期货交易必须遵循的规则,在这里完全不需要,这背后的原因也不需要再进行解释。这种模式毫无疑问的放大了交易规模,并大幅简化了交易流程,大体量黑金可以直接去买数以千万计的提货单,分拆之后,供小体量黑金在二级市场购买。如此交易一圈下来,所有人的钱都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并且一切交易都可以在网上实现,连面都不用见。大家都有了相对稳定的洗钱通道,可谓是皆大欢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21年,期间虽然因为各路黑金之间缺乏有效沟通,也出现过一些价格上的大幅波动,但整体情况一直可控,普洱茶价格也是一路稳步上涨,无知的老百姓搞不清楚里面的门道,还真的以为普洱茶这种东西特别值钱。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2021年6月,大益茶推出的最新款普洱茶“仓颉号”,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个时候中国处于严厉的新冠封控之下已经有一年半了,全国绝大部分产业在封控之下,都已经是摇摇欲死的状态。房地产泡沫在这个时刻也开始破灭,无数的资金都在寻找出路,而普洱茶这个原本只出现在黑金交易中的道具,莫名其妙的跳进了所有走投无路的民间资金的眼里。大家看着这个东西,从几百块钱一斤飞涨到了几万块钱,乃至是几十万块钱,简直是要疯。反正这世界上也没人真的懂什么茶,吹就是了。洗钱工具嘛,定价高点就高点呗,只要不是太离谱,比如一斤茶一百万也不会引起真正的质疑,官场上下都知道炒茶背后隐藏的资金到底是怎么回事,心照不宣而已,不引起麻烦就行。然而,现在真正的麻烦出现了:2021年中以后,真的有数以千亿计的民间资金以为这玩意可以保值,存得越久越保值,而且要现货拿到手里才保值,于是疯狂涌进了市场,无数的社会资金也闻风而动冲进了这个市场。
大益茶的吴远之老板没搞清楚状况,有多少资金就发多少提货单,他以为这次还会跟以前一样,大家只是拿着货单炒一炒,洗洗钱,最后都会平仓走人,并不会真的找他要茶。在市场最疯的7月8日,广州南方茶叶商会甚至都看不下去了,发文要求停止这种“非法集资、非法诈骗、非法期货交易”的金融类违法违规行为,但这种警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到了7月19日临交割日,大益茶的市场零售价已经炒到了每提18.7万的天价,令人目瞪口呆。可当时整个广州的真实库存量只有不足200提,市场上还没平掉的流通货单却有2万多提。并且,最可怕的事情在于,这些货单绝大部分都集中在无知的民间资金手里,他们是真的想要存一些普洱茶饼。愚蠢的他们真的以为这玩意可以保值,即使大益茶厂无数次的发出警告,要求回收市场上的所有提货单,并且严厉的禁止手里真的有货的少数茶商散售“仓颉号”茶饼。为此还制定了很多外行人都看不明白的禁令,比如,这些茶叶的外包装盒都要交回茶厂。但是民间资金根本就搞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它们就是死咬着一定要提货。大益茶厂当然没法真的交出货,交货本来就不是这个行业的规矩。于是从7月20日开始,民间资金又开始疯狂的在市场上抛售手里的提货单,造成了大面积恐慌性踩踏。到当年度的12月20日,价格刚好腰斩,每提跌到了9万块钱。在此过程中,真正参与洗钱游戏的黑钱遭遇了民间资金莫名其妙的连累,同样也是血亏。导致整个游戏失控的吴远之,当然要承担全部责任。于是,短短十天之后他就突发脑溢血病亡。在此之后,大益茶就慢慢的被整个市场边缘化。虽然此后,“仓颉号”还有一些价格涨跌,还有一些小资金借助它曾经的知名度来炒炒余热,但是整体交易量已经大幅萎缩。
芳村茶叶市场,在此后冒出来二三十家普洱茶品牌,每一家都采用了提货单这样的期货交易模式,并且对交易规则进行了细化,比如,分拆之后的货单不能实际提货,必须平仓。就这样,市场又踉踉跄跄的稳定了下来,原本懵懵懂懂的民间资金,对于普洱茶在本质上其实就是洗钱工具的事情,也有了一点起码的了解。黑金和民间资金居然就这么达成了扯淡的平衡局面,大家一起把普洱茶炒成了全中国最热门的保值品,堪称其乐融融。就这么一直炒到今年9月份,昌世茶横空出世,这一次它完全利用了民间资金与黑金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大肆收割了一把民间资金。
在前面已经详细列举过了昌世茶这家企业的扯淡,这里不厌其烦的再列举一次:它刚刚才注册,不是历史品牌;它没有茶叶种植基地、生产基地和销售基地,可以说是三无企业;它的股东和董事长都是非常明显的白手套;它甚至连收款都使用私人账号,连对公账户都不敢启用。这么明显的骗子企业,但是所有参与进去的资金,那些精明的老板们,一个都看不出来破绽,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大益茶隐退江湖之后,黑金选择了很多新的代理商,大家看着这一家神神秘秘的,先入为主地以为它就是一家这样的全新代理商,于是骗局发展得非常快:昌世茶很快就推出了所谓的爆品“昌世天下”,定价三万一提。然后他们熟练的找一些托,在各种APP上推高它的价格。熟悉了这一套流程的民间资金闻风而至。有极少数的参与者,作为批发商一口气吃下几万提的大货单。按规矩这类交易需要签订合同,后来他们也因为有合同而勉强维权成功,没有亏光血本。更多的人是在各种APP上爆炒分拆成小单之后的期货,这些玩意没有合同可言,甚至连付款依据都提供不出来。那些个APP上的付款记录可不是什么有效的法律证明,你甚至无法证明自己购买过一提“昌世天下”的茶饼。当然了,能够针对这种地下期货的漏洞而设计出如此精细的骗局,这事件背后的操盘者当然是行业的内部人,并且肯定有着极深的行业背景。而这整件事的最诡异之处在于:黑金几乎就没有参与痕迹,完美避开了风暴。
2023年12月5日,参与“昌世天下”的期货炒作的资金规模已经非常大了,每提的价格被炒到了5万,光签了合同的批发商的资金规模就超过了5亿,散客的资金更是不计其数。当天晚上,骗子们决定收网。于是,各类APP上活跃的茶托在一瞬间消失。所有人惊讶的发现,市场需求消失了,“昌世天下”价格暴跌,到第二天早上已经跌到了每提3500块钱。这是什么概念?你要是投了100万去炒这个期货,一夜之间就只剩7万块钱,亏光了血本。
散客们愤怒的冲向昌世茶在芳村的办公地点,看到的是无数保安早已严阵以待。打发他们更是非常简单:完成交割,给他们一提普洱茶饼就好了,反正昌世茶也没人知道是啥玩意儿,没有产地和口味这一说,随便从哪里搞一点,换个包装拿给这帮散客就是了。签了合同的批发商稍微难搞一点,于是按出厂价打五折回收了他们手里剩下的提货单,这些批发商多少都分拆过手里的提货单,拿到市场上炒过,肯定都因此挣了钱。五折回收价,加上炒茶挣的钱,基本上勉勉强强也能回个本。这种出价精准毒辣,精准地踩在了批发商群体的心理关口上,对行业规律以及人性的精准把控,令人叹为观止!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黑金一丁点的参与痕迹都没有。要知道,黑金可没有维权这一说,谁敢让它遭遇损失,它就让谁遭遇横死。昌世茶事件爆发后,白手套们稳如老狗,一点都不慌张,每天还回去公司上班。昌世茶找几个保安过来恐吓散户,再通过街道办压服批发商,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公安部门对这件事甚至都没法立案。前面大益茶“仓颉号”的案子,要刑事立案其实是完全可以的,最大的破绽就是提货单对应不到足够的商品。现在,昌世茶搞的这一出,随便从哪里弄点垃圾普洱茶就可以应对散户炒家了,布局堪称完美。作为资深的金融布局者,对于这件事,找不出任何可以破局的漏洞。而这件事最可怕之处在于,它彻底打破了民间资金与黑金之间近两年以来形成的脆弱的默契,散户参与者血本无归,最后能得到的就是一饼垃圾普洱茶。
这种事情,在芳村茶叶市场的江湖里真实的发生了,并且操盘者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么一个搞法,把庞大的民间资金当成最蠢的韭菜来割,就太可怕了。信任被打破的结果,一定是民间资金的反噬和茶叶市场的崩塌,无论哪种类型的普洱茶,接下来的价格都必然会迅速下跌,而普洱茶洗钱工具的身份将会迅速弱化。对于现在越来越迫切洗白的黑金来说,这将是难以承受之重。从这个角度来看,甚至一度让人怀疑:昌世茶事件的背后,是不是有着政府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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